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昊明峰上,數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樓宇鱗次櫛比,點綴在青山綠水之間。

  只見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年輕修士從天空中一飛而下,落在了昊明峰執法堂前的廣場上,快步向里走去。一路上,有數位剛入門的新人弟子激動地向這修士問好,後者也微笑著回應,端的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

  等走到執法堂門口的時候,年輕修士撇撇嘴,不滿地小聲嘀咕道:「怎麼今天就這點弟子,看不到一個金丹期以上的?」話音落下,他又抬起腳,大步一跨,就進了執法堂。

  這時候,執法堂里也只剩下兩個金丹期弟子守著。見著這年輕的修士,兩人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情願,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行了一禮,道:「李師兄,您回來了。」

  李修晨大臂一揮,雖然想要隱藏,但是骨子裡的傲慢卻無法遮掩:「給我把這兩個任務消了。」

  那兩個弟子立刻去清除了李修晨所領的任務,並且給他帶來了獎勵,正在此時,李修晨問道:「今天是怎麼回事?宗門那邊的禁制多開了一道,我進昊明峰後,也沒見到幾個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出什麼事了?」

  頓了頓,李修晨雙眼一亮:「難道是斷魂宗的又來踢館了?!」

  一聽這話,其中一個弟子臉色倏地一沉,但還是好脾氣地解釋道:「斷魂宗沒有來踢館挑釁,李師兄,今日也沒有您大顯身手的機會。」

  李修晨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的神色,這時,便聽另一個弟子輕哼了一聲,說道:「記得一百多年前,我們與李師兄同時進入太華山,卻不想百年過去,李師兄竟然已經達到合體期境界,已然超越青嵐峰的慕師姐。」

  李修晨忍不住地揚起下巴,微笑起來。

  正在此時,卻聽那弟子又繼續說道:「不過最近之所以太華山如此戒備,是因為另一件事。李師兄您可能一心趕路回太華山,沒有聽到這風聲。其實,數日前,有一個人回到了太華山。」

  李修晨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問道:「誰?」

  「他就是……啊!」

  嗖!

  一道金色的光芒從李修晨的眼前一晃而過,他只來得及看到那執法堂弟子驚恐的眼神,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扯著向後跌去。畢竟已經是合體期的修為,李修晨在一時的害怕緊張過後,趕緊就運轉起靈力開始阻擋。

  然而,他的靈力便如同水滴入大海,輕飄飄地被對方的靈力擊散,連一絲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李修晨恐懼地睜大眼睛,再也沒有了剛才得意瀟灑的模樣,他大聲呼喊道:「是誰!是誰竟敢在太華山動武!我可是昊明峰峰主、太華山的現任掌門廣陵子尊者的內門弟子李修晨!你竟敢這樣對我,不怕我師父殺了你嗎!」

  回答李修晨的是更加縮緊的力量,這力量扯著李修晨一路往後倒飛,整個人貼在地面上滑行。他身為合體期修士,自然是皮糙肉厚,可是石頭和沙子摩擦著他的頭皮,那人又拽著他的頭髮和腰部一起往後拖動,令他疼得齜牙咧嘴。

  等李修晨被拖出執法堂後,昊明峰上剩下來的所有弟子都趕了過來,見到了這一幕。

  只見他們心目中僅次於解子濯的李修晨師兄,此刻竟然被一根金色的繩子捆住了,倒著往後拽!這根繩子上閃爍著金光,看似普通尋常,但是卻令李修晨如同一隻被抓住的癩□□一樣,四腳朝天地胡亂掙扎。

  眾人順著繩子再往上看去,剎那間,全部呆住。

  只見在那輕紗朦朧的雲霧之中,一個青衣修士遺世獨立,左手拖著一盞青蓮玉燈,右手執著一把金色的劍。那根捆住李修晨、讓他無可奈何的繩子,竟然只被這修士用一根手指頭牽著!

