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且看今朝

  黃昏臨近,一輪紅日緩緩落下山頭。

  湖堤上的秋水與廣虞、慕夏、何淼仍在凝神張望。

  半空中早已沒了人影,妖域與魔域的賊人逃了,四位煉虛前輩與上百位靈山弟子追殺而去。最終的勝負如何,暫且無從知曉。而剛剛過去的一場生死拼殺,依然歷歷在目而令人膽戰心驚。

  不過,巡查的差使已罷,且待返回沐風城,日頭照常升起。

  「呼——」

  郭拜從遠處收回眼光,長長鬆了口氣,他看向手上的納物戒子,道:「這三千靈石乃是於野的罪證,暫且由我保管!」

  慕夏與何淼也回過神來,急忙出聲——

  「靈石為我二人所有。」

  「靈石既為罪證,我二人甘願擔責,郭前輩,請原物奉還!」

  此前為了巴結於野,郭拜誘使慕夏與何淼湊出三千塊靈石,誰想於野不願牽累他人,竟然丟下了收納靈石的戒子,卻被他藉口據為己有。而慕夏與何淼豈肯罷休,頓時與他爭吵起來。

  「哼!」

  郭拜臉色一沉,道:「爾等只認靈石,卻目無尊長。休得再提此事,否則莫怪我翻臉!」

  患難與共的情義,不抵三千靈山,說翻臉就翻臉,全無半點餘地。

  慕夏與何淼不敢爭辯,只得求援道——

  「秋前輩、廣前輩……」

  「哎呀,事關個人恩怨,廣某如何過問?」

  廣虞攤開雙手,很是公平而又無奈的樣子。

  秋水猶自心緒煩亂,轉身走開。當她看向天邊的落日,似有一團莫名的火焰在心頭燃燒。她不禁停下腳步,出聲叱道:「郭拜,你勾結賊人,欺詐同門,罪不容赦!」

  「啊,郭莫何罪之有?」

  「你罪證在手,豈敢否認?」

  「這……」

  郭拜見秋水發怒,他靈機一動,伸手將戒子遞了過去,賠笑道:「此乃賊人於野的贓物,交由秋師姐發落!」

  秋水接過戒子,順手扔給慕夏。

  郭拜微微一怔。

  慕夏與何淼卻是大喜過望,忙道:「多謝前輩主持公道!」

  秋水不由得心頭一松,若有所思。

  公道?

  強者,便是公道所在。而她並非強者,只是遵循常理罷了。

  便於此時,忽有笑聲響起——

  「呵呵,賊人何在呀?」

  光芒一閃,湖堤上多了一位男子,膚色白皙,相貌英俊,悠然踱步而立。看他威勢內斂,身著青衣道袍,顯然是位仙道高人。

  秋水不敢怠慢,舉手道:「前輩……」

  廣虞與郭拜、慕夏、何淼也忙躬身施禮。

  男子依然笑容灑脫,道:「赤某前去盤查可疑之人,查驗名冊,發現一位築基散修叫做文桂,卻已成為巡查弟子外出未歸。說來有趣,我的一位好友的師兄與他同名。於是我吩咐沐風城發出傳音符,只想看看這個文桂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奈何我晚來了一步,與文桂失之交臂,不……」他搖了搖頭,又道:「各位與此人相熟,應該知道他的大名,能否指教一二?」

  昆吾山的高人,自稱赤某?

  秋水失聲道:「赤離……」

  赤離微微一怔,好奇道:「哦,他怎會知曉赤某的存在?」

  秋水臉色變幻,低頭不語。

  赤離卻大度一笑,道:「呵呵,你便是巡查的管事秋水,有話但說無妨,莫非是於野提到了本人?」

  秋水遲疑片刻,道:「於野離去之時,讓在下轉告前輩,他說……他饒不了你!」

  「饒不了我?」

  赤離的笑容一僵,轉而面向大湖。暮色降臨,湖面之上升起一層縹緲的霧氣,使得他的眼光之中也多了一抹迷離之色,自言自語道:「於兄弟,你為何如此恨我呢?在燕州你叱吒風雲,奪我魔門,我已認賭服輸。如今來到幽冥仙域,我只想與你再較量一回,不管最終如何,不枉結緣一場……

  ……

  夜空下,光芒閃爍。

  三道風影去勢正急,一頭撞在禁制之上。

  與此瞬間,夜色中冒出十餘道人影,劍光呼嘯,符籙炸響。

  「誰敢阻攔,老子活吞了他——」

  奎炎現出身形,大吼了一聲,掄起鐵叉砸了過去,頓時禁制崩潰、劍光倒卷、血肉迸濺。

  居右與姬聖相繼現身,同樣是兇悍異常。

  「此去十萬里,沿途埋伏不斷……」

  「於野與羌前輩已衝出重圍隨後趕來,是否等候……」

  「等候個屁,一旦被苦元追上,誰也逃不掉,不如就此掃蕩而去,為於頭領開路,殺——」

  轉瞬之間,伏擊的修士已被屠戮殆盡,三人不作耽擱,繼續飛遁而去。居右與姬聖乃是魔修高手,各自遁法不俗,奎炎乃是狼王,不僅衝殺兇猛,奔跑逃竄更是他的天賦神通,不過眨眼之間,三道風影已相繼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數千里之外,一場生死競逐愈發激烈。

  邛山的遁法極為高明,卻難以持久,所幸藉助魔域的符籙,總算是將苦元、谷算子四人遠遠甩開。而符籙終有耗盡之時,持續不斷的拼命狂奔,使他早已精疲力竭,又一手抓著於野、一手抓著羌齊,根本無暇緩口氣。

