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兩架馬車已整裝待發。
老秦頭與秦栓子、秦柱子,各自坐在車頭上,只待一聲鞭響,便接著啟程趕路。
當歸一,也興沖沖的站在車前。
他肩上多了一個大包裹,裡面是虎皮、狼皮與虎骨等物,乃是他忙活半宿的收穫。他聲稱要去中山國,恰好順道,便跟著同行。
而於野尚在掩埋篝火。
這是露宿的規矩,人走了之後,務必滅了篝火,以免餘燼復燃殃及山林。
「於道友,大伙兒等你呢——」
當歸一催促了一聲,很是焦急的樣子。老秦頭與兩個侄兒倒是默不作聲,只管靜靜的等候。
於野用塵土掩埋了篝火,又用腳踩了踩,這才拍了拍手,奔著這邊走來。而他走到秦柱子的車前取了斗笠,然後退開幾步,含笑道:「多謝秦伯與兩位大哥的一路關照,奈何我有事在身,今日暫且作別,來日有緣再會!」
老秦頭跳下大車,愕然道:「我答應了貨棧掌柜,將你送至瓊城……」
於野戴上斗笠,不以為然道:「此事與秦伯無關,乃是小子我自作主張。改日見到掌柜的,我與他說一聲便是!」
當歸一急道:「哎,此地不宜久留,你……」
於野一把將當歸一扯到身後,拱手道:「秦伯、兩位大哥,一路順風!」
老秦頭點了點頭,不再言語,跳上大車,「啪」的甩了一聲鞭響。秦栓子、秦柱子與於野揮手道別,各自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而大車走了不多遠,秦柱子突然發現身旁有個小包裹,拿起來打開一看,竟是兩大錠銀子。他急忙回頭張望,來時的道旁已沒了人影……
「於道友、於道友,你等等我——」
「你為何跟著我?」
「前往中山國呀!」
「請自便!」
「哎呀,若非是你阻攔,我已乘坐大車走了,此時又這般驅趕,你究竟要我怎樣……」
林子深處,兩道人影停了下來。
一個是於野。
另一個是當歸一,嘴裡依舊在抱怨不停。
於野抬手打斷道:「不是我要你怎樣,你該心知肚明!」
「此話何意?」
「你昨晚引來大禍,已殃及無辜。老秦頭半宿沒睡,便是為此擔驚受怕。一旦萬獸莊尋仇而來,他叔侄三人必受牽連。而老秦頭雖有苦衷,卻為人厚道,一直不肯吐露半句。你我卻不能裝傻欺人,否則良心何在?」
「與我何干?」
「你……難道不是你引來的齊鈞?倘若萬獸莊尋仇而來,必當秦家子侄為幫凶,叔侄三人豈不是平白遭受一場無妄之災?」
「我斬妖除魔,何錯之有?」
「我並非說你有錯,而是不該連累老秦頭……」
「我又沒殺齊鈞。」
當歸一昂頭挺胸,理直氣壯。
於野暗暗無奈,擺手道:「好吧,是我殺的人,故而我藉口離開,便是不願牽累無辜。切記,你我與秦家沒有任何瓜葛。」
「砰——」
當歸一丟下肩頭的包裹,一屁股坐在地上,滿不在乎道:「據我所知,萬獸莊乃是修仙世家,不會為難凡人,想必是你多慮了!」
「修仙世家?」
「家族中多有修仙者,稱為世家。萬獸莊的齊家,據說擅長御獸之道。」
「既然如此,你何必得罪齊家?」
「我又不懂占卜之術,誰知道妖物來自萬獸莊呢。哎,是你得罪了萬獸莊,此事與我無關啊!」
於野搖了搖頭,也在一旁坐了下來,卻又皺起眉頭,滿臉的沮喪之色。
之前一路南行,倒也順順利利,誰想遇到當歸一之後,麻煩便找上門來。怪他不該在馬藺城逛街,怪他不該理會陌生人的搭訕,怪當歸一不該招惹萬獸莊的齊鈞,怪他不該殺了齊鈞……?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如今與秦家叔侄分道揚鑣,也是為人良心所在。既然惹下禍端,便不能殃及無辜。
而此去中山國的行程尚遠,還是設法趕路要緊。
於野翻手拿出一枚圖簡。
他拿出的是蘄州輿圖,想從中找到一條前往中山國的捷徑。
當歸一見他不出聲,忍不住道:「於道友的年紀不大,修為不高,手段倒是不弱,靈符更是用之不竭,便是納物戒子也與眾不同。你應該出身於世家,卻隱匿修為,謊稱散修,是也不是?」
昨夜遇險,人是於野殺的,屍骸也是於野燒的,他前後耗去了十幾張靈符,如此豐厚的身家絕非一個散修可比。尤其他力斬鍊氣高手之後,很是雲淡風輕,表明他殺人無數,並且隱匿了修為。
於野凝神查看輿圖。
「於道友……」