  這修士微微垂眸,一雙細長鳳目冰冷無情,眸光瀲灩間,只泛著森冷的寒氣,可謂是眉目如畫,氣質絕塵。

  昊明峰上的這些弟子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他們一個個看得痴了,甚至有以往崇拜李修晨師兄的年輕師妹,早已忘了是這個人在拖走他們的李師兄,反而目不轉睛地看著。

  李修晨被拖離了地面,當他腰間的繩子忽然擰緊,將他倒掛在半空中時,一絲驚悚熟悉的感覺忽然回到了他的腦海中。他僵硬地轉過頭,終於看到了那個提著自己的人,在看到那張臉的一剎那,李修晨看到的不是其他人眼中的美人面,而是一張惡魔修羅的臉。

  「洛漸清!洛漸清!洛漸清啊啊啊啊!!!」

  二十年多年前,在那斷情崖底,發生了李修晨這一生最想遺忘的事情。他雖然用寶物給自己製造了一個假身體,施加在那個身體上的傷害不會反饋到本體,但是他卻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疼痛。

  這寶物是李修晨在一個遺蹟里得到的,是那遺蹟主人好運氣得到的仙人寶物,也是劇情里屬於他的東西。這寶物如此難得,當然不可能保住兩個人的性命,李修晨當初之所以要讓勉昌尊者和自己一起下第九重險境,是不想浪費寶物,能不死當然是最好的。至於勉昌尊者的命,李修晨從來沒有放在過心上。

  那傢伙要是死了,是他自己實力不足,輸給別人,哪裡怪得了他?

  至於後來的事情,李修晨更不想回憶。他萬萬沒想到,洛漸清竟然看出了自己的詐死陰謀,遲遲不肯將自己殺死。而且洛漸清的實力還比他高出那麼多,他就是想自殺,也沒有一點法子。

  於是他便被洛漸清掉在捆仙索上,一路從梧桐樹撞到了第九重險境的入口。

  「洛漸清!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又是你!!!」

  面對李修晨的怒吼,洛漸清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這時候,廣陵子尊者等人也全部追了上來,他們震驚地看著洛漸清用捆仙索將李修晨捆住,準備離開。

  廣陵子尊者立即上前說道:「漸清,他是我的弟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洛漸清抬眸看了廣陵子尊者一眼,並不多言,又要離開。

  廣陵子怎能讓洛漸清在自己的面前,直接擄走自己的弟子?他立即上前阻攔,但是卻被洛漸清揮起玄靈劍,一劍光擋下。

  看著這把熟悉的劍,廣陵子尊者倏地屏息,再也沒有了動手的意思。

  世人皆知,太華山的廣陵子尊者向來豪邁,性情粗獷,但是卻不知,此刻他望著洛漸清手中的這把劍,竟然有些哽咽,聲音沙啞地說道:「師伯知道,你向來不喜歡師伯的這個弟子。可他畢竟是太華山的弟子,他也未曾招惹過你,若是真的就讓你如此擄走了他,那太華山的顏面何在?」

  洛漸清捏緊了右手中的劍,望向廣陵子尊者,卻久久不言。

  廣陵子長了一雙濃眉大眼,此刻卻雙眼含淚,躊躇許久,才從納戒中取出幾塊碎片,道:「若這弟子不是做了什麼必須要死的事情,你可願意將他還來?這裡有幾塊碎片,想來……你也想要它們。」

  洛漸清雙眸一縮,抬手便將這些碎片吸了過來。

  金色的碎片懸浮於洛漸清的面前,他低眸望著這一塊塊的碎玉,牙齒漸漸咬緊,忽然拂袖,將碎片收入納戒之中。下一刻,他看向廣陵子,終於說出了自己來到太華山後的第一句話:「他該死,但他不能死。他有大作用,若你不信……師伯,你此刻殺他試試!」

  廣陵子怔在原地:「你……你……」

  「你不敢殺他,那我來殺他!」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洛漸清和李修晨的身後倏地響起,眾人轉目一看,卻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快似閃電,眨眼間便飛到了李修晨的身後,決絕毅然地刺下了一劍。然後……

  轟隆隆!

