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孤眼看天

  朦朧的月色下。

  莫殘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

  他早已被人遺忘在黑夜中,誰想關鍵時刻,被視為廢人的他竟然站了出來。他的身旁丟著一根馬鞭,他的右手抓著一把長刀。

  袁九慢慢起身,抬腳走出了帳篷。

  「瞎子,我留意你多時了。」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與四位同伴遞了個眼色。

  季顏趁機爬起來跑到況掌柜與夫人、小姐的身旁,他手臂依然滴著血,卻手持砍刀,擺出拼命的架勢。

  潘遠也抓著長刀站了起來,他已顧不得況掌柜一家三口,跟著走出了帳篷,舔著嘴巴,瞪著雙眼,臉上露出嗜血般的狂態。

  莫殘依然靜靜的站在兩丈之外,看著緩緩逼近的袁九,他帶著生鏽沙啞的嗓音道:「我也留意你許久!」

  「哦,夜宿響水村,乃是你有意為之?」

  「若非那晚發生意外,你早已動手了!」

  「你已有防備,又整晚盯著我,坦白的說,那晚不便行事。」

  「於是你暗中召集幫手,並將行事的地點選在此處。太平觀,不太平啊!」

  「瞎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有眼無珠,利慾薰心。我孤眼看天,心念獨明……」

  兩個沉默寡言的人,要麼不出聲,出聲便挾風雷之勢,誰也不肯退讓半步。或許彼此早已將對方視為強敵,只待今晚的最終對決。

  而袁九已搶先動手,不等莫殘話語聲落下,他已飛身撲向對方,揮手劈出片片刀影。

  「叮叮噹噹——」

  一陣金戈交錯般的脆響聲中,片片的刀影倏然消失。

  只見袁九踉蹌後退,手臂顫抖,握刀的右手虎口滲出幾點血跡。他死死盯著莫殘,難以置信道:「後天高手……」

  莫殘依然站在原地,單手持刀,空蕩蕩的左袖隨風輕擺。沒看他如何出手,便已擊退了強敵。可見他出刀之快、之狠,即使袁九這樣的高手也抵擋不住。

  而什麼是後天高手?

  同樣是打通玄關、伐毛洗髓的修道高手,僅僅是尚未脫胎換骨,不能施展法術神通,否則與鍊氣高手沒有分別。

  莫殘沒有出聲,再次回歸他沉默寡言的本色。他便如同手中的那把長刀,雖無言,卻冰冷凜然,令人生畏、使人膽寒。

  潘遠晃著膀子迎上前去,惡狠狠啐道:「我呸,去他娘的後天高手,老子兄弟有十二隻手呢,不信打不過他一隻手,併肩子上——」

  一聲大吼,四個持刀的漢子跟著他撲向莫殘。

  袁九卻後退兩步,轉身拿出一把上弦的弩箭。

  「老莫,小心——」

  況掌柜與夫人、菜兒、季顏守在一起,見莫殘以寡敵眾,還要防備暗箭偷襲,忍不住提醒一聲。那位老莫才是他最後的倚仗,一旦出現意外,他一家三口難逃此劫。

  袁九已抬手射出了弩箭。

  莫殘遭到潘遠等人的圍攻,他獨臂單刀以一敵五,竟然絲毫不落下風。不料冷箭突發,他被迫揮刀阻擋。便聽「叮」的一聲,堪堪擋住射來的箭矢,一道刀光趁虛而入,「唰」的斬斷了他的衣袖。緊接著又是刀光紛飛,勢必要將他置於死地。他猛然拔地而起,凌空躥了出去。潘遠與同伴隨後追殺,被他反手砍翻一人。而他剛剛落地,又再次陷入重圍之中,霎時又是刀鋒交錯,彼此混戰一團。

  袁九再次舉起上弦的弩箭,卻並未施展偷襲,而是指向況掌柜,猛然提高嗓門道:「莫殘,限你三息之內束手就擒,不然我殺了況掌柜!」他不作半點停頓,冷冷喊一個數:「一……」

  什麼樣的高手最可怕?

  一個不擇手段的高手,最可怕!

  袁九,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五成的勝算,他不會硬打硬拼,卻擅於發現破綻,抓住對手的軟肋,突然施展他最為陰險、也是最為有效的致命一擊。

  而莫殘的軟肋,便是況掌柜。

  況掌柜嚇得臉色慘變,卻又不敢躲避。他的身後,便是夫人與菜兒。卻見季顏橫刀擋在他的身前,顯然要一命換一命。

  「二……」

  莫殘聽到袁九的喊聲,禁不住有些焦急。那不是簡單的報數,而是生死時刻的到來。他卻無法迴避也難以破解,唯有衝出重圍,方能救下況掌柜一家的性命。他再次拔地而起,手中的長刀扯起風聲,片片刀花爆發出凌厲的殺機。而潘遠豈肯讓他如願,與三位同伴瘋狂般的揮刀亂砍,強行擋住了他的去勢。此前受傷倒地的漢子也爬了起來,咬牙切齒的沖了過去。

