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十年對於修真之人來說,不過是彈指一瞬。

  雲州、茺州、明州和朝州都開始布置陣法,而與十三海最為接近的魔域,也做出了更多的安排部署。魔道宮兩大護法秦斯夷和秦歸鶴全部都被排遣到臨近十三海的望城,兩人聯手,布下了對抗妖族的第一道大陣。

  在這之後,再過三千里,由魔道宮大管事戚珞鎮守椿都。

  魔域正中央的魔山,則是由魔尊親自鎮守。

  這樣的重重關卡下,妖族想要再發起突然襲擊,難度便上升了一個層次不止。而且坐以待斃向來不是人族的喜好,十年和平期的第一年,太華山的昊星子尊者和斷魂宗的鬼炎老祖便齊齊來到了魔域,召集人族修士,準備十年後的進攻。

  這兩位尊者都是極其擅長排陣布兵的,雖說他們在陣法上都不如已逝的鳳思仙子,但也赫赫有名。

  當這一切都塵埃落定後,玄靈子帶著洛漸清直接離開魔域。

  未來十年將會是兩族隱藏實力、暗自提升的重要時機,誰也不能保證十年後,妖族會不會再多出一個天階妖尊,或者十年後,人族會不會再多出幾位尊者。

  玄靈子日日夜夜地與自家徒兒一起,寸步不離。這樣的行為令玉清子等人頗為詫異,但是玄靈子卻語氣鎮定地說道:「漸清在此次戰役中立下奇功,也暴|露了自己的實力。他不過合體中期,便可催動明光青玉珠,成功偷襲晉離。妖族定然已經將漸清看作是人族最新崛起的天才大患,在這十年內,恐怕會有暗殺,所以我必然得守著他。」

  玉清子尊者想想也是,但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師弟,雖說如此,但是有一件事我倒是不大清楚。當時在對抗那晉離時,我曾經看到了漸清的元神,他的元神怎麼會是……那般模樣?」

  聽到這話,洛漸清眸色一變,不緊不慢地垂了眼瞼。

  玄靈子卻目光清澈地望著自家師姐,用淡定的聲音說道:「漸清在修煉《九蓮本心錄》上別有天賦,所以他的元神與常人不同。」

  玉清子尊者瞭然頷首。

  然而在玄靈子即將帶著洛漸清離開的前一夜,昊星子尊者卻找上聊天,將洛漸清暫時支開,神色肅穆地問道:「元神變成蓮花這種事,玉霄峰上萬年都沒出現過。師弟,漸清出現這等異變,可與……《九蓮奪天錄》有關?」

  玄靈子翻手取出一塊血色玉牌,這玉牌出現的一剎那,天空中隱隱有雷雲聚集。玄靈子很快將玉牌收了回去,看向一臉困惑的昊星子,淡淡道:「師兄,由我守護《九蓮奪天錄》,你又有何可擔憂。」

  昊星子尊者仍舊覺得不妥:「可是師弟,漸清的元神實在是……」

  「師兄,」清俊如墨畫的白衣尊者微微蹙眉,啟唇道:「漸清的事情,我自然心中有數。他修煉《九蓮本心錄》的結果確實與我不同,但是敢問世上又有哪位修士能在六十歲前,就達到合體中期的境界?便是三萬年前的九蓮尊者,也遠遠不及他吧。」

  昊星子終於啞口無言。

  確實,放眼三萬年間,還真沒有哪個修士能在六十歲前便修煉到合體中期。

  在洛漸清這個年齡的時候,玄靈子不過才元嬰期。根據記載,就算是太華山有史以來最驚才絕艷的九蓮尊者,在這個時候也不過才出竅中期而已。

  將魔域的事情處理結束後,玄靈子便帶著洛漸清離開了。當兩人離開這一座高聳巍峨的奇山時,洛漸清忍不住地回首,神色複雜地凝視著高山之上的那座雄偉宮殿。

  只見在一片猩紅色的土壤之上,一座險峻陡峭的山峰拔地而起,突兀地橫亘在平原之間。在這山上,一座堂皇宮殿獨自矗立,無數的人族大能都聚集在此,商討十年後的大事,而這座宮殿的主人卻已經在數天前閉了關,不問世事。

