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
於野從青石上緩緩站起。
一晃眼的工夫,竟然過去了十多日。
正月,回到了闊別六十餘年的星原谷;三月初一,魔解;四月下旬,結丹;兩日後,殺了卜易與四位築基弟子;之後來到此地,祭煉飛劍耗去七日,接著又調理氣機,穩固修為境界。
而穩固修為境界,絕非三五日之功。
他卻不敢耽擱下去。
青蘿的推測,也正是他的擔心所在。此時的蘄州仙門,或已陷入動亂之中。而雲川峰尚有幾位好友,與詹坤的恩怨也尚未清算,他還想走一趟靈公門,等等。
於野想到此處,凝神內視。
氣海中,似乎情形如舊。
金丹在緩緩旋轉,猶如燈火照亮了混沌黑夜,又似生命的源泉,牽動天地氣機而往復不息。
青蘿,猶自躲在角落裡吐納調息。她如今的修為,堪比金丹三層,卻受制於魂體,有著諸多禁忌,依然要持續修煉下去。
而便在環繞金丹的氣機之間,多了一道紫色光芒,雖然細小暗弱,卻如晨星在閃爍,並散發出森然的威勢,好像隨時都將劃破長空而驚天動地!
於野稍作凝視,念頭一動。
氣海中的紫色晨星一閃即逝,與之剎那,一道紫色的光芒從他的口中激射而出,霎時雷聲隱隱、狂風激盪,緊接著一道流星急襲而去,凌厲的殺氣所至,草木披靡、煙塵暴起,不過眨眼之間,數百丈外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隨之樹木折斷,山石崩塌……
於野暗暗驚詫,急忙抬手一招。
光芒閃爍,一道小巧的紫色飛劍瞬息回到近前,卻依然拖曳著長長的劍虹,恰如星芒流轉而神異非凡!
這便是他耗時七日祭煉的小劍!也是他結丹之後,所擁有的唯一法寶!
今日初次嘗試,威力如此驚人,猛如霹靂,快似星矢……
難道小劍便是神器之一,星矢?
於野翻手拿出兩樣東西,一個是裘伯留下的紫色玉石,一個是塵起留下的星海玉片。他端詳著兩件寶物,又看向面前的小劍,禁不住嘴角一咧,面露一絲苦笑。
天失神器,一為紫星,二為星矢,三為星海。
毋容置疑,三件神器便是邪羅子與卜易苦苦找尋的海外寶物,如今卻意外落在他的手裡。而星矢倒也罷了,尚不知另外兩件寶物有何用處,竟然惹得各方為此生死相奪了上百年。
記得還有一段話:聖人降世,三星齊歸,南鬥倒轉,幽冥界開。
又作何解?
世上哪有什麼聖人,至少他於野沒有見過。
而三星齊歸,南鬥倒轉,與幽冥界開,倒是似有所指,卻又難明究竟。
於野收起寶物,又是抬手一點。
光芒倏忽一閃,紫色小劍已回歸氣海之中。
他揮袖甩出一道黑色劍光,飛身踏劍而起。
星矢,不僅是他唯一的法寶,也是禦敵的利器,劍氣之外的又一殺招,不便輕易示人。而來自海外的黑色飛劍同樣不俗,卻更為擅長飛遁趕路……
……
北齊鎮。
於野慢步走在街道上。
一路往南,恰好途經此地,便稍作歇息,也算是故地重遊。
六十餘年過去,小鎮的房舍、店鋪多了幾成,街上也更為熱鬧。但見各色鋪子掛著旗牌,門前夥計擺攤叫賣,老翁拄著拐杖討價還價,婆婆掰著指頭錙銖計較,孩童扯著娘親哭鬧撒嬌,還有漢子挑著柴擔、趕著馬車匆匆而過,一派凡俗市井的景象恍如從前,便是煙火的味道也沒有任何變化。
嗯,還有一絲酒香飄來。
前方有家賣酒的鋪子,燕家仙釀。
於野在酒鋪門前停下腳步。
酒鋪夥計跑下台階,與他點頭賠笑,嘴裡稱呼道長,聲稱藏酒眾多,請他儘管吩咐。
於野看了看身上的道袍,笑道:「鋪子裡的酒,我全要了!」
他存心逗趣說笑,誰想夥計連連點頭,遂與掌柜的稟報了一聲,便要安排車馬幫他搬運酒水。
「慢著!!」
於野攔住了夥計,揮袖一甩。
眨眼之間,酒鋪內的百餘個酒罈子已被他席捲一空。
本想夥計與掌柜的應該大吃一驚,誰想對方卻是滿臉笑容,見怪不怪的樣子。
「掌柜的,酒錢幾何??」
「呵呵,且記在帳上,回頭一併結算!」
於野一時愕然,有點摸不著頭緒。
大澤的規矩變了,買酒不要錢了?
而回頭結算?
他此去十餘萬里之遙,掌柜的回頭找誰結帳?
