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舟趕到劇場的時候，琴聲正悠揚。
晏瑩似乎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她雙眸微閉，俏臉愈發淡然，一雙素手隨意撩撥著琴鍵，沒什麼花里胡哨的穿跨指，看起來那麼返璞歸真。
銀杏盟約的女生們聚在她周圍，她們聽得痴了，面上儘是陶醉之色。
那個看門的女生也在其中。
陳牧舟一時侷促，不忍打破這美好的畫面。
然而空氣中已滿是煙塵。
「外面起火了，大家跟我走，我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
他還是大喊一聲，試圖將沉醉的女生們喚醒。
女生們竟然鬨笑起來。
「？」
陳牧舟不明所以。
「你知道的，我們早就做好準備了。」
林寶側臉看向陳牧舟，「對我們來說，餓死燒死都一樣，你自己逃命去吧。」
言畢，她果決的將目光從陳牧舟臉上移開，似乎不再貪戀徐少傑的樣子。
「還是燒死好，最好燒得渣都不剩！」
卓晴大咧咧的笑道，「我還是那句話，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他們碰我一根手指頭！」
「為了盟約！」
其他女生也是同樣的表態。
「呃……」
這一下給陳牧舟整不會了，他一時躊躕，既然她們不想走，那他自己是不是該跑路了？
「噗……」
就在這時，晏瑩突然噴出一口鮮血，琴聲戛然而止，她顫巍巍起身，雙手一頓亂抓，在扶住鋼琴蓋板後，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慌亂之中，那盆銀杏被她碰倒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絲毫顧不得這些，只是抬起蒼白的俏臉，眸光無助的看向眾人。
「瑩寶沒事吧？」
「晏學姐，你先休息一會吧！」
在女生們關切的問詢中，晏瑩視線飄忽不定，在看到陳牧舟後，她嘴角含血，吃力的吐出了兩個字。
她聲音氣若遊絲，聽不清楚，但看口型，那兩個字應該是『謝謝』。
「謝我做什麼？」
剛準備開溜的陳牧舟收起了後撤步，一頭霧水地撓了撓腦門。
晏瑩俏臉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不正常的紅暈沿著她的鎖骨蔓延至脖頸，她嘴角翕動，臉色卻忽然急得漲紅，顯然不能做出任何回應。
「你先別急著說話……」陳牧舟被嚇了一跳，「你不要緊吧？」
晏瑩想點頭，但身體卻如同失去了指揮，有苦說不出。
這一切，都源自於她早晨與陳牧舟的那番對話。
陳牧舟提到的語言表達，讓她有了一絲明悟，她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在演奏時，使旋律基於情緒表達，往語言表述上靠攏。
沒想到她很快進入了忘我的演奏狀態，某種無形的存在逐漸在她指尖的旋律中顯現出輪廓。
她又感受到了那種呼喚。
這一次，她聽懂了。
[……竟然是那個銀杏，你真幸運，你真的非常幸運，人類……]
[……歡迎你，你選『認知引擎』還是『無知帷幕』？……]
晏瑩表示不解，指尖的旋律出現了一串跳音。
[……『根』里都是『無知帷幕』，你若選『認知引擎』，將是唯一的那一個……]
[……你將成為『司根』……得到『根』的認知權柄。]
「那我選無知帷幕呢？」旋律陡然撤去和聲。
[……你會消弭意識，拋卻自我，成為『牠』的一份子……]
「我若選了『認知引擎』，又該做什麼？」
晏瑩臉色重歸淡然，左手輕撫出525的五級和弦。
[……用只屬於你的認知工具，守住你的權柄……]
琴聲逐漸從舒緩起伏，幾個清亮的音節蹦出，「你是「根」？」
[……你才是『根』，我是『協議』，一個微不足道的『協議』……]
……
呼喚感至此而止，雖然只是簡短的對話，晏瑩卻如同被過量信息灌頂，她承受不住，竟噴出了一口鬱結在肺腑的鮮血。
她急切起身，使出全身力氣才止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
她頭痛欲裂，只感覺腦仁容不下那過量信息的餘韻。
一種她從未有過的強烈渴望蔓延四肢百骸。
她要紮根，她要生長，她要沐浴陽光，從周圍的物質中攫取一切！
看到摔散在地的銀杏盆栽，她頓時意識到，那種渴望並不是來自這株盆栽，而屬於她自己。
她需要幫助，然而她的思緒卻如暴風撕扯，她努力扯動嘴角，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向盟約的同伴投去求助的視線。
這時，她看到了陳牧舟。
她進而想到，語言就是最重要的認知工具，他說得對，若不是他，她也不會有接觸『協議』的契機，所以她費盡全力，從口中擠出了『謝謝』二字。
這兩個字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面對著陳牧舟和其他人關切的目光，她再也說不出什麼，只感覺身體內蠢蠢欲動的力量正在不受控制的溢出。
離開我，危險！！
她心中急切的想發出示警，可一切為時已晚。
大地開始轟鳴，不知名的根須刺破地板，從地下冒出，撕開她的裙擺，纏住了她白皙的小腿。
「地……地震了！！」
「劇院被燒毀了，要塌了！」
「大家不要慌！這難道不是我們要的嗎？」
就在女生們發現異常，彼此鼓氣，坦然面對終局的時候，晏瑩感到了根須的連接。
生長，紮根，陽光，養分……這些欲望在一瞬間有了實感，她感受到了地下的無窮生命力，它們在等待著她的呼喚，等待著偉大權柄的指令！
那不是危險，那是她的子民，是她意志的延伸。
「保護……所有人！！」
晏瑩淡淡想。
水桶般的荊棘如躍出水面的海豚，破土而出，又重歸地下；
不知名的樹幹迅速伸展，接住了搖搖欲墜的劇場吊頂；
藤蔓如繩般從劇場入口爬進來，又扭曲交織成一個巨大的罩子，將在場的所有人圈護在內；
疑似芭蕉的植物撐開巨葉，上面很快吸附滿煙塵；
而那些荊棘再度返回地表時，帶來了深埋地底的地下水，泥水倒灌，傾瀉而出，撲滅了沿途的所有火焰……
「這……這這這……奇蹟！！」
陳牧舟目瞪口呆。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奇蹟，上次茸在西山病院引發過一次。
按照宋星河他們的說法，這裡應該發生了一次『繁盛爆發』。
這絕不是異化者可以企及的程度。
陳牧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是他自己太想當然了。
他竟然還想拿自己那可笑的經驗去教她，還說什麼語言表達……
他們根本不在一個段位！
晏瑩跟茸……一個量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