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記載,上古之人,生有縱目神瞳,辨陰陽,破重天,識古明今,洞徹未來,之前鬼魈雙眸異象,便是模仿神人。而這尊石人,方為真正的上古之神。其縱目餘威未盡,故而呈現出他所看盡的萬古歲月,雖為虛幻,卻曾為真實,而你於野……」
於野依然站在原地,兩眼微閉,面帶倦色,好像沉迷在幻象之中尚未醒來。
赤離走到他的身旁,一邊看向石人的雙目,一邊衝著他上下打量。
「……你方才的模樣,形同縱目……」
赤離連連搖頭,道:「你發現石門之時,已有所古怪,當你看破鬼魈的惑術,與方才的幻象,我忽而想起有關神人的記載。鬼魈凸起的雙目與這尊石人的雙目,正是傳說中的縱目神瞳。你一金丹五層的小輩,難道天賦異稟……」
於野忽然如夢驚醒,道:「我怎麼了?」
「你的眼……」
「稍有不適,已然無礙。」
「我是說神人縱目……」
赤離伸手比劃,神情急切。
於野茫然道:「哦,我是神人……」
「哼!」
赤離揮袖一甩,道:「你若是神人,我等便是天神!」
他雖然察覺於野的雙目有異,卻並未看清當時的情形,又見對方懵懵懂懂,只當是他疑心太重而只得作罷。文桂與賴冕走到近前,聽到二人的對話,也是覺得荒唐,哪有自認神人的道理?
「各位!」
文桂提醒道:「你我辛苦尋來,便是為了返回天神寺,而此時此刻,去路何在?」
眾人四處張望。
空曠的所在,除了一尊石人,與一截突起凌空的石崖,什麼都沒有。
於野則是再次抬頭看去。
石人,同樣為白色玉石雕刻,高約八九丈,身軀高大厚重,便如又一截山峰,靜靜的矗立在萬丈之巔。尤其他凸起的雙目,像是看盡世間的悲歡離合,竟隱隱透著莫名的肅重與哀傷。而他的哀傷之中,又夾雜幾分堅毅、幾分狂傲,還有幾分邪魅與幾分憐憫。
於野的眼神有些痴呆。
他眼前又一次浮現出上古的荒野,目睹著萬物競逐的壯烈激懷,並追隨問道者走出大山,成就神人,降龍伏虎,戰天鬥地,圈禁妖魔鬼怪,與志同道合者奔向遠方。而曾經的仙境,並未再次出現……
於野的眼光中多了一絲迷惘之色。
前後見到的兩次的幻象,大致相仿。前者應為鬼魈的緣故,營造了一方虛假的極樂仙境,後者或許才是真實的狀況,而神人又是否找到他的仙鄉淨土呢……
「於師弟——」
便聽文桂喊道:「那個元家村的元漢有無交代,應該如何找到通天之路呢?」
於野收斂心神,搖了搖頭。
「哎呀,我等沒有通天之能,且求返回燕州,如今卻被困在此處,於師弟你不會是被一夥山民騙了吧?」
峰頂之上一覽無餘,沒有任何發現,便在文桂抱怨之時,赤離、賴冕等人也在四處徘徊。
有兩位中年修士走向峰頂一側的崖石,又慌忙退了回來。崖石凌空伸展丈余,不過是一塊突起的石頭,而一旦接近,即刻風雲撲面,頓時令人心驚膽戰。
於野回頭一瞥,又看向了一眼石人。
石人的雙目,恰好衝著那塊崖石。而之前出現的虛幻人影,也是消失在崖石一方?
於野轉身走了過去。
文桂、赤離、賴冕等人圍了過來。
「莫非這塊石頭暗藏玄機?」
「我已查看數遍,並無狀況呀?」
「而之前所見的眾多人影,便是由此登天。」
「嗯,文道友效仿一二,或能一步登天也未可知!」
「赤門主先請!」
「哼,之前所見或為妖魅惑術,豈能當真!」
文桂與赤離尚在爭執,而賴冕的一句話使得二人沉默不語。
有目共睹,眾多虛幻的人影便是循著崖石消失在雲霧之中。乍然一見,著實令人神往。而幻象究竟是幻象,沒有誰膽敢效仿,否則萬丈之巔失足,勢必摔得粉身碎骨。
文桂忽然驚訝一聲——
「於師弟……」
便於此時,忽然有人往前走去。
竟是於野,他的右腳已輕輕踏上了崖石。
文桂急忙閉上嘴巴。
赤離、賴冕等人也瞪大了雙眼。
這一刻,也許眾人的心思一致,若有他人捨身尋找出路,當然拭目以待。
於野腳下一頓,慢慢回過頭來。他的眼光掠過眾人,看向數十丈外的石人。石人的身影顯得高大、而又遙遠,仿若彼此相隔萬年,而他凸起的雙目卻穿透天地與漫長的歲月,帶著莫名期待的神色衝著他遙遙張望、默默注視。
與此同時,一段蒼老的話語聲在識海迴蕩:任憑朝花夕落,風起雲散,一念生死,瞬息萬年。且由天神踏天去,山,還是山,人,還是人……
於野轉過身去,兩腳踏上崖石。
那段顛三倒四的話語,來自元家村一位耳聾眼花的年邁巫者,當時聽不明白,此時忽有幾分頓悟
老者所說的或許便是他於野在天神山的諸般遭遇,並告訴他天神已經遠去,而屹立的高山依然如舊,苦苦求生的人們也一如從前。他是沉迷於幻境之中,坐看朝花夕落的無奈,還是踏天問道,捨身而行,生死存乎一念,瞬息萬年只在他的一步之間?