於野轉動手上的納物鐵環,便要取出金銀付帳,卻又臉色一窘。他已將所有的凡俗財物留在於家村,如今身上拿不出一塊銀子。
「道長,請慢走!」
掌柜的帶著夥計在送客,恭恭敬敬道:「有事您吩咐一聲,咱家隨時上山聽候差遣!!」
上山?
於野散開神識,可見三十里外矗立著一座高山。
「北齊山?」
「可不是麼,今日正一門的仲老道長百歲壽誕,燕門主大宴賓客,鋪子裡已送去一批美酒,不想又讓道長多跑了一趟,罪過、罪過!」
「哦……」
於野愕然片刻,閃身失去蹤影。
掌柜的點了點頭,贊道:「北齊山高人眾多,神出鬼沒,嘖嘖……」
夥計附和道:「北齊山如此興盛,家祖居功至偉,便是咱家酒鋪,也跟著沾光哩……」
須臾。
於野落下身形。
一條大道往前,高山巍峨聳立。道旁停滿了車馬,還有各種裝扮的漢子成群結隊聚集在山腳之下。
於野左右張望,好奇的神色中透著一絲期待。
北齊山。
再也熟悉不過的一處所在。
而仲老道長百歲壽誕?莫非是仲堅,算起來,他應有百歲的年紀。燕門主,不會是燕赤吧?
本以為大澤的道門已盡數滅亡,不想北齊山已重建道門,並且如此的興盛。
既然趕上了,理當湊個熱鬧!!
於野拂袖一甩,興沖沖的往前走去,遂又伸手在臉上一抹,變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黃臉漢子。
山門為白玉砌就,像個牌坊,高大氣派,上有「正一道境」四個大字,並有身著道袍的弟子把守,逐一查驗來客,並登記在冊。各方賓客也是相互寒暄,熱鬧而又秩序井然。
「莫殘!」
輪到於野,他報上莫殘的名字。
莫殘,應該早已不在人世。而他曾經的教誨,令於野受益終身。今日留下他的姓名,追憶江湖之遠。
各方賓客形形色色,足有數百之眾,卻僅僅見到幾位鍊氣修士,餘下的均為江湖人物。
於野跟隨眾人上山。
他踏著熟悉的石梯,看著兩旁茂盛的樹木,當年的情景不由得浮現眼前。
曾經一把火燒了北齊山,如今一切恢復如舊。六十年的光陰雖也短暫,不過回眸一瞬,卻也足夠漫長,已歷經了幾多春秋。
長長的石梯盡頭,多了一座石亭,望野亭。亭前站著幾個知客弟子,迎接著八方賓朋。
東側的山崖、山坪,連接著北齊山主峰。
卻見玄武閣的舊址矗立著一座樓閣,卻更為高大雄偉,而匾額之上的三個金漆大字依然是玄武閣。
重建的玄武閣前的山坪上,鋪著大片的草蓆,所擺放的木幾之上堆滿酒水、果子、糕點等吃食。先到者奉上賀禮,再由知客唱禮,主賓雙方致意,之後各自入席安坐。
玄武閣的白玉台階之上,另外設置了坐席。一位老者居中而坐,只見他身著錦袍,銀須銀髮,面色紅潤,笑意盈盈,不時與客人打著招呼。他旁邊陪著一位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據說便是大名鼎鼎的燕門主,四、五十歲的光景,頭上挽著道髻,留著三綹青髯,得道高人的模樣。
「西雲山古氏兄弟,奉上明珠一對,古參十斤,賀仲老道長期頤之壽!」
「北齊鎮況掌柜,代全鎮鄉親敬獻金銀五十錠、美酒百壇、滷肉五百斤,為仲老道長賀壽!」
「鵲靈山莫氏,道袍五件……」
送上賀禮之後,來客便可當面拜見仲老道長與燕門主。
於野沒有金銀財物,便從納物鐵環中找出五件道袍應付了事。知客弟子見他出手寒酸,遂將他趕到一旁。他也無意上前道賀,遂獨自找個地方坐下,然後抓過酒壺、果子,他吃喝之餘,暗暗欣慰不已。
那位仲老道長,便是仲堅、仲兄。想不到他尚在人世,且身子骨如此硬朗。
燕門主,竟是燕赤。他已修至鍊氣九層,並且成為了一門之主。
從各方賓客的口中得知,大澤動亂平息之後,仲堅與燕赤帶著一幫兄弟來到北齊山,開創了一個以武修道的門派,便是如今的正一道門。江湖人士也能修煉仙道,北齊山一時人氣鼎盛。在他二人的苦心經營之下,正一道門日趨壯大,仲堅也修至後天境界,燕赤更是成為鍊氣高人。之後又有幾家道門重建,大澤各地漸漸也恢復了當年的繁榮景象……
天近午時,各方賓客就位。
便於此刻,成群的道門弟子簇擁著一位銀髮女子與兩位中年男子從主峰的方向走來。
燕赤與仲堅起身相迎,顯得頗為恭敬。在場的客人也紛紛站起,一個個帶著興奮的神情翹首張望。
於野卻是微微一怔。
與此同時,便聽知客弟子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