清晨。
九靈峰下,沒了昨晚的混亂與吵鬧,大批的妖族連夜趕往黑鷲山,如今已見不到幾個人影、獸影。
峰頂的山崖之上,更是一片寂靜。
此處,乃是伯都妖王的洞府所在,若無許可,沒人膽敢靠近半步。
而洞府的主人,已換成了一位年輕男子。
於野的身上裹著一件土黃色的袍子,乃是伯都妖王的服飾,不過他的相貌仍未變化,他在忙著查看手中的戒子。
一宿沒閒著。
收拾了伯都之後,對他施展了搜魂之術,並且奪取了他的納物戒子。
而搜魂的艱難,出乎想像。
一個活了上萬年的妖族高人,神識記憶浩瀚如海:從一頭並不健壯的幼虎,遊蕩於山林之間,在殺戮中漸漸長大,之後感悟天道、嘗試修行,成為一頭妖虎,再從築基、結丹,修至元嬰,脫胎化為人形,橫跨了數千年的歲月。一次次的生死磨礪,一次次的浴血拼殺,使得伯都變得生性多疑,且又心狠手辣。當他擊敗了無數的對手,一步一步成就化神、煉虛、合體、合道的境界,終於成就真仙修為,成就了萬妖之王,他並未豪氣萬丈,反而更加的膽小,更加的謹慎,唯恐有人窺覬他的權柄,奪走他來之不易的一切。
而他愈怕失去,愈是疑神疑鬼,於是他以恩惠拉攏族人,以兇狠的手段剷除異己,結果到頭來仍是一場空。
嗯,伯都妖王,正是一頭修為高強的妖虎之王。
一場搜魂,竟然經歷了一頭妖虎的崛起與衰落。而萬年歲月的漫長記憶,差點使得於野的神識崩潰,卻也獲得了妖族的功法傳承,以及妖修的境界感悟。
說起來,他於野的修為來自一枚蛟丹,與妖修有著不解之緣,他亦曾是幽冥的妖王,並且修煉過《天妖術》。而如今竟然藉助搜魂術,使得他對於妖修的領悟達到一個更高的境界。
卻僅此而已。
只是去經歷、或借鑑,他不會成為伯都,不會再次成為妖王,更不會成為一個徒有人形而沒有人性的妖物。
「嘩啦——」
於野輕輕抖動戒子,面前多了數十個玉瓶,其中或是妖丹,或是元神,均來自妖族,來自伯都的仇家。
一位真仙高人,竟吞噬同族的妖丹、元神,用來修煉提升修為。這不是沒有人性的妖物,又是什麼?
而星域的修士,何嘗不是如此!
一旦人性扭曲瘋狂,與禽獸沒有分別,便如今日的於野,亦賊、亦獸……
午時。
九靈峰來了三位貴客。
一位老者與兩位中年男子,在兩個壯漢的陪同下到了主峰之上。
「三位前輩稍候片刻!」
「祖師,魔星高人來訪!」
懸橋邊,兩個妖族的弟子大聲稟報。
懸橋的另一側,便是伯都洞府所在的山崖,竟然毫無動靜。
老者,相貌清癯,鬚髮灰白,伸手拈鬚,氣定神閒。兩個中年男子,也是相貌清瘦,頭頂束著道髻,身著青色道袍,神態氣度與妖族中人截然不同。
兩個妖族弟子面面相覷,唯恐慢待了貴客,壯著膽子踏上了懸橋。懸橋為藤條所結,搖搖晃晃,兩人不敢施展修為,小心翼翼越過深淵,跳到山崖之上,又去三四十丈,抵達一處洞口前,正要再次稟報,忽然禁制消失、洞口大開,嘶啞的話語聲響起——
「門邪前輩,見淵、比甲兩位道兄,恕伯某傷勢在身,不便遠迎,請入府一敘!」
兩個漢子急忙後退幾步,舉手致意道:「三位前輩,請——」
老者,便是門邪,微微皺眉,抬手一揮,三人齊齊飛過懸橋。而他落地的瞬間,又衝著身後擺了擺手,獨自奔著洞府走去。見淵與比甲換了個眼色,遂左右張望、神情戒備。
「伯都!」
門邪則是大袖飄飄,踱著步子來到洞府門前,沉聲道:「你乃妖族之王,肉身的強悍遠勝常人,怎會如此不堪?」
「咳咳!」
洞內傳來氣喘聲,可見一位老者委頓在地,服飾相貌與伯都相仿,卻顯得極為虛弱。
門邪凝神看去,似乎並無異常。
他抬腳踏入洞府,不滿道:「你傷勢未愈,豈可遠征黑鷲山……」
他忽然腳下遲疑,轉身退出洞口。不料一道詭異的禁制突如其來,逼得他身形一頓。
「伯都,焉敢害我……」
門邪的話音未落,一尊閃爍著五彩光芒的石塔轟然落下。便聽「轟」的一聲悶響,詭異的石塔已連同他本人消失無蹤。
與此瞬間,尚在等候的見淵與比甲大吃一驚,閃身便要遠去,卻已籠罩在陣法之下,隨之黑風呼嘯,點點青芒急襲而來。兩人急忙躲避,而尚在驚詫的兩個妖族弟子卻未能倖免,「砰、砰」肉身崩潰,雙雙神骸俱消。