  天空中,一道紅色的閃電飛快地劈在了那黑色人影的身上,饒是他有渡劫期的修為,也被這道閃電在右臂上劈裂了一道血口。汩汩鮮血從這傷口中流淌出來,一把長劍被這力量震得直接脫手,落入下面的森林。

  廣陵子尊者睜大眼睛:「子濯!!!」

  解子濯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輕輕擦了擦唇邊的血液。他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傷勢,他反而抬起頭,看向神色複雜的洛漸清。蒼白的臉上艱難地露出一抹笑容,解子濯語氣苦澀地問道:「大師兄,為何在百年前……你從不讓我如此做,不願意告訴我這一切呢?」

  洛漸清手指微緊,卻沒有回答。

  玉清子尊者趕緊為解子濯療傷,可是那一道雷霆卻直接將解子濯的左臂骨頭劈碎,至少需要十年休養才能恢復原狀。他本身便是渡劫初期的修為,能將他的骨頭劈碎,可見這雷霆有多麼駭人,來得有多快,才能讓解子濯無法躲避。

  然而此時,太華山的眾人望著洛漸清和被他提在手指上、一臉呆滯的李修晨,卻再也無法開口。

  剛才那道雷霆他們看的清清楚楚,在場修為最高的修士除了洛漸清外,便是廣陵子。那道雷霆根本就沒有一絲預兆,完全是殺招,要將襲擊李修晨的解子濯給擊殺,若不是解子濯避讓開來,這一道雷霆足以將解子濯劈成重傷!

  所以,為什麼會有這樣一道雷霆?

  李修晨有什麼特別之處?

  洛漸清……又為何會知道?

  眾人狐疑的目光全部都瞄向了洛漸清,只見後者目光平淡地看了他們一眼,視線在左雲墨和解子濯的身上停留一瞬,接著轉身便走,唯獨留下一句話——

  「若是想要知道真相,五十年後,極北之地,我等你們!」

  嗖!

  一道青色光芒從灰白霧色中一閃而過,廣陵子尊者大喊著「漸清」想要再追上去,卻只追了數百里,便被對方甩開。回到太華山後,廣陵子看著自己重傷的徒兒,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長嘆了一聲氣後,廣陵子問道:「子濯,你之前若是知道些什麼,為何隱瞞著我們,不肯說出來?」

  冷峻倔強的黑衣修士撇開視線,不肯回答。

  廣陵子不住地嘆氣,但是看了看解子濯左臂上的傷勢,又只得安慰道:「知道你生氣,師父也知道你委屈,但是這件事卻由不得你任性了。臭小子,你和你大師兄最要好,什麼事都聽他的,可如今這件事,卻不是你們的私事。你快將李修晨的事情一一說來,不許遺漏!」

  這個問題,直到一年後,廣陵子尊者才得到答案。

  任憑太華山的諸位尊者怎樣威逼利誘,就算廣陵子尊者說出「你再不說,從此以後便不是我昊明峰的弟子」這樣的話,解子濯也只是眼睛一紅,還是不肯說一個字。

  直到玉清子尊者嚴肅地說道:「你若不說,從今日起,太華山再也沒有玉霄峰。玄靈子不再是我太華山的太上長老,洛漸清也再不是我太華山的首徒,他們的一生與太華山再無瓜葛。雖然他們早已被昊星子師兄從太華山的弟子名錄中除名,但你如果依舊不肯說出真相,那他們以往在太華山的痕跡,也會被一一抹去。」

  自此,解子濯才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然而,解子濯說出來的話,卻讓眾人的困惑更深——

  為什麼洛漸清自李修晨剛進入太華山的那一日起,便這般厭惡於他?

  這個問題終究得不到解答。

  在起初的七八年內,各大宗門實力和妖族那邊還會向太華山施壓,要求他們將洛漸清的下落交出來。可是太華山卻守口如瓶,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不願意說出洛漸清的下落,也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洛漸清帶著李修晨去了哪裡。

  說來說去,太華山也只能說出一句話——

  「五十年後,洛漸清應當在極北之地。」

  可就是這句話,又怎麼能讓天下大能滿意?尤其是妖族、斷魂宗和白家。

  妖族的四大妖尊只剩下獨絕天老一個,刑危早已被人族於數十年前偷偷施展秘法,廢了妖丹;斷魂宗的鬼炎老祖死於洛漸清手中,其餘大乘期長老也只死得只剩下一個。

  除此之外,最為悽慘的莫過於白家了。

  百年前,白家是八大世家之首,白家老祖的實力更在人族之中排名前十。可如今,白家精英隕落一百多人,大乘期、渡劫期的修士全部死絕,合體期修士也只剩下寥寥數人,甚至連白家下一任的家主繼承人白極都慘死於洛漸清之手!

  白家早已沒落,但是他們還擁有大量的財富和秘法陣術。他們恨極了洛漸清,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只要誰能讓洛漸清死,他們便願意奉上八成的家財!

