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族和妖族便勢如水火,硝煙四起。
妖族都是由妖獸修煉而成,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為了爭奪資源,從上古時期開始,人族和妖族就屢屢開戰,到如今已經是仇深似海,再也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
左雲墨所說的那場持續了二百三十年的大戰洛漸清還是知道的,那場大戰是兩族戰爭史上的血書,妖族隕落了三位妖尊,人族也隕落了兩位大乘期的修士,其中一位還是太華山昊明峰峰主,洛漸清的一位師祖。
然而洛漸清修煉至今不過三十六年,他所在的時代早已太平,河清海晏,兩族已經足足一百年沒有發生過戰禍。高階妖獸都閉關不出,人族也不主動挑起紛爭,只有合體期以下的修士和八階以下的妖獸會在邊境戰爭上廝殺鬥爭,卻再也沒有了戰爭。
洛漸清經常去的萬獸嶺,便是人族與妖族設立的三不管地帶。八階以下的妖獸可以隨意進入,合體期以下的修士也可以走進其中。在這裡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兩族可以任意發泄自己的恨意,肆意屠殺。
左雲墨輕笑的聲音在安靜的庭院裡響起:「師兄,北斗真君雖說實力不夠,但是在那場戰爭中倒是屢建奇功,所以獲得了不少寶物。你們這次去歷練的遺蹟就是他的本命法寶北斗七星陣,這是一個可以擊殺元嬰修士的地階陣法,可惜現在遺蹟已經關閉,否則你可以將它取過來,以後必有大用。」
聞言,洛漸清輕輕勾起唇角,問道:「師弟,你什麼時候算計得如此精妙了?」
左雲墨無奈道:「再過半年就是宗門大比了,師兄,我可不想被掌門師尊再訓斥了。」
兩人又說笑了一番後,那千紙鶴揮舞著翅膀,緩緩地往天空飛去,很快就消失在洛漸清的視野里。望著澄澈的天空,洛漸清慢慢地眯了雙眼,接著拂袖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回來後,洛漸清直接從納戒里取出了那塊血紅色的玉牌,仔細打量。
《九奪天錄》,這個名字足夠霸道,光是「奪天」兩個字便讓洛漸清心中凜然。
北斗真君說這是他所得到的一門秘笈,可是洛漸清卻覺得不可能。就算那個北斗真君在戰爭中獲得了大量的財物,開闢了一個遠超普通元嬰修士的遺蹟,他也不該獲得這樣逆天的功法。
如果北斗真君真練了這個功法,想必也不會被妖獸追殺得跌了一個大境界,最後慘死。
在與那隻魅影妖狐進行奪舍爭戰後,洛漸清只記得自己疼痛不堪,接著記憶便喪失了一段。等他再醒來,就看到了渾身是血的李修晨。
這兩天李修晨醒來後,雖說雙眼瞎了,可是耳朵沒聾、嘴沒啞,洛漸清讓人去探了他的口風,李修晨說只記得自己已經到了最後一關,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李修晨也喪失了記憶。
洛漸清直覺這件事肯定不簡單,他和李修晨恐怕是被哪位大能給抹去了記憶。
想來想去,洛漸清只能想到這件事大概與北斗真君有關,卻沒有辦法再進入遺蹟,查明真相。
重生兩個多月了,洛漸清非常明顯地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靈力在緩慢地流逝。按照這樣的速度,半年後的宗門大比他絕對不可能比過一向刻苦修煉的二師弟左雲墨,甚至連三師妹衛瓊音都有可能戰勝他。
最重要的是,他的境界可能會往下跌。
想到這,洛漸清緊緊攥住了手中的血紅色玉牌。
窗外時光流逝,夕陽慢慢落山,清月從東邊升起。等到第二日的朝陽從大地上騰空躍出後,洛漸清沉默地走到窗前,凝視著那一輪燦爛蓬勃的圓日,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回到了榻前。
這一次,洛漸清在屋子周圍布下了結界,並且要求任何人都不可入內。
他將一縷靈識探入玉牌里,不過片刻,那個震耳欲聾的聲音便再次響起,在他腦海里念出了《九奪天錄》上的秘法文字。洛漸清閉上雙目,盤腿坐在軟塌上,雙手在空中掐起了手訣。
一開始他的速度極慢,但是越到後來,就速度越快,最後形成了一道道虛影。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歲月無痕,視眾生如敝履。」
「我輩修煉之人,修本心,修自我,修世間萬物,唯不修天道!」
「你修何物!」
洛漸清身上青光大放,這雷鳴一般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轟隆響起,只見他忽然睜開雙眼,抬首向上,目光穿破屋頂,直視天空!