  漆黑的長髮在空中獵獵起舞,一身青衣銀絲勾畫,玉石腰帶緊緊束起,描繪出青年勁瘦美好的腰線。在這片淒涼冷寂的魔域大地上,飛懸於青天之間的俊美修士似乎有幾分茫然,一雙狹長的鳳目凝視在那魔山和宮殿上,久久未曾移開。

  「漸清。」

  洛漸清聞言轉首,只見玄靈子翻手取出一隻竹木寶船,看向自己。他腳尖一點,便飛上了寶船。

  玄靈子將一道金色靈力打入了船頭的一顆白玉色寶珠上,頓時,珠子裡靈光大作,眨眼間,這艘船便飛出了數里距離。

  玄靈子在煉器上雖不如火明子尊者,也不如那魔尊,但卻也別有一番造詣。這是他煉製出來的一艘天階飛行寶船,可日行萬里,從魔域飛往那極北之地,也只需要不過四五日的時間。

  師徒二人很快便離開了魔域,橫穿大河,到了雲州。

  無論是在魔域還是雲州,到處可以見到忙碌布陣的修真者。過去一百年來,所有人已經快遺忘了曾經的戰事,如今很多年輕的修士甚至沒有參與過戰爭,然而戰爭一旦開始,他們卻沒有任何反應的機會。

  洛漸清站在飛行寶船的船頭,看到成百上千個不足百歲的修士正分布在一座座大陣的節點,幫助高階修士布置陣法。他們中,有的人的身上還帶著傷痕,有的人甚至受傷未愈,卻也站了出來。

  他們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麻木一般地布置陣法,然而雙眼裡卻包含著不可熄滅的仇恨與憤怒,只需要一點火星,便可以燃起熊熊大火。

  望著這一幕,洛漸清覺得心中有點堵塞,他喃喃道:「這十年停戰,真的好嗎……」

  十年停戰,醞釀的不是和平,而是一場更大的戰禍。

  如今看上去兩族是暫時休戰,各自喘了一口氣,但是誰都知道,兩族都會在這段時間內提升自己,準備十年後掀起一場更為殘酷的大戰。

  恨意,十年時間無法抹平;家破人亡之恨,更是一生難消!

  洛漸清不忍再看下去,他轉開視線,看向玄靈子,問道:「師父,你還未曾告訴過我,為什麼那獨絕天老會想要休戰十年?雖說你離開極北之地後,人族的實力大漲,可是那獨絕天老也突破了天階,同時神獸晉離也恢復了實力,兩族旗鼓相當。」

  聞言,玄靈子停住了撥弦的動作,抬首看向洛漸清。他伸手撫在仍在震動的琴弦上,將這聲音止住,說道:「你在好奇什麼。」

  洛漸清道:「我在想,你和那獨絕天老……是不是達成了什麼協議?」

  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驚異,玄靈子很快遮掩了情緒,沒讓洛漸清發覺。他再次低首,輕輕撥弄起了琴弦,低柔婉轉的樂聲在船頭迴蕩。

  玄靈子語氣平靜地說道:「為師只是重傷了那獨絕天老,他自知此刻不再是開戰的時機,僅此而已。」

  洛漸清抬步上前,一邊走一邊道:「那十年後便是適合開戰的時機了?」

  玄靈子薄唇微勾,沒有再回答。

  洛漸清又問:「我想,定然是有什麼事情,令你和那獨絕天老必須休戰。」

  玄靈子翻手將這把琴放回了納戒里,抬步走到了自家徒兒面前,垂眸看去。只見在一片晴朗湛藍的天空下,青年清俊秀雅的眉眼好似被能工巧匠以最精巧的畫筆靜心描摹一般,雙眸璀璨,鼻翼挺直,即使是一副嚴肅的模樣,也好看得讓人無法移開眼。

  玄靈子忍不住地伸手,撫上了這張臉龐。

  洛漸清被他的動作驚得怔住,還未作出反應,便聽玄靈子聲音含笑地說道:「我的漸清,為何會這般聰慧。」

  這句話令洛漸清心臟漏跳一拍。

  半年來的諸多事件令洛漸清早已習慣了去分析身邊的任何事情,不可以錯過任何一個小細節。他甚至都快忘了全心全意依賴眼前這人的感覺,在與這人相處的時候,也沒有卸下自己的防備。