一陣風雲撲面捲來,衣袖、衣擺「啪啪」作響。
於野的心神一凜。
他已站在崖石之上,左右懸空,腳下深淵,前方風雲橫卷,一片虛無茫茫。而他一旦失足墜崖,只怕捨去的不僅僅是天神山的萬年歲月。
於野卻沒有彷徨,也沒有回頭,他兩眼中閃過一抹白色的光芒,果斷的抬腳往前而一步踏向虛無……
文桂、赤離、賴冕等人尚在觀望,忽見於野的雙腳踏空,頓時有人惋惜,有人詫異,還有人期待,而不過轉念之間,又是一個個瞪大雙眼。
便在於野踏空之際,腳下突然閃過一道金色的光芒,竟然瞬即裹著他穿過風雲,直達虛無的盡頭……
「於師弟,聽說天外冷清,我來陪你——」
文桂大喊一聲,毫不遲疑的飛身跳上崖石。
各家修士面露喜色,頓時爭搶往前而一片混亂。
赤離也是大徹大悟的樣子,感慨道:「嗯,不敢捨身問道,何來飛升成仙。天外路遠,各位攜手同行!」
賴冕叱道:「切莫爭搶……」
「砰——」
便在眾人以為於野已尋至通天之路而飛升成仙之時,他已從縹緲的雲霧之中一頭栽了下去,緊接著摔在一處台階上,接連翻滾了兩圈,這才狼狽爬起而錯愕不已。
不消片刻,又是一道道人影「撲通、撲通」從天而降,三十多位同伴相繼摔在台階上,卻同樣是瞪著雙眼而一臉的詫然。
二十餘丈外,有七八位金丹、築基的修士在歇息,似乎有些眼熟?
循著石階往上看去,巨大的石台聳立著數十根石柱,更加的熟悉,天神寺……
「呵呵!」
文桂笑了笑,拍打著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他的笑聲中竟然透著幾分失落。
未能前往天外飛升成仙,空歡喜了一場。而終究是回到了天神寺,倒也值得慶幸!
不過,天神寺,黃昏,以及眼前的一切好像沒有任何變化,便是那群修士也如初見時的情形。
「各位道友,眼下是否七月時節?」
文桂有意無意的問了一句。
在天神寺困了多日,估算起來,眼下應為七月的下旬。
有人回應道:「道友說笑呢,各位踏入天神寺,直至再次現身,前後也不過半柱香的時辰!」
「啊……」
文桂與赤離、賴冕等人愣在原地,無不恍若隔世而又難以置信的樣子。
天神寺的內外之別,竟如此的詭異?
在上古之境闖蕩的一個月,卻僅存在於短短的片刻之間。難道諸多兇險都是假的,冠義之死也是幻象??
於野獨自站在一旁,手上多了一個袋子,正是元漢贈送的還魂果,可謂真真切切,絕無半點虛假!!
此外,他體內的法力修為,已經恢復如初。
於野悄悄收起袋子,踏著石階往上走去。
有關幻境之中的離奇遭遇,與前因後果,他一時半會的弄不明白,而既然回到天神寺,不妨再次實地查看一二。
越過石階,高大的石柱便在眼前。
忽然三道人影追來——
「於師弟,幹什麼?」
「你想返回上古之境?」
「此舉不妥!」
於野看向追到他身旁的文桂、赤離、賴冕,並未直接作答,而是下巴一甩,示意道:「我記得曾有十多位道友在此歇息,為何片刻之後少了幾人呢?」
「果然如此!」
文桂點了點頭,揚聲又問:「恕我冒昧,各位是否盡在此處??」
有人答道:「幾位道友已提前離去……」
「離去之人來自何方?」
「未曾交集,故而不知……」
「呵呵!」
文桂釋然一笑,道:「此地來往混雜,不知於師弟所問何意,哎……」
於野抬腳邁過石柱。
文桂與赤離、賴冕跟著走入寺內,相繼出聲——
「於師弟,此地禁制重重,切莫亂闖亂撞……」
「三思啊,否則悔之晚矣……」
「不敢大意……」
三人尚在出聲勸阻,於野已停下腳步。
此時,夜色降臨,四方漸趨黑暗,一根根高大的石柱更顯神秘莫測。
卻見於野站在兩根石柱之前,雙眸閃爍,抬手一指,道:「此處便是你我進出上古之境的門戶所在,如今卻被毀壞殆盡!」
果不其然,兩根石柱各自多了一個豁口,顯然是飛劍所致,不僅毀壞了禁制門戶,也徹底封禁了上古之境!
文桂倒抽一口寒氣,道:「天吶,這分明有人蓄意所為!」
赤離也是神色微變,恨恨道:「怪不得遲遲難尋生門,竟然有人存心陷害赤某!!」
「哼!」
賴冕冷哼一聲,道:「也許算計的並非赤門主,而是賴某!」
「難道坑害的不是於師弟?」
文桂看向於野。
於野背起雙手,轉身走向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