「我修奪天道之法,我逆天道,我便是天!」
話音剛落,只見洛漸清眉間的三瓣青蓮光芒大作,一股古老的氣息從地下慢慢的泛了上來,形成虛無的幻影,如同一條條細蛇,纏上了洛漸清的身體。可是洛漸清卻仿佛什麼都沒有察覺到,這些細蛇伸入他的身體後,全部化作滾燙的靈氣。
靈氣沸騰如岩漿,瘋狂地衝撞著洛漸清身體裡的每一寸經脈,讓他痛苦地咬住了牙齒,卻仍舊有血跡從唇角邊流下。這血絲里包含著浩瀚的靈力,等到後來,洛漸清再也忍受不住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鮮血中的靈力廣闊如江河,所幸洛漸清的結界是用六師弟送給他的法寶布下,可以阻擋元嬰期修士的探尋。這儀天派的大長老也不過金丹中期的修為,根本沒有發現異常。
第一口心頭精血只是開始,接下來,隨著細蛇的鑽入,洛漸清嘔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鮮血,似乎要將渾身的血液全部嘔盡。這些鮮血中包含的靈力瘋狂地撞擊結界,最後被結界一一擋下,慢慢消散在空氣里,回歸天道。
洛漸清的境界在這一刻不斷地下跌。
金丹初期、築基後期、築基中期……
最終直接跌落到了鍊氣期!
當他將最後一口鮮血都嘔出去後,洛漸清渾身一震,整個人虛弱地往後癱倒,失去了意識。
此時,一道嘆息般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低低地響起:「《九蓮本心錄》……原來是玉霄峰後人嗎?」
隨著這聲音落下,那道雷鳴之聲再次響起!
「草木之靈,只爭春秋;爾欲隨天,何不奪天!」
「奪草木之靈意,奪春秋之規律。」
「《九奪天錄》第一奪,奪春秋!」
這聲音剛剛落下,只見在這小小的庭院內,所有花草樹木都顫抖著搖晃起來。它們膽怯地晃動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想要逃離出去,可是一股狂風颳過,虛幻的力量從它們的身體上刮過,席捲走了許許多多璀璨的光芒,最後沒入洛漸清的身體裡。
一時間,洛漸清身子顫抖,毫無意識地又打坐起來。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掐弄手訣,這些亮光便從他的周身經脈結點鑽了進去。亮光滋潤著漸漸乾涸的經脈,讓經脈恢復如初,接著來到洛漸清的丹田處,靠近了他丹田中央那枚金丹。
這金丹早在洛漸清嘔出渾身精血的時候就枯癟了,如今對於這些亮光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只能任由對方鑽入自己內部,重新打磨。
青色的光芒在洛漸清的身體上輕輕綻放,那股虛幻的力量早已飛出了院落的範圍。它們肆無忌憚地在儀天派內部掃蕩,每碰到那些草木,草木都會害怕地顫抖身體,最終貢獻出一點亮光。
力量掃過太華山弟子們休息的院落,掃過正憤恨謾罵的李修晨,掃過儀天派無數圍在洛漸清院子外頭的懷春少女,最後掃向了儀天派掌門的靈藥園。
每一株靈藥都在這股力量的掃蕩下低了頭,唯獨一株三品靈藥抖著身體與這股力量死命抗衡,但是到最後卻還是貢獻出了一抹亮光。這亮光比其他亮光都大上許多,而在亮光離體後,這靈藥也沒什麼變化,反而更加恣意地伸展出了枝葉,邁向陽光。
儀天派的二長老驚恐道:「師兄!寒枝草不是畏懼陽光的嗎?為什麼你最心愛的這株三品寒枝草竟然主動把葉子伸到陽光底下?」
聞言,大長老也是驚駭道:「不可能!這寒枝草被我溫養多年,早就擁有了靈識,它不可能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情。」
諸如此類的怪事,在儀天派中不斷出現。
總是面向太陽的向日花忽然低下了頭,面朝大地;明明是冬季才會開花的植物,忽然在春天結出了一個花骨朵!
仿佛這些草木都捨棄了天道輪迴,開始肆無忌憚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它們不再被天地間那股無形的規則束縛,於是在這種自我的爭奪下,有的草木漸漸落敗枯萎,而有的卻更好地成長起來。
這些洛漸清全不知情,他的意識慢慢甦醒,也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力量漸漸恢復。
那些光點從各個方向飛向他的身體,隨之而來的,他的氣息慢慢地增長起來,鍊氣期、築基期、金丹初期……金丹中期!