  如今聽了玄靈子的話,洛漸清心神微顫,抬手便將他的手拍去,抬眸道:「你果然又在騙我。」

  玄靈子難得地勾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不是騙你,是未曾來得及告訴你。」

  洛漸清挑起一眉:「這種話你當我會信嗎?」

  玄靈子微微蹙眉,遲疑了片刻,才道:「為師何曾騙過你?」

  洛漸清抬首望著玄靈子,道:「我的師父或許從來不曾騙過我,但是無音,卻騙了我不止一次!」玄靈子陡然一怔,只見洛漸清抿著嘴唇,一件事一件事地數著:「以前他與我說過,我每次晉升一個大境界,他都會送我一樣法寶。」

  玄靈子眉頭緊蹙:「你晉升合體期時,為師並不在場。」

  洛漸清又道:「那無音又曾說過,在任何時候他都不會棄我一人。可是當日那枯山崩塌時,他卻將我推開,自己一個人迎了上去。」

  玄靈子微微張唇,錯愕地望著眼前的青年:「漸清……」

  洛漸清卻根本不給他一點反應的時間,有些話一旦說出來,便會有更多話跟在後面。他繼續說道:「你可知道,當我看到你被吞入枯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嗎?你又是否知道,當我面臨是否回去找你的選擇時,我是怎樣才選擇了理智地逃離,而非轉身尋你。你瞧,無音他又騙我,他說過會一直與我一起,卻丟下我一個人。」

  話音落下時,洛漸清的臉上早已沒了笑意,玄靈子更是目光猶豫地望著他。

  只見青年微微一笑,瞬間便綻出一抹溫煦燦爛的笑容來。他無奈而又茫然地笑著,笑到最後,只問了一句話,便讓玄靈子徹底僵住:「在最後,無音還曾經騙過我一次。十七年前,我於一座遺蹟里得到了一個功法,一年前,我將這件事告訴了無音。無音好似並不知道這件事,但是我如今才知道,那個功法名為《九蓮奪天錄》!」

  「漸清!」玄靈子急道。

  洛漸清搖首道:「我並不生氣,只是覺得自己還不夠聰明。比如我知道你在那個時候,有跟著我一起去了北斗真君的遺蹟,那時候我就應該聯想到,北斗真君怎麼可能擁有那般可怕的功法,這件事絕對有疑。」

  說到這後,洛漸清稍微頓了頓,接著才道:「所以說,總是騙我的無音,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什麼是《九蓮奪天錄》了嗎?」

  嘴上說的話雖然聽上去很寬容,但是洛漸清炙熱緊逼的目光卻令玄靈子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玄靈子的視線往左而去,洛漸清便拉著他的身子,逼他再看自己;玄靈子再看向右邊,洛漸清就直接站到右邊,又與他對視。

  就這麼一來二往後,玄靈子還是躲躲閃閃地沒有回答。洛漸清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怒目相對,道:「師父!你難道還想再瞞著我?你到底說不說!」

  玄靈子:「……」

  這徒兒到底是怎麼養歪成了這樣的,明明小時候非常乖巧可愛的啊……

  事已至此,玄靈子也無法再隱瞞。他並不知道洛漸清是從哪兒得到《九蓮奪天錄》這個名字的,當初在北斗真君的遺蹟里,為了不讓洛漸清察覺,玄靈子還特意廢了很大功夫,將這個功法改了名,不過到頭來還是被洛漸清發現。

  玄靈子反手握住了洛漸清的手,削瘦的手指順著指縫插了進去,很快便十指相扣。

  玄靈子坦然道:「不錯,那樣功法確實應當叫做《九蓮奪天錄》,也是為師十七年前放在北斗真君的遺蹟里,令你拿到的。」

  洛漸清的手指微微用力,將玄靈子的手指夾了一下,後者面不改色。

  洛漸清原本也沒有懲罰對方的意思,只是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滿,他道:「那這個《九蓮奪天錄》,莫非……就和我想像中的一樣?」

