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中

  三萬年前,九蓮尊者奪天失敗,連累墨青、蒼若妖尊等上百位絕世大能魂飛魄散。自此以後,他們便消散在這天地間,他們是世間萬物,但世間萬物卻不再是他們。

  但他們並非真的永遠無法再生。

  當天地合一,萬物重生時,他們還有一線生機,可在下一個新的世界中重生。

  這便是輪迴!

  《九蓮奪天錄》的第七奪,奪萬物輪迴!

  天道以五法控制世間生靈,再以歲月和輪迴控制世間萬物。

  生靈只是萬物中的一種,還有很多東西看似沒有輪迴,卻仍舊是這輪迴中的一份子。

  比如說一縷風,它輕輕地吹了過來,撞在石壁上被迫消散,但是它也擁有屬於自己的輪迴。或許是一眨眼,它便化為另一縷風,它仍舊存在,並且只要那根線在,它就亘古長存。

  玄天大陸歷史悠久,久到並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座大陸到底是什麼時候建立。但是世上並無永生之物,不入仙界,人族終會滅亡,妖族也終會滅亡,玄天大陸也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化為天地合併後的一條線。

  然而,只要輪迴線仍在,它便總會誕生。

  天地開,天地合。一開一合,包容萬物。

  新生並不代表永恆,毀滅也不代表結束。

  毀滅才是一個新的開始,當萬物消亡後,輪迴之道會攜著曾經故去的森羅萬象,邁向一個新的起點,重新開始一個新的未來。

  於是,有此線者,當入輪迴;無此線者,不入輪迴!

  洛漸清自重生以來,從一開始的不適到如今的堅強,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年輕衝動的太華山首徒。他經歷過兩族大戰,他經歷過可怕的追殺,他很少會再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可是此刻的他卻無法按捺住自己的情緒。

  『師父,你到底騙了我什麼!』

  面對洛漸清的質問,玄靈子的臉色瞬間慘白下去。他嘴唇翕動,卻仍舊沒有開的了口,只是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青年。

  過了許久,玄靈子終於沙啞著聲音說道:「為師並不明白,漸清……你在說什麼。」

  望著玄靈子鎮定冷靜的模樣,洛漸清卻忽然笑了,他道:「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件事,卻還是不肯告訴我。」

  玄靈子捏緊手指,依舊鎮靜地說道:「為師真的不知你在說什麼。」

  洛漸清唇邊的笑意更深,濕潤的雙眸中早已流淌不下眼淚,他深深地看了玄靈子一眼,然後突然又拉起了他,再次加快了速度,一路向著西方而去。

  從夢煞河吹過來的寒風將這漫天的紫霧漸漸吹散,越往西走,瀰漫在夢煞之地的紫色霧氣便越加稀薄。被這樣強拉著又飛了一百里後,玄靈子忍不住厲聲問道:「漸清,你到底是要去哪裡?」

  「去斷情崖底。」

  這個答案令玄靈子倏地怔住:「為何要去那裡?」

  洛漸清頭也不回,他的聲音從冰冷的風中吹過來,好似利刃一樣鋒利:「為何要去那裡?你問我為何要去那裡?我要去那裡找梧桐,我要為你施展鳳凰秘法涅槃!你沒有輪迴線,我定要為你重塑輪迴線,讓你再入輪迴!」

  ***

  茫茫的紫霧中,以陰姬為首的所有大能都在全速向前追擊。他們很快便感應到,洛漸清和玄靈子已經出了夢煞之地,甚至穿過了夢煞河,抵達袁州。然後……還在往西而去!

  只要進了三十六州,想要再追蹤到玄靈子和洛漸清便十分困難。

  陰姬分析道:「歸元宗所在的岑州離袁州較近,那歸元宗向來不願意參與到我們的行動當中,玄靈子和那妖物很有可能會去那裡。」

  鬼炎老祖道:「為何不去飛花宗所在的朝州和明州?飛花宗的護山大陣遠比歸元宗更加厲害,想來以玄靈子和飛花宗的淵源,若他真的求上門去,飛花宗可能也會為他開啟山門,放他進入。」