他又回到了金丹中期,除了經脈處鑽骨的疼痛外,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洛漸清看著地上那凝結成塊的血液,卻已然明白自己剛才到底捨棄了什麼。
一身靈力,化為烏有!
想要修煉《九奪天錄》,就必須捨棄曾經修煉出來的靈力。
現在洛漸清身體裡的這些靈力雖說和他以往的看上去沒有差別,可是洛漸清卻覺得,已經完全不是曾經的模樣。他現在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仿佛被是世間萬物排斥,唯獨儀天派內的一些花花草草正雀躍著歡呼他的醒來,似乎非常激動。
這就是《九奪天錄》第一奪,奪走草木春秋。
洛漸清在自己的院子裡修煉了三天,等穩定修為後,便與儀天派辭別,操作著飛行寶船帶著自家師弟師妹回去。原本儀天派的三長老還道:「那位李道友似乎還沒有恢復,洛道友,不如再休息一段時間?」
洛漸清一身青袍站在蒼穹之中,長發隨風而動,眉如墨畫,微笑道:「不必了,師門催得緊,多謝貴派款待。」
三長老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多留。原本掌門師兄想親自送道友離去,不過最近師兄院子裡那株寒枝草竟然快要枯萎了,師兄正想法子拯救,一時抽不出空來。」
聞言,洛漸清微微一愣,俊美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尷尬。他身體裡的靈力仿佛聽到了三長老的聲音,高興得意地涌動了幾下,似乎在向洛漸清邀功。
洛漸清慚愧地頷首,還沒開口,便聽三長老又道:「不過奇怪的是,靈藥園裡的另外一株二階靈藥在今天早晨居然晉級成功,變成了三階靈藥。洛道友,太華山開山千萬年,歷史悠久,見識繁多,你是否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洛漸清輕輕搖首:「我也不知。」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兒,洛漸清揮袖操作飛船,正式離開了儀天山脈。
飛船上,十九師弟悄悄來到了洛漸清的房門外,敲門進入。畢竟是要回宗門了,之前在外面還可以沒有規矩,但是現在,十九師弟卻恭恭敬敬地對洛漸清拱手道:「大師兄,明日就要回到太華山了,不知那李修晨……」
洛漸清此刻正垂眸看著一株青色仙草,聞言他淡淡道:「李師弟的傷勢非常嚴重,你之前也說過,至少得有渡劫期的長老出手,或許才能讓他恢復如初。」
聽著這話,十九師弟困惑地皺起眉頭。
洛漸清聲音平靜地說道:「長老們是宗門的中流砥柱,為他恢復身體會損害長老們的修為。你把我的原話告訴掌門師伯,至於他老人家如何處理,就和我們沒有關係了。」頓了頓,洛漸清轉首看向十九師弟,笑道:「李師弟傷勢嚴重,也無法修煉,既然如此,那他的內門弟子的資源也是浪費。為了他的休養,在他恢復身體前就讓他搬到昊明峰外山吧。我想,等你回去後,詢問以下四師弟,他應該知道怎麼做。」
十九師弟先是愣了愣,最後才嘿嘿一笑:「是!大師兄,我知道怎麼做了。」
看著十九師弟遠去的背影,洛漸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十九師弟的想法他自然能猜到,無非就是把這個狂妄自大、名不副實的小子趕出昊明峰內山,他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對於洛漸清來說,他卻希望李修晨死!
上輩子臨死前的一幕,至今還歷歷在目。洛漸清不敢忘,然而他如今已經稍微脫離了一點天道,自然也察覺到了,如果說天道降下三千意識,那至少有兩千都聚集在李修晨的身上!