當歸一眨巴著小眼睛,伸手摸出一個納物戒子,面露不舍道:「此乃齊鈞之物,我幫你撿來……」
於野隨聲道:「你留著吧!」
「嗯嗯!」
當歸一急忙收起戒子,鬆了口氣道:「你一個世家子弟,豈會在意幾塊靈石呢!」他胸膛一挺,又道:「此去中山,你儘管放心,由我帶路,不出一個月便可抵達雲川仙門!」
於野抬起頭來,疑惑道:「你去雲川仙門幹什麼?」
「拜入仙門,成為仙門弟子呀!」
「拜入雲川仙門?」
「實不相瞞,我師父臨終前曾有交代,若是我以後走投無路,便去投靠雲川仙門。我早便想著走上一趟,卻被斬妖除魔耽擱了行程。」
「哦……」
「你去中山國,難道不是想要拜入仙門?」
「未曾想過。」
「不管怎樣,何妨結伴同行?」
於野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當歸一興奮的跳起來,揮手道:「此去斬妖除魔,匡扶正道,捨我其誰,哈哈!」他伸手抓起地上的包裹,催促道:「快走吧,天亮了!」
於野跟著起身,提醒道:「何不將虎皮、虎骨收入戒子?」
當歸一的包裹內,乃是他搜集的虎皮、虎骨。而他個頭矮小,帶著一個大包裹著實顯得累贅。再加上他後背的木劍,更加顯得不倫不類。
「嘿,我的納物戒子為師父所留,裝不下許多東西!」
「齊鈞的戒子為你所得,何不拿來一用?」
「戒子為禁制所封,我尚未修煉此術,一時打不開……」
「我幫你……」
「不用、不用!」
當歸一背著包裹便走,唯恐於野討要戒子。而於野卻拿出一個戒子扔了過去,道:「我送你一個吧!」
「哎呀,這如何使得?」
「一點心意,還望多多關照!」
「我說麼,若非世家子弟,何以出手如此的闊綽!」
於野身上不缺的就是納物戒子,而當歸一卻如獲至寶,忙將包裹收入其中,卻依然背著木劍。
「為何背著木劍?」
「哈,你不懂了,此乃桃木劍,專克邪祟鬼魂,為我施展五雷正法的法器。凡俗庶民一看此劍,便知我是斬妖除魔的仙長!!」
說話之間,兩人走出了林子。
天色已然大亮。
卻日頭朦朧,晨色蒼茫。
不多遠處,便是一條大道,早已不見了秦家的大車,也見不到一個行人。是就此繼續順著大道而行,還是另尋去路??
於野尚自遲疑,便聽當歸一說道:「你我的雙腳比不上健馬的四個蹄子,應當捨棄大道而行,且看——」
循其手指看去,幾里外的山林間有條小徑。
「你我施展輕身術,就此橫穿荒野大山而去,如同舍曲取直,遠比搭乘大車更為快捷!」
「依你所言!」
「哈哈,聽我的沒錯!」
當歸一,乃是於野在蘄州遇到的第一個修士,而其修為之弱,以及窘迫的處境,著實令他難以想像。
便於此時,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尖嘯聲。
竟是一隻黑鷹,在天上盤旋。
「走吧——」
當歸一招呼一聲,閃身而去。
於野看了眼頭頂的黑鷹,也未在意,隨後追趕。轉瞬之間,兩人已並肩而行。他一步三丈多遠,追上當歸一併非難事。誰想當歸一的嘴裡念念有詞,去勢猛然加快。他忙施展修為全力追趕,依然落後一步。
「嘿嘿!」
便聽當歸一得意笑道——
「本門兩大絕技,一為奇門遁甲,一為五雷正法!我師父說了,憑藉本門兩大絕技,足以橫行蘄州五國,笑傲天下仙門。」
「令師是位高人!!」
「那是自然!」
「金丹高人?」
「非也!」
「築基高人?」
「非也!」
「……」
「真正的高人,不以修為論短長,而是眼中有日月,胸中有天地,方為境界大乘,一覽宇宙之小。」
「受教了!!」
「嘿,這是我師父說的,他老人家築基不成,整日這般安慰自己,最終還是耗盡壽元丟下弟子而去。不過呢,他的一位好友乃是築基高人,據說在雲川仙門頗有建樹,我此去便是投靠那位前輩!」
「你知否知道那位前輩的尊姓大名?」
「道號卜易。」
「砰——」
於野越過一道小河,心思走神,腳下磕絆,直接撞上河邊的小樹。
當歸一詫然回頭。
「於道友?」
於野閃了個趔趄,忙道:「無妨,碰巧而已……」
他正要繼續往前,忽聽當歸一驚道——
「糟了……」
於野回頭看去,也不禁微微一怔。
十餘里外,幾道人影直奔這邊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