  陰姬卻嗤笑一聲,斜了那鬼炎老祖一眼:「一個沒有大乘後期大圓滿修士的宗門,能自保已算是萬幸。便是她們用所謂的陣法一時護住自己,在絕對的力量前,也只會土崩瓦解。」

  鬼炎老祖聽著這話,立刻臉色一冷,甩袖道:「你有沒有去過飛花宗,如何知道她們護山大陣的厲害?」

  陰姬勾起紅唇:「本尊只需要知道,我妖族的天妖尊已經帶著麒麟角往這裡而來。在麒麟角的面前,任何陣法都只會是一場笑話,本尊又何須關心!」

  「你!」

  然而,這一次陰姬卻估算錯誤。

  明明岑州離袁州只隔了一個相州,可是洛漸清和玄靈子卻根本沒有南下,反而一直往北方而去。起初這些大能追丟了洛漸清二人,他們徑直地往岑州而去,等快要走到岑州時,才發現異常。

  陰姬立刻冷了臉,掉頭往茺州而去。

  他們一路追蹤到了斷情崖,站在這陡峭的山崖之上,眾人臉上神色各異,十分精彩。

  就算是陰姬都絕對沒有想到,十二年前,洛漸清和玄靈子費盡力氣才逃離了這牢籠一般的斷情崖,現在居然又主動回來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陰姬並沒有立刻進入斷情崖險境,反而在崖頂等著。

  一連等了三日,終於有大能忍不住地問道:「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等著?難道不該趁機下去,將他們一網打盡?若是真讓那洛漸清突破了大乘期,我們想要再追殺他們,便是難上加難!」

  是的,早在洛漸清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這些大能便發現了:洛漸清未曾晉階!

  洛漸清身上的氣息還是渡劫期的氣息,雖然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晉階失敗還沒有受傷,但是「洛漸清是渡劫期修士」這件事情,卻沒有任何人懷疑。

  渡劫期就能跨界斬殺十數位大乘期修士,這樣的妖孽實在太讓人驚惶,若是真等洛漸清成功突破大乘期,那麼或許他的實力便會堪比化神期!

  聽著這話,陰姬卻是搖搖頭,冷聲道:「他們既然來到這裡,必然有自己的原因。不可輕舉妄動,等天老來。」

  這一等,便又是三天。

  三日一過,獨絕天老駕著雲霧而來。他仍舊拄著一根龍頭拐杖,腰背微彎,但是等他一腳踩在地面上,所有的大乘期人修都心神一顫,仿佛感覺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東西。

  在場的人修中,鬼炎老祖的修為是最高的。他睜大雙眼死死地盯著那獨絕天老,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陰姬身前。鬼炎老祖只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要豎了起來,仿佛看到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幾乎是在一瞬間,鬼炎老祖便想到了:「他晉階了!」

  獨絕天老於三十年前晉階天階,成為天下唯一的天階妖尊。而在三十年後,他終於再次晉階天階中期!他的境界已經與當年的玄靈子相當,甚至他身上的氣息令鬼炎老祖覺得,他比玄靈子還要可怕!

  一時間,人族好像這才想起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

  在場的所有大能中,人修們慢慢走到了一起,與那些妖族相對。他們的目光都凝視在獨絕天老的身上,甚至有人已經拿起了自己的法寶,警惕地盯著妖族們。

  見到這情景,那些妖尊也各個提防地看著人族,一觸即發。

  正在此時,卻聽陰姬低笑了一聲,道:「若是真要開戰,還會讓天老現在現身?」

  昊星子沉了臉色,上前一步,道:「天妖尊可是已經突破天階中期?」

  獨絕天老的龍頭拐杖在地面上輕輕撞了一下,他冷聲道:「爾等不必如此畏懼於我,你們所感受到的氣息並非來自於我,而是它。」話音剛落,獨絕天老的手心裡忽然出現了一隻白色的彎角。

  這彎角好似鹿角,但是卻遠比普通的鹿角要大,通體雪白,一道道螺紋從彎角的頂尖一直向下蔓延。當它出現在空氣中後,一股蒼老磅礴的力量從這彎角上瀰漫開來,連寒風也停滯了一刻。

  上古時期有三大神獸,龍族、鳳族與麒麟一族。

  龍族傲慢,向來輕視他人;鳳族高貴,從不輕易現身。唯獨麒麟一族經常出現在玄天大陸上,但它們並非溫和善類。

  麒麟攜火而生,天性狂暴,每次一出現,便是修真者的災難,因為它們最喜使用修真者的金丹,有時沒有金丹,它們也會將目光對準妖族,食用妖丹。

  五萬年前,麒麟乃是玄天大陸的一大禍害,它們的滅亡令人族和妖族齊齊鬆了口氣。

  妖族會有麒麟角這樣的逆天之物,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對,因為麒麟是三大神獸中唯一一個喜好外出的,也在玄天大陸的許多角落留下了自己的足跡。但是這樣一根完整的麒麟角,放在妖族,想來也絕對是無上至寶。