他殺不了李修晨。
至少現在絕對殺不了李修晨。
而且李修晨的身上有大機緣、大氣運,但是一個廢人能怎麼利用機緣呢?無非……
是為他人作嫁衣。
洛漸清淡笑著勾起唇角。
一日後,一行眾人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太華山。
這些剛剛經歷過歷練的弟子都覺得自己已經脫胎換骨,得意地和沒去遺蹟的師兄弟說著遺蹟里的事情,而洛漸清則是去蒼霜峰將一枚玉牌交給了長老,裡面記載了這次遺蹟歷練的大致經過。
等到負責此事的長老確認後,洛漸清行了一禮,飛身回到了玉霄峰。
就在他剛剛落定的一瞬間,只聽一道清冷淡漠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違背師命,私自出山。漸清,你何時變得如此目無尊長,膽大妄為。」
洛漸清身子一顫,僵硬地轉身。
只見在翠竹青山前,白衣長袍的尊者垂著鳳目,目光冷然地看著他。
望著對方無情冷漠的眼神,洛漸清心中漸漸冰冷,只感覺自己喉間發澀。他低下頭,語氣倔強地說道:「師父,徒兒一直有認真修煉,從不懈怠。新人歷練向來是宗門中的大事,由我這個大師兄出門帶領,是理所應當。」
「還敢狡辯!」說話間,強大的氣勢瞬間釋放出去,壓迫得洛漸清抬不起頭。
聽著這冰冷的聲音,洛漸清心裡發疼,咬牙道:「漸清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過了許久,只聽玄靈子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讓為師檢驗一下你的修煉成果。撐過十招,此事罷休,否則罰你在玉霄峰閉關一年,不許出山!」
話音剛落,浩瀚劍氣直直地向洛漸清刺去,洛漸清下意識地飛身後退,卻仍舊被劍氣刺下了一縷頭髮。他眉間青光一閃,霜浮劍便出現在了手中。
只見玄靈子此刻以竹代劍,聲音寒如冰霜:「為師將修為壓至金丹初期。」
洛漸清咬牙道:「是!」
一白一青兩道身影在竹林里翩飛起來,霜浮劍釋放出陣陣雷蛇,卻被一個普普通通的竹劍擋下。那竹劍並無任何出色之處,只因為使它的人是世間最強大的修士,於是它拔地而起,掀起一陣滔天劍勢,壓得霜浮劍也無力反抗。
洛漸清狼狽地抵擋著玄靈子的攻擊。這一次玄靈子似乎是真的動怒,每一擊都直指洛漸清的要害,雖說將修為壓到了金丹初期,可是他的境界卻早已將洛漸清甩開老遠,僅僅是一絲劍意就足以碾壓洛漸清。
又是一道金色劍光划過,洛漸清趕緊避讓,臉上卻仍舊被劃出一道血口。
玄靈子並沒有因此動容,劍招一次比一次強大。等到第九招時,他劍指洛漸清的胸膛,洛漸清提起霜浮劍便擋,整個人往旁邊一側。
竹劍劃破洛漸清的衣袖,露出了一塊雪白的肌膚,上面一朵粉色的紅痕鮮艷刺目,仿佛紅花綻放,與白皙的皮膚相襯,極為艷麗。
玄靈子雙眸一縮,動作忽然停住。
就是這個時候!
洛漸清將渾身靈力灌注到霜浮劍中,頓時劍光大起,銀色的雷霆在霜浮劍上翻滾沸騰。洛漸清拔劍刺向玄靈子,後者竟然沒有抵抗,等到雷霆與劍氣已經刺到臉前時他才趕忙避開,被削斷了一絲頭髮。
洛漸清將霜浮劍收回眉間,道:「師父,弟子在第十招時,將您擊敗。」
玄靈子沉默不語。
洛漸清詫異地抬眸,只見玄靈子正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他破碎的袖口。洛漸清轉頭看到了那抹紅痕,低聲道:「這似乎是在遺蹟里碰出來的痕跡,用凝碧露也沒有消去,因為不是大事,所以沒有管它。師父,您知道這是什麼傷痕嗎?」
玄靈子白皙的臉龐上飛快閃過一抹紅雲,他神色一冷,拂袖將洛漸清擊飛了三米遠,接著聲音冷淡地說道:「為師……也不知這是何物,不過似乎不是什麼大事,你勿要在意。既然你有好好修煉,那這次便閉關半年,等宗門大比時你再出去。」
洛漸清聞言一怔,最終還是點頭應下。
一眨眼間,玄靈子便瞬移離開,仿佛連一秒都不願意與自家徒兒多待。
見著這一幕,洛漸清微微愣住,等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苦笑著自言自語道:「記得小師妹每次歷練回去,玉清子尊者都關懷備至,恨不得囚住小師妹,不讓她再出外歷險。」
俊美臉龐上只有淡淡的笑意,洛漸清目光平和地望著禁閉的竹門,呢喃著:「無音,我這次九死一生,你一點也不過問,當真是……毫不在意嗎?」
苦澀的聲音在空氣里漸漸消散,洛漸清穿過竹林,很快回到自己的竹屋中。
半年時光匆匆而過,在一日清晨,一道淺黃色的身影出現在了玉霄峰的峰底。
來者面容清秀,算不上極俊,但也眉目溫柔,只聽他高聲道:「大師兄,宗門大比只剩三日便要開始,師尊命我前來通知你,不要誤了時辰。」
此人正是太華山七子之二,蒼霜峰的嫡傳大弟子左雲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