  玄靈子長嘆一聲,終於說出了掩藏在歷史煙雲中三萬年,只有歷代太華山的掌門和玉霄峰峰主才知道的一段往事。

  「《九蓮本心錄》與《九蓮奪天錄》同出一源,和你想的一樣,它們都是九蓮尊者創造出來的絕世功法。然而漸清,世上幾乎沒有哪位大能能創造出孑然不同的兩種功法,就算是九蓮尊者,也絕對不可能。」

  洛漸清困惑道:「那這《九蓮本心錄》和《九蓮奪天錄》,到底是什麼關係?」

  玄靈子說:「準確而言,《九蓮奪天錄》是《九蓮本心錄》的一種改進。為師也不知道那九蓮尊者到底做了什麼事,竟然能讓一個功法有這般可怕的改變,但是事實便是,他做到了。兩者本質相同,但是卻有細微差別,而正是這細微的差別,在千萬次的靈力運轉後,造成了截然不同的結果。」

  洛漸清更加好奇了一些:「師父,那到底為什麼,我們玉霄峰修煉的一直是《九蓮本心錄》,而並非《九蓮奪天錄》?」

  玄靈子握著洛漸清的手稍稍緊了緊,他沉默地垂目看著自家徒兒,凝視許久,低聲說道:「因為修煉《九蓮奪天錄》的修士,除了九蓮尊者,從無一人可以修煉到第六層,等待他們的……只有隕落。」

  洛漸清赫然怔住。

  玄靈子望著自家徒兒錯愕的模樣,忍不住地心頭一軟,微微用力,便將人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這個溫暖的身體,玄靈子一直緊著的心頭終於鬆了一些,他低緩柔和的聲音在洛漸清的耳邊輕輕響起:「但是為師,又怎麼會害你?」

  洛漸清抬眸望他。

  只見玄靈子一臉正色地說道:「大約在二十年前,為師不小心窺探了天道,自此知道,你命里有上一劫。這一劫是死劫,根本無法可解,於是為師便將這《九蓮奪天錄》交付於你,希望你能夠藉此突破劫難。」

  「竟然是這樣。」洛漸清微怔地望著玄靈子,玄靈子也垂目望他。

  洛漸清並未注意到,玄靈子抱住他的手指早已緊握成拳,指甲掐進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跡。

  他的這番話,令洛漸清信了。

  然而洛漸清卻不知道,這些話……連玄靈子自己都不信。

  上輩子,同樣是二十年前,玄靈子陡然間窺得天道,知道自己的徒兒於二十年後,將會有一場死劫。為何會窺得天道?玄靈子並不知曉,然而接下來,任他耗費靈力地掐算,卻始終算不出如何為洛漸清避開這一道死劫。

  這是一道必死的死劫,無論身在何處,無論與誰為伴,終是必死無疑!

  那三年,玄靈子閉了死關,不見洛漸清一眼,將自己困在竹屋裡,成天成夜地掐算。天道反噬令他受了重傷,吃了不知多少靈丹,卻仍舊算不出一點點的希望。

  若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那為何要讓他知道這道死劫!

  三年後,太華山十年一度的新人試煉,玄靈子費盡心思,終於算出了一條生路。

  李修晨!

  於是收徒,於是悉心教導。一切都遵循那千辛萬苦才算出來的一道生機,玄靈子將全部希望都放在這李修晨身上,卻沒想到,他最心愛的徒弟卻在這十八年內聲名盡毀,甚至墮入魔道!

  難道天道有錯?

  玄靈子再廢了一年靈力,幾乎快跌下化神期,算出來的結果仍舊是:李修晨!

  只有李修晨,唯有李修晨。

  玄靈子慢慢閉上了眼睛,擋住了那滔天的恨意。等他再睜眼時,已經恢復如初,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玄靈子說道:「當年九蓮尊者失蹤,墨家先祖身隕,人族的其他化神期修士隕落了九成,妖族的天階妖尊也幾乎死絕。眾人全部討伐上太華山,為了給他們一個交代,太華山玉霄峰再也不練《九蓮奪天錄》,列為禁物,並且由每任峰主保管。太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