  獨絕天老的話令昊星子等人稍稍鬆了口氣,但是仍舊沒有完全放下心。

  昊星子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很快便湮滅。他道:「既然麒麟角已到,那事不宜遲,我們便趕緊進入斷情崖。」

  數十位大乘期的修士齊齊跳下了斷情崖,渡劫期的修士則守在斷情崖頂,布下了一座五十人組成的天擎破海陣,以防洛漸清二人從斷情崖頂逃出。

  兩族大能很快便穿過了斷情崖的第一重險境,再一連穿過七重險境,來到了第九重險境的入口前。前面八個險境裡根本沒有見到洛漸清二人的身影,那他們唯一可能在的地方,便是這第九重險境。

  進入第九重險境前,陰姬沉著臉上,說道:「為何他們又會回到這裡?」

  回答她的,是白家老祖憤怒的咆哮:「管他們為何自尋死路,今日,老夫要將他們千刀萬剮,以泄我心頭之恨!」

  話音落下,三十多位大乘期尊者全部進入了斷情崖第九重險境。他們一進來,碰到的便是從不遠處的深淵裡吹來的冷冽罡風,陰姬冷靜地安排了十一位大乘中期的大能飛向那裡,組成天擎破海陣,防止洛漸清二人從那裡逃脫。

  然後,他們便在這斷情崖底尋找起來。

  這剩下來的二十多位大能里,真正下過斷情崖第九重險境的,不過十人。他們小心翼翼地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飛行,始終沒有見到玄靈子和洛漸清的身影,直到第二十一日,他們才突然看見一道紅色的亮光。

  獨絕天老臉色一變:「往那邊去!」

  眾人又飛了足足半日,才靠近了那紅色的光源,看到了那顆巨大無比的參天大樹。

  鬼炎老祖對梧桐是最為熟悉的,十二年前他便來到這裡,多次想要將這棵樹拔走,卻毫無辦法。但是獨絕天老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棵樹,他一臉震撼地望著這碩大的樹冠,下意識地取出了自己的麒麟角。

  麒麟角出現在斷情崖底的一剎那,便化為一頭雪白的麒麟,咆哮著往這棵大樹撞去。

  與此同時,大樹中突然飛出了一直火紅色的鳳凰!鳳凰高鳴一聲,雙翅揮舞,一簇簇的火焰便在它的身上點燃,快速地撞向了這隻麒麟。

  兩者撞擊的一剎那,整個斷情崖第九重險境都顫動了兩下。麒麟和鳳凰的幻影同時消失,一股強大的衝擊波從眾人的身前波及而來,令他們齊齊往後倒退半步,唯有獨絕天老穩住身形。

  獨絕天老的眸中閃過一道亮光,他驚道:「鳳凰梧桐!」

  這是一顆梧桐樹,這還是一顆屬於鳳凰的本命梧桐樹!

  眾人的心中頓時回想起了一幅畫面,就在二十多年前,在那極北之地,一條龍將那洛漸清吞吃入腹,但偏偏那洛漸清居然還能從龍的肚子裡逃出來,甚至從此以後,變得更加妖孽。

  先是龍,再是鳳凰,難道……這洛漸清真是天生的妖物?!

  正在眾人驚異之時,卻聽一位大乘期的散修大聲說道:「快看,那個是不是玄靈子和那妖物!」

  眾人趕緊轉首向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梧桐樹粗壯的樹幹旁,一道青色的身影和一道白色的身影相對而坐。兩人便那般平靜地坐在大樹下,仿佛沒有察覺到這些大能的到來,並未起身,更未逃跑。

  白家老祖見到洛漸清和玄靈子,頓時雙目通紅,他喊道:「還不快殺了他們!」話一落下,白家老祖的手中便出現了一把長|槍。

  白家至寶白靈槍在梧桐樹的紅色火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白家老祖揮舞著長|槍,將雄渾靈力灌輸在這完美的仙器身上,頓時!一道龐大的槍影便赫然浮現,轟隆隆地往洛漸清二人的身上砸去。

  然而,這槍影才剛剛進入梧桐樹的領域,便被一道紅色的結界阻攔下來。

  轟!

