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
石嬰與宣愷在來回踱步,像是在閒逛,卻時不時地眼光一瞥,又佯作無事般地轉身走開。
聚星客棧的客房,乃是上下兩排的二十多個山洞。修仙者喜歡山洞的幽靜,雖說簡陋,倒也因地制宜。山腳的右側,臨近院牆角落的一個山洞,便是於野的住處,為禁制封著洞口,一時情形不明。
片刻之後,洞口的禁制突然消失,從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正是五聖之一的木澤城主。隨後又冒出一人,舉手相送——
「木前輩,慢走!」
「呵呵,留步!」
木澤擺了擺手,直奔院子的另一側,又踏著石梯往上,轉瞬消失在一個山洞內。雖然彼此同住一家客棧,而他入住的乃是位於高處的一排客房。
「於長老!」
於野送走了木澤,正要返回,石嬰與宣愷走了過去將他攔住,改為傳音道——
「木澤城主找你何事?」
「敘舊!」
「哼,你與他相識沒有幾日,敘什麼舊?」
「一見如故!」
「於長老,木澤殺害我家城主,居心叵測,切莫為他蠱惑,否則悔之晚矣!」
「是啊,你我有言在先,攜手對外,你豈能出爾反爾、敵我不分呢?」
木澤,大乘真仙境界的城主,抵達星城之後,竟尋找於野敘舊。而兩人相識不過一年,相見亦不過寥寥幾次,便躲在客房內來了一場密會,又怎能不讓人猜疑呢。
而詢問之下,於野竟然不肯吐露實情,石嬰與宣愷只得一個出言告誡,一個指責抱怨。
於野看向兩位長老,低頭忖思片刻,無奈道:「實不相瞞,木澤要我投奔霸城,來日他助我修至大乘境界,並舉薦我為妄城之主!」
「果然如此!」
石嬰與宣愷換了一個眼神。
「你如何回復?」
「我沒有答應!」
「你……」
聽到於野沒有答應投靠木澤,兩位長老竟然大失所望。
「水芹!」
於野似乎不勝煩擾,大聲喊道:「天色尚早,且去領略一番星城的美景!」
「嗯!」
水芹隨聲現身。
於野揮袖一卷,「啪」地背起雙手,奔著院外走去。
石嬰與宣愷忙道:「同行、同行——」
院牆為石頭砌成,沒有門扇,兩側各有一根石柱,上面安放著兩個燈籠。左右乃是一排石頭屋子,乃是酒肆與幾家鋪子。酒肆門前懸著一塊木頭牌子,與幽冥仙域的酒旗相仿,刻著聚星峰三個古體字跡。
於野走出院門,左右張望,走向酒肆,要了一壇酒。酒肆與客棧乃是一家,掌柜與夥計知道他的身份,皆笑臉相迎,禮數周到。石嬰與宣愷正要找張桌子坐下,他卻拎著酒罈子轉身走開。
「掌柜的,酒資記在帳上,回頭一併結算!」
「於前輩,您請便!」
離開酒肆與相鄰的幾家鋪子,便離開了聚星峰。山坡過去,乃是一條通往山野的石板路。
於野飲著酒,信步往前。
水芹隨後而行,道:「何不在酒肆小憩片刻,與兩位長老痛飲一番呢?」
石嬰與宣愷沒有跟過來,而是坐在酒肆門前,衝著這邊張望,顯然是放心不下。卻並非擔憂於野的安危,而是怕他擅自行事、或另有勾當,又不便糾纏,只能遠遠盯著。
於野回頭一瞥,道:「酒資昂貴,承擔不起!」
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水芹忽然覺著有趣,鬱郁的心境也似乎緩解了幾分。
從前,總是以為對他了如指掌,當他成為兩域至尊之後,方才知曉他今非昔比。如今來到星域,為他所救,受他庇護,目睹他的所作所為,愈發覺著他高深莫測。而他無意間的一句調侃,表明他並非所想像的那樣超然物外。
「呸!」
於野又啐了一口,道:「賊星無好酒!」
話雖如此,他依然將殘酒一飲而盡,「啪」地摔碎了空酒罈子,然後抬頭張望,道:「去往何處呢……」
「你熟知此地,必有高見!」
「哦?」
於野回頭看向身後。
「嘻嘻!」
水芹伸手掩唇,莞爾一笑,雖有眼角的皺紋與雙鬢的白髮,而她的眉目神態一如當年。
「唉!」
於野的心底嘆息一聲,嘴角卻露出一抹笑意。
面對這個女子,總是不免想起辛九與朵彩,便會有一種莫名的痛楚縈繞心頭,令他久久悔恨不已。
而她也是受盡苦難,目睹師兄慘死,走投無路之下,投奔他而來。他之所以收留接納,不僅是為了償還龍甲之情,而是在這陌生的星域之中,她是他相識三百多年的一位老友。