  不過是稍稍耽擱,「轟隆隆」的雷鳴再次逼近到了數百里外。

  見勢不妙,羌齊摸出一把丹藥塞入嘴裡,反手抓住邛山與於野,身形一閃飛遁而去。不愧為煉虛高人,即使身遭重創,他所施展的遁法依然神速異常……

  兩個時辰之後,氣喘吁吁的羌齊慢了下來。

  終究是身子有傷,他已支撐不住,而邛山尚未恢復體力,四位煉虛高人又一次逼近。

  於野強忍著斷骨之疼,反手抓著兩位同伴,猛然強催修為,一團淡淡的光芒帶著三人划過夜空而去。修至化神之後,從未這般亡命逃竄,不想神龍遁法之快,竟然瞬息千里。而他去勢未盡,一口熱血噴出了出去。便聽身旁的羌齊道:「無妨,此乃淤血發散,丹藥可解……」

  一把丹藥塞入他的嘴裡,他咬著牙飛遁往前。

  天明時分,閃爍的光芒消失,三道人影分開。

  於野嘴角帶血,神色疲倦,搖搖欲墜。而邛山歇息之後,已找回幾分體力,飛身一把抓住他與羌齊狂奔而去。

  一路暢通無阻,想必是奎炎三人在頭前開路。

  於野裹在邛山的護體光芒之中,聽著呼嘯的風聲,看著天邊的朝霞,禁不住神色恍惚而昏昏欲睡。而斷骨的疼痛又讓他驚醒,只得強打精神,摸出一粒紫紅色的果子塞入嘴裡,並低頭看向他的右手。

  手指上的兩個鬼戒,一個失去了屍王,如今已是空空如也;另外一個寂靜如昨,一小巧的身影在吐納調息、苦修不輟。兩個御靈戒,一個守著朵彩,看她的傷勢已沒有大礙;一個收納著兩頭銀色的蛟龍,猶在環繞纏綿,享受著龍之愉悅,而愉悅不已,卻是否已忘了沖天之志,還能不能叱吒風雲?

  四位煉虛高人仍在數百里之外緊追不捨。也幸虧是三人竭盡全力輪番狂奔,這才堪堪擺脫了圍攻的境地。倘若耽擱片刻,只怕再無僥倖之理。而逃了整整一宿,僅僅逃出兩三萬里,接下來能否逃到魔域邊界,事關生死存亡……

  逃亡,像是一場煉獄之行。

  沒有恐慌與迷茫,只有不斷狂奔、亡命飛遁。是法力的比拼,也是意念的支撐。卻一日、兩日,持續數十個時辰生死競逐,比拼的不再是遁法的高低,而是法力的消耗與意念的支撐。

  「轟隆隆」的輾軋虛空的雷鳴聲愈來愈弱,苦元、谷算子等人也是精疲力竭,卻依然在數百里外苦追不舍。倘若逃亡者在煉獄中掙扎,四位仙域高人同樣是備受煎熬。這邊持續不斷地飛馳,夜以繼日的追趕,對方竟然輪番施展遁法,雖說去勢忽快忽慢,數次已近在咫尺,卻偏偏觸不可及。轉瞬再次逃遠。

  紅日,再次升起,朝霞,依然燦爛奪目。

  卻沒人顧得上天邊的美景,只記得日頭升起了四回,並期待明日的到來,而誰也不知道能否迎來又一次的日出。

  「老狐……累壞了……」

  邛山喘著粗氣放慢了去勢,羌齊反手抓著他繼續飛奔。

  於野摸出一枚果子塞入嘴裡,接下來便該輪到他跑路,他不得不壓制傷勢、找補體力。兩位同伴只當他吞食靈果療傷,故而誰也沒有在意。

  接連吞服了數枚果子,斷骨與臟腑的疼痛竟然大為緩解,不僅如此,修為法力的恢復明顯加快,卻依然抵不上遁法的消耗。三十六枚還魂果,他一直捨不得食用,奈何傷勢如此慘重,尋常的丹藥已無濟於事,但願這上古的神果能夠幫他渡過難關。

  「居右、姬聖……哼……」

  羌齊尚在全力飛遁,忽然發現數千里之外冒出三道人影,正是搶先逃走的居右、姬聖與奎炎,想必已是耗盡了法力而被漸漸追上。而他話未出口,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跡,只得強打精神繼續往前。

  「哎呀!」

  邛山嘆息一聲,道:「你我尚且如此艱難,奎炎與居右、姬聖又如何逃脫,何況一路衝殺不止,他三人早已是強弩之末,此番危矣……」

  片刻之後,三道人影便在兩千里外,並且愈來愈近。

  恰於此時,「轟隆隆」的雷鳴又一次響起。

  邛山猶自氣喘吁吁,絕望道:「幾位靈山修士的遁法頗為厲害,此乃加快來勢之兆,莫非已抵達魔域邊界,羌齊……」

  羌齊無暇出聲,只管拼命飛遁。

  「天吶,追來了……」

  邛山突然驚呼一聲。

  四位仙域修士突然加快,瞬間已追到百里之外,想必是發現了奎炎、居右、姬聖,這是要將六人一網打盡。

  羌齊卻已無力支撐,艱難道:「於野……」

  於野反手抓著他閃遁而去,瞬息千里,再去又是千里,漸漸逼近前方的奎炎三人。而苦元、谷算子也隨後追來,雙方相距已不足百里。他咬著牙啐了一口,道:「是蛟,還是龍,且看今朝!」

  光芒閃爍、風聲大作,兩頭銀色的蛟龍呼嘯而出,一頭托起他與羌齊、邛山,一頭往前衝去,瞬即托起奎炎三人,繼而「鏘、鏘」龍吟迴響,雙雙搖頭擺尾沖天而去。

  「哎呀,往南跑啊,怎麼上天了呢,這般逃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