  「三……」

  袁九冷冷的喊出「三」時,便要扣動箭弦。他的弩箭已對準了幾丈外的季顏、況掌柜。一旦弓弦炸響,必將有人血濺當場。

  恰於此時,一道詭異的光芒劃破夜空而來,快若流星般的到了近前,遂又倏忽一閃陡然盤旋,隨之一條拿著弩箭的手臂飛了出去。

  「啊——」

  袁九慘叫了一聲。

  在場的眾人,無不大吃一驚。不僅是況掌柜一家三口與季顏,便是混戰中的莫殘與潘遠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袁九的右臂落在地上,臂膀處熱血噴濺。他緊緊捂著斷臂,腳下踉蹌著回頭張望,陰沉的臉上帶著驚恐之色。

  詭異的光芒,仍在夜空中盤旋。

  與之瞬間,遠處的山坡下冒出一群人影,舉著火把、拿著刀劍,奔著山坡上的太平觀撲了過來。

  轉眼的工夫,二十多個氣勢洶洶的壯漢到了十餘丈外。

  眾人簇擁之下,是一個滿臉鬍鬚的漢子與一位中年男子。漢子竊竊私語,舉止謙卑;中年人拈鬚頷首,神態倨傲。

  「毛觀?」

  潘遠失聲道。

  他認出了為首的漢子,正是他的仇家,毛觀。對方曾在半道設伏,被他與袁九聯手殺退,誰想沒過幾日,再次聚眾而來。

  「呵呵!」

  而毛觀根本不理他,只管與身旁的中年男子伸手示意道:「那斷臂賊人,勾結道門害我兄弟,多謝道長主持公道。餘下的……均為賊人,盡數殺了吧!」

  中年男子是個修士,疑惑道:「那女眷也是同夥?」

  「同夥的餘孽,死不足惜!」

  毛觀恨恨道,又討好說:「至於繳獲的財物,歸道長所有……」

  「放屁!」

  潘遠忍不住大罵道:「誰與道門勾結呢,你他娘的栽贓嫁禍。想要報仇只管明說,老子接著便是!」

  而他罵聲未落,一道光芒突如其來。他急忙揮刀抵擋,「砰」的一聲,長刀崩碎,一股強橫的力道轟然而至。他頓時離地倒飛出去,直至五六丈遠,「撲通」摔在地上,張嘴噴出一口熱血,差點背過氣去,慘哼道:「哼哼,他娘的厲害……」

  眾人駭然失色。

  卻見那道詭異的銀白色光芒盤旋而回,竟懸停在中年男子的頭頂之上而呈現出一把短劍的形狀。

  莫殘滿是刀疤的麵皮微微抽搐,他拎著長刀,慢慢走到況掌柜的面前,黯然搖頭道:「那是鍊氣修士的飛劍,我今晚是活不成了!」

  「啊……」

  況掌柜訝然失聲。

  摟著菜兒的況夫人咬著嘴唇,眼中流下無助的淚水。

  夫婦二人知道莫殘的本事,也懂得莫殘話語中的用意,倘若莫殘活不成,此處沒有誰能夠倖免於難。

  季顏握著砍刀,神情苦澀。

  袁九與潘遠的強大,可謂有目共睹,卻在眨眼之間雙雙遭到重創,原來竟是遇上了傳說中的飛劍!

  袁九單膝跪地,扯下衣襟裹住斷臂,搖晃著站起身來,左手抽出他的短刀。他緊閉著嘴唇,陰沉的模樣一如往常,只是他的眼光之中,同樣透著一絲恐懼與絕望的神色。

  幾位同伴攙扶著潘遠來到帳篷前,他雖然形狀狼狽,卻僥倖撿了條命。他掙扎著站穩,衝著莫殘與況掌柜躬身施禮,然後揮著大手說道:「老子有錯,老子認了。倘若活到明日,與諸位磕頭賠罪,卻要你我聯手對外,否則誰也活不過今晚!」

  此人倒是能屈能伸,剛剛與莫殘拼死拼活,轉而又要聯手禦敵,而且在他看來沒有什麼不妥。

  莫殘沒有答話,而是看著況掌柜,低沉嘶啞道:「菜兒還小,她該多活幾年,看看這個世道,也不枉人間走一遭!」

  況掌柜哆嗦著嘴唇,與況夫人四目相視。夫婦倆相互無言,默默點了點頭。

  「季顏!」

  莫殘看向季顏。

  季顏單膝跪地,低頭不語,繼而猛然起身,一把抓住菜兒。菜兒已是淚如雨崩,卻又不敢出聲,拉著況夫人不撒手。況夫人狠心掰開她的手指,雙目含淚微微一笑。

  接下來將是一場死戰。

  莫殘救不了更多的人,他知道他與況掌柜夫婦都將死在此處。他只能在臨死之前,幫著季顏帶著菜兒趁亂騎馬逃走。他在交代著身後之事,也是他為況家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潘遠,你殺我兄弟、斷我財路之時,可曾想過今日?」

  毛觀與中年修士帶著一群漢子逼到了六七丈外,他惡狠狠道:「潘遠,我要你將碎屍萬段,還有袁九,我今日要斬斷你的雙手雙腳,再剝皮抽筋,哈哈……」

  這人在潘遠手下吃過兩次大虧,今晚有了高人的相助,終於能夠報仇雪恨,自然是揚眉吐氣。

  而他正要催促身旁的道長大開殺戒之時,忽然扭頭看去。

  與此同時,莫殘、袁九、潘遠與況掌柜等人也是微微一怔。滿臉淚痕的菜兒,更是難以置信。

  那個吃白食的,又回來了。

  他手中還有一把劍,一把出鞘的長劍……

  ——

  PS:生活中,人人都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