  在這眾多的宗門勢力的逼迫下,太華山不得不擺出強硬的姿態,減少了與外界的來往。

  時間一晃而過,太華山每十年都會對外招納弟子,也漸漸多了許多從未聽說過「洛漸清」這個名字的弟子。每當有人問起太華山七峰中間那座荒無人煙的山峰時,便有老弟子諱莫如深地告訴他:「這是太華山的禁忌,切記不可再問。」

  隨著洛漸清的消失,曾經轟動了整個玄天大陸的傳奇,也慢慢無人再談。有人曾經說在四大險地中的昴笳之地見過洛漸清,妖族立刻派人前去,卻撲了個空;有人說在八大荒原中的炎沙荒原見過洛漸清,斷魂宗的修士趕了過去,卻不見人影。

  就如同他出現時的一般神奇,洛漸清帶著太華山昊明峰上一個優秀的內門弟子,消失在了玄天大陸上。雖然妖族和其他宗門勢力還想再追尋洛漸清的蹤跡,將他擊殺,可是卻無能為力。

  在這過去的五十年裡,發生了幾件驚動玄天大陸的事件。

  在洛漸清消失的第三年,歸元宗的佛子與塵正式邁入渡劫期,成了洛漸清和解子濯以後,玄天大陸第三個邁入渡劫期的年輕俊傑。

  據說在他邁入渡劫期的那一日,天上開出了朵朵佛光金蓮,共有七七四十九朵,令天下蒼生得到佛法洗禮。也據說,魔道宮送來一份大禮,佛子與塵卻婉轉地拒絕,未曾收下。

  在洛漸清消失的第十九年,太華山也迎來了第二個邁入渡劫期的年輕修士,正是太華七子中的三師姐衛瓊音。衛瓊音達到渡劫期後,衛家又派人前來,希望她重回衛家,但衛瓊音卻堅定拒絕。

  在洛漸清消失的第二十六年,魔道宮上空,烏雲密布,現任宮主雲香試圖跨越渡劫期,卻慘遭失敗,險些喪命。

  天下修士此時早已快要忘了洛漸清的存在,紛紛將目光對準了滿目瘡痍的魔道宮,若不是斷魂宗還有戚珞、秦歸鶴和秦斯夷三位大能存在,恐怕魔道宮早就不存於世。

  但即便如此,斷魂宗私下裡也有一種說法:「等再過兩三百年,戚珞、秦歸鶴和秦斯夷相繼到了大限。他們一旦隕落,魔道宮還不是我等的囊中之物?」

  這樣的說法在洛漸清消失的第四十三年,徹底化為了烏有。

  這一年,妖境第十二海上,忽然掀起了滔天颶風。可怕的風暴在第十二海的上空整整颳了九九八十一天,當時是陰風怒號,烏雲蔽日,整個第十二海都成了一個險境,沒有出竅期修為便莽撞地跨入其中,只能化為齏粉。

  等到八十一天一過,妖族立刻歡呼雀躍起來。

  妖尊晉離回來了!

  若是說先前只憑藉獨絕天老一人的力量,妖族暫且無法動人族,也無法號令人族去抓捕洛漸清,那現在有了晉離的歸來,人族便只會成為妖族的奴役。

  然而短短三天,人族也傳來消息。

  那一日,魔域的風沙吹刮著孤立陡峭的魔山,紅褐色的大地好似被鮮血浸染,濃郁的魔氣將魔道宮籠罩,仿佛一個死地。

  一個人影從遠處緩緩走來,他穿著一身血紅色的錦袍,一隻眼睛透著滲人可怖的血色,另一隻眼睛卻是純粹的湛藍。在這隻藍色瞳孔之旁,一道道奇異的銀色紋路從他的眼尾蔓延開來,延展到了發間,綻出一朵詭譎昳麗的花紋。

  守在魔山之下的魔修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人。

  很快,雲香、戚珞、秦斯夷、秦歸鶴全部趕到了魔山腳下,遠遠遙望著這個人。

  他們死死地凝視著對方,後者便也垂了眸子,沒表情地望著他們。良久,雲香終於再也忍不住地衝上前去,正準備將這人緊緊抱住,卻被對方一隻手抵住了額頭,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