  碩大的梧桐樹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樹葉搖擺著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每一片樹葉都只是看似平靜地從樹枝上落下,但是飛到半空中時便陡然化為萬千利器,向獨絕天老等人襲來。

  所有人趕緊使出法寶,抵擋這鋪天蓋地而來的梧桐樹葉。

  獨絕天老被無數的樹葉包圍住,他眯起了雙眼,開始掐弄起了手訣,白色的彎角便在他的身前懸浮起來,慢慢地化為一頭雪白的麒麟。

  這麒麟憤怒地朝這棵梧桐樹咆哮著,它雙蹄一踏,便衝破了梧桐樹葉的阻攔,撞向那一層紅色的結界。白色的麒麟身形凝實,已然不是剛才的虛影,當一隻火色鳳凰從梧桐樹枝中飛舞出來與它相鬥時,僅僅是一個照面,便被這麒麟的蹄子拍碎。

  麒麟怒吼著衝撞著梧桐樹的紅色結界,令這原本巋然不動的結界也開始微微顫動。

  獨絕天老的妖力形成一條條細線,從他的身上連接到那麒麟的身上。此刻,他好像與那麒麟二者合一,他便是麒麟,麒麟便是他,一絲神獸的威壓從這麒麟的身上散發出來,讓梧桐樹抖動得更加厲害。

  鬼炎老祖很快將這些難纏的樹葉劈碎,陰姬也搖晃著蛇尾,來到了獨絕天老的身旁。

  陰姬蹙著秀眉,目光困惑地看著不遠處的洛漸清和玄靈子。她仔細地觀察著,低聲說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如此時刻,竟然不立刻離開,甚至也不阻止我等的行為。」

  獨絕天老則是神色複雜地看著這棵大樹,他操縱著雪白麒麟不斷地撞擊結界,視線卻掃過了梧桐樹碩大的樹冠,最後停留在樹下的洛漸清和玄靈子身上。

  獨絕天老壓低聲音,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千葉梧桐,不死之火;鳳凰涅槃,便得新生……」

  而此時此刻,在樹葉娑婆之中,清俊出塵的青年依靠著梧桐樹而坐。他勾起勾唇,目光灼灼地望著眼前的人,後者則神色平靜,目光幽深,靜靜地凝視著這青年,卻無法露出一絲笑容。

  洛漸清淡笑著說道:「鳳族的秘法涅槃,是天下唯一與輪迴有相似之處的秘法。師父,只要涅槃,我便可為你重塑輪迴線。就算你不願意告訴我為何你會失去這根線,我也一定會將它找回來,讓你重入輪迴。」

  玄靈子望著洛漸清許久,輕嘆一聲,道:「你便是那般想要知道原因?」

  洛漸清輕輕搖首:「我不想知道,但我卻知道……這一定與我有關,所以你才未曾告訴我。」

  望著青年微笑的模樣,清冷淡雅的白衣尊者嘴唇微張,但到最後,他還是沒有開口。

  兩人的左手緊緊相抵,洛漸清緩緩抬手,將自己的右掌按在了梧桐樹的樹幹上。

  正在他準備將靈力灌輸進這樹幹的同時,卻聽玄靈子低聲說道:「只此一生,為師有你,便足矣。」

  洛漸清身子一震,接著他轉過頭看向玄靈子,微微一笑:「我能成為你的徒弟,能成為你的道侶,並不奢求生生世世,只是一生一世,便再無遺憾。」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洛漸清突然將自己的靈力傳入梧桐樹中,剎那間,一團烈火便在他的身上點燃。那烈火將他包裹在其內,熱烈的火焰好似能夠灼燒萬物,順著洛漸清與玄靈子相抵的手掌,燒到了玄靈子的身上。

  大火燃上了玄靈子的指尖,燃上了他的衣袍,燃上了他的髮絲。當這火焰即將將他整個人吞噬時,卻見玄靈子雙目一縮,以急促的聲音大聲道:「漸清,上一世,為師從未拋棄過你!收李修晨,為救你;教導他,為救你。斷情崖上,李修晨蒙蔽玄靈劍,為師未曾來得及救你。若你要恨,便恨為師,然你切記——《九蓮奪天錄》不可全信,九蓮尊者更是萬萬不可信!」

  洛漸清雙眸睜大:「師父!」

  下一刻,大火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