小路兩旁,乃是大片的禾苗。但有凡人居住的地方,便離不開五穀的種植,正如修士離不開靈石,無非獲取生機的途徑有所不同罷了。
數里之外,是個樹木覆蓋的山坡。數十里之外,山峰聳立。
就此抬頭看去,陣法結界遮擋之下,熾烈的日光變得溫和舒適,使得瀰漫的靈機得以滋生匯聚,並蘊育著這一方禁制之地。
賊星,名稱不好聽,且遍地賊寇,卻不妨萬物的求生與繁衍生息。
傳說在數萬年前,或是上古時期,曾有一群問道者長途跋涉而來,意外迷失在星途之中。倘若傳說屬實,一群來自幽冥仙域的修士又何嘗不是踏著前人的後塵而陷入了困境。究竟是相互廝殺,就此沉淪於獸性與賊性的瘋狂,還是尋找最終的神界,尋找一片仙道樂土呢……
於野看著田野風光,與鬱郁的群峰,禁不住思緒翩遷,忽聽身後的水芹問道——
「木澤城主登門拜訪,聽說要你投奔霸城?」
「哦……」
於野沉吟一聲,信步往前。
之前與石嬰與宣愷的對話,瞞不過水芹。
不過,他所說的投奔霸城,與木澤的許諾,真假參半。而若非如此,難以打消兩位長老的疑心。
木澤登門拜訪,只有一句話,殺了石嬰、宣愷,由他與水澤城主,以及奚上天仙的運作,保他於野平安無事。
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木澤與水澤殺了火澤,石嬰與宣愷又殺了兩人派往妄城的長老與執事,雙方算是結下了死仇。
石嬰與宣愷乃是弱勢一方,卻因為他於野的存在,使得木澤與水澤抓不住把柄,也怕鬧大了難以收場,使得此事得以平息。誰想木澤不肯罷休,竟然直接找上門來。
「木澤要我殺了石嬰、宣愷!」
於野道出了實情。
「啊……?」
水芹驚訝一聲,道:「木澤是否許諾,只要你殺了石嬰、宣愷,便可掌控妄城,再有他二人與奚上天仙的相助,來日成就真仙與五聖之一?」
「嗯!」
「你一旦如此,兩位城主必將嫁禍於你,並且委派新的長老,從而一舉奪取妄城。你最終得不償失,反受其禍。想必你沒有答應,卻也不敢一口回絕!」
「嗯!」
「而不管你是答應、或回絕,皆禍事臨頭。」
「哦?」
「木澤登門拜訪,便是包藏禍心,故意引發猜忌,挑起你與石嬰與宣愷的內鬥。而兩人早已視你為心腹大患,必將設法害你。」
於野停下腳步,道:「如何應對?」
修仙者,均為心智超絕之輩,水芹更是其中的翹楚。她稍作忖思,道:「與你而言,不肯低頭認輸,自然也不會息事寧人、或一走了之。既然如此,兩權相害取其輕,你唯有除掉石嬰、宣愷,再以圖後計!」
於野點了點頭。
水芹所言有理。
他不會輕易丟棄妄城,那麼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不是他殺了石嬰與宣愷,便是對方將他置於死地。
不對呀,木澤與水澤才是兩位長老的生死仇家,他怎會牽扯其中呢?
於野眉梢一挑,轉而看向聚星峰。
石嬰與宣愷,仍然坐在峰下的酒肆門前。另有一群修士抵達客棧,不知其中有沒有另外幾位城主。
火澤、水澤、木澤,以及金澤與土澤,五位城主的名字倒是好記,恰好對應陰陽五行。搜魂所知,兩位天仙,分別是奚上、冥元,兩位金仙,羅安與廣夏子。炎術仙君,自然便是賊星至尊。卻僅有奚上天仙四處走動,監管各城的事務,餘下的幾位高人從不輕易現身,炎術仙君更是百年難得一見。
「你莫非已有對策?」
水芹見他剛剛還是愁眉不展,轉瞬已恢復常態,禁不住詢問了一聲。
「嘿!」
於野自嘲一笑,道:「天塌了,肩抗著便是!」
「……」
水芹愕然無語。
這是什麼對策,分明是聽天由命。
又見於野抬手一指,道:「炎術仙君與幾位高人居住的寒星峰,便在數百里外,何不前去觀瞻一二?」
水芹面露懼色,道:「初到此地,不敢莽撞!」
於野聽從了她的勸說,卻散開神識看向遠方。
千里方圓所在,強弱不一的神識亂飛,似乎沒有禁忌,卻又處處設有禁制,一座座山峰更是形同禁地。唯有凡人居住的村落一覽無餘,數十里外的山坳上便有幾間草舍,還有白髮蒼蒼的老嫗在勞作……
於野忽然神色一凝,道:「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