「伯都!」
見淵怒聲大吼,作勢拼命,忽然禁制束縛,已是修為難繼,他與比甲憑空消失,而山崖之上卻落下一尊金色的大鼎。
「轟——」
山崖仍在震動。
金鼎旁邊多了一位老者,看似伯都的模樣,卻見他伸手一抹,現出了年輕的面孔。於野恢復真容之後,揮袖收起翻天鼎,緊接著陣法消失,十餘丈外冒出一位老者與一位銀髮女子。
「嘎嘎,管他什麼妖王,還是真仙、天仙,一網成擒!」
邛山怪笑一聲。
青衣的神色如舊,卻輕輕舒了口氣。
妖星的禽獸之爭,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樁棘手的難事,而隨著於野的出手,諸多的困擾頓時迎刃而解。
於野卻無意耽擱,飛下山崖。
他並未直接返回黑鷲山,而是尋至一個隱秘的山洞。洞內藏著一座傳送陣,竟然能夠直達魔星。他稍作查看之後,這才下山。山腳尚有妖族弟子守候,目瞪口呆看著三人揚長而去……
兩日後。
天色微明,晨光朦朧。
三道人影從天而降,悄然落在一處山峰之上。
千里之外,便是黑鷲山,可見崇山峻岭之間,已聚集著數千上萬的人影、獸影,濃重的妖氣所致,遠近四方妖風陣陣。
「這是圍而不攻,只等伯都妖王的到來。」
三人中的銀髮女子舉手示意。
「嗯嗯!」
她身旁的老者連連附和,道:「仙子所言甚是,若非你我相助,黑鷲山必亡啊。」許是鬱悶難消,他又忍不住抱怨道:「都是奎炎闖下的禍端,那夯貨竟然迷上了狐女,且待此間事了,速速帶他遠離這魅惑之地!」
於野抬眼張望。
妖孽橫生的妖星,竟然成了魅惑之地?
正如所說,妖族已聚集在黑鷲山下,卻並未發動攻勢,而是在等待伯都的到來。那位妖王隕落之後,這場持續多年的禽獸之爭也該終結了。
於野拂袖一甩,凌空往前飛去。
片刻之後,黑鷲山已近在眼前。
成群的妖族看著大搖大擺飛來的三人,一時不知所措。而山腳下卻是歡呼聲起,便聽奎炎的大嗓門在叫喊——
「哈哈,頭領……」
此時,天色已亮。
可見山腳的一處高崗聚集著成群的狼族壯漢,為首之人正是奎炎,手持一把七尺狼刀,尚在咧嘴大笑而氣焰囂張。而他身旁另有幾道熟悉的人影,乃是白訾、白蟒、黑羽,各自舉手相迎,卻有一位女子在躲躲閃閃。
於野踏空而來,與邛山、青衣飄然落在高崗之上。
就此仰望,整個黑鷲山陣法籠罩、戒備森嚴。山崗的左右,守衛著數百個狼族的壯漢,在奎炎的調教之下,妖狼谷與黑鷲山已化敵為友;三五里之外,則是妖風盤旋,數千上萬的妖族虎視眈眈、蓄勢以待。
「於前輩,伯都妖王……」
黑羽迎上幾步,再次舉手致意、神情忐忑。
於野點了點頭,道:「妖星,已沒有妖王!」
「哈哈!」
奎炎得意大笑,道:「我說如何,只要頭領出手,伯都那個老兒便是死路一條!」
黑羽緩了口氣,如釋重負道:「幸有於前輩相助,我黑鷲山之圍無憂也!」
沒有伯都妖王,他的黑鷲山不懼任何一方妖族。
「哼!」
邛山突然哼了一聲,提醒道:「於頭領,你我已仁至義盡,該走了!」
此番插手妖星的戰亂,純屬意外,卻過猶不及,餘下的恩怨只能由妖族自行善後。
而於野尚未回應,忽見奎炎搖晃著大腦袋,嚷嚷道:「我不走……」
與此同時,一位女子輕聲道:「誰說我妖星沒有妖王,奎炎兄長便是,他將成為萬妖之王……」
邛山的臉色一變,叱道:「妖女惑我兄弟,饒你不得!」
奎炎急忙伸手阻攔,抱怨道:「老狐,莫要驚嚇玄女!」
躲在他身後的女子,正是玄女,雖然佯作膽怯,卻嘴巴不饒人,挑釁道:「此地乃是黑鷲山,豈容你一頭老狐撒野!」
「哎呀!」
邛山氣得吹鬍子瞪眼,忍不住便要暴跳而起。
於野伸手拍了拍邛山的肩頭,上前一把抓住奎炎的胸口。奎炎比他高一頭、粗壯一圈,手裡拎著狼刀,卻掙扎不得、亦不敢反抗,被他一把甩了出去。尚在躲閃的玄女頓時僵在原地,面露驚恐之色,又眼光閃爍,柔弱無助道:「於兄,你怎忍心欺負一個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