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聞硯桐坐在軟榻上,下面墊的是華貴的毛絨被褥和毯子,懷裡還抱著一堆柔軟的棉被。

  軟榻已經不是先前那張不能翻身的窄榻,而是一張較寬的鎏金雕花榻,躺在上面倒不會再擔心翻個身就能滾下來了。

  池京禧在沐浴淨身,聞硯桐就坐著等。她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池京禧為何會突然對她的搬走不滿。

  之前不還是挺排斥她住著的嗎?知道她住在這的時候臉黑得跟鍋底一樣,恨不能擼著袖子揍她來著……怎麼這回她主動搬走了,他又不開心了?

  干!這人也太難伺候了吧!

  聞硯桐愣愣的坐了會兒,就聽見門口傳來動靜,想來是池京禧洗完澡了。她抬頭看去,就見池京禧披著雪白的貂皮大氅進門。

  聞硯桐只覺得眼前一亮。

  池京禧以往出現在人面前,都是將長發用玉冠或是簪子高束成長馬尾的,但這會兒剛洗了頭,所以長發什麼也沒戴,就這樣松鬆散散的披著。熱水將他的皮膚熏得十分白,愈發顯得眉眼墨黑,深沉的很。

  俊俏的臉上儘是慵懶之色,他赤著腳慢步走來,隨手將雪白的大氅一扔,裡面穿著類似睡袍之類的衣裳,暗沉的藍色襯的皮膚幾乎白的反光。

  聞硯桐悄悄吞咽口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嗯,瞅著也差不多白。

  小廝湊上來用柔軟的布巾為他擦拭頭髮,聞硯桐連忙起身上去,從小廝手裡搶下布巾,笑嘻嘻的湊上去給池京禧擦發。

  池京禧揉了把額前的濕發,越看越覺得聞硯桐的笑容不懷好意,便有些戒備的問道,「賊頭賊腦的打什麼鬼主意?」

  聞硯桐佯裝心痛,「小侯爺,你這般說我,讓我甚是傷心。我好端端的被你帶來寫了半宿的字不說,為你擦個頭髮你竟然還說我賊頭賊腦……」

  池京禧完全不吃她這一套,扯著嘴角冷笑一下,往軟榻上一坐,「有話直說,別拐外抹角。」

  聞硯桐也跟著坐下來,將他長而黑的頭髮揉在手裡,說道,「這不是因為我方才走的突然嗎,本來只是出來燒個水的,但是沒想到被帶到這裡來了……」

  池京禧聽了一半,眼眸微轉,打斷道,「你燒水做什麼?」

  聞硯桐愣了一下,繼而答道,「太冷了,就想燒水泡泡腳。」

  池京禧沉吟一瞬,揚聲道,「送一盆熱水進來。」

  聞硯桐還來不及拒絕,不過片刻,小廝就捧著熱水進來了,池京禧一指,「現在泡。」

  她本是有話想說的,但見這盆熱騰騰的水已經送上來,自然不會拒絕,於是捋高了褲腿,用腳丫子探了探水的溫度,幾番試探之後就將腳整個泡進去。

  一聲舒服的喟嘆從心底發出,不泡腳的人永遠體會不到大冬天裡泡腳有多舒坦。

  池京禧坐在邊上,看她歡喜得眯著眼睛,臉色也緩和許多,讓小廝繼續為他擦發。

  聞硯桐泡了會兒,斟酌著再次向池京禧開口,「小侯爺,方才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池京禧撇她一眼,「什麼話一口氣說完,磨磨蹭蹭跟個娘們似的。」

  那方才不是被你打斷了嗎!如果不是這盆熱水她早就說完了!

  聞硯桐忍著掀盆的衝動,說道,「我出來的突然,跟我共寢的張介然還不知道我離開,要不……」

  誰知池京禧一聽,俊臉當即一沉,「你想回去?」

  模樣老凶了。

  聞硯桐當下搖撥浪鼓似的搖頭,「不不不,我只是想讓小侯爺幫個忙,派人遞個口信回去,免得張介然見我許久不歸著急。」

  池京禧這下神色才緩和,淡淡道,「行吧,我會派人的。」

  聞硯桐默默的擦腳,暗地裡納悶。怎麼會有一種被綁架了的感覺?

  池京禧的頭髮擦到半乾的時候,就在房中隨意的走動著,一會兒自己給自己倒水,一會兒又摸了摸掛在牆邊的奚琴。

  這個房裡雖然搬進了許多池京禧的東西,但還是掩蓋不了聞硯桐曾經生活過的氣息,池京禧甚至還改變了些自己的習慣。

  比如聞硯桐喜歡在裡間的雕花洞門上系一些軟絨鴨毛,或者是香包之類的小玩意,進出的時候就能聞到香味,輕飄飄的甚是好看。池京禧從沒有系這些小玩意兒的習慣,但見了這些之後,他就命人把上面的花香香包拆了,換上自己慣聞的香包。

  但是池京禧看見聞硯桐還沒帶走的東西,總是要生氣,於是指著奚琴道,「既然要搬走,這些玩意兒為何還留在這兒礙我的眼?」

  聞硯桐甚是無辜,「這些東西我都收在角落的箱子裡了呀,不知道是誰又給拿出來了。」

  池京禧冷哼一聲,「總歸還是沒有帶走。」

  聞硯桐只好起身跑過去,把奚琴摘了下來,「那我先藏起來,明日一早就帶走,保證小侯爺這輩子都不會在看見它。」

  池京禧臉色更臭了,卻一伸手拽住了奚琴的另一頭。聞硯桐手上暗暗用力,池京禧也用力,兩人竟就這樣拉扯起來。最後還是她怕弄壞了這把昂貴的琴,撒手了,然後就看見池京禧將它又掛在牆上。

  他什麼也沒說,臭著臉離開,轉到書房去。

  這是什麼迷惑行為??

  聞硯桐滿臉迷茫,也不敢問,就又回到軟榻上坐著。

  池京禧總是轉來轉去,也不睡覺,她也不敢先睡,就硬撐著眼皮等池京禧轉夠。

  哪知道池京禧跟沒來過這房子一樣,一個勁的轉,什麼東西都要摸一摸,壓根看不明白他在幹什麼。

  聞硯桐忍不住勸道,「小侯爺,明日還有早課,早些休息吧。」

  池京禧還不樂意,「你睡便是,管我做什麼。」

  聞硯桐長嘆一口氣,捧著腦袋,抑制不住困意的打瞌睡。剛迷糊一會兒,就聽見池京禧叫她。

  她忙睜眼睛,還沒起身,就見池京禧拿著一本書走出來,一隻手將書打開,對著她道,「這是你寫的?」

  聞硯桐走近看了看,點頭道,「是啊。」

  不過都是早些時候寫的了,那時候拿筆還不是很穩當,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正是讓李博遠批的狗血淋頭的字。

  她想解釋,「但是這些……」

  池京禧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只道,「文章寫成這樣,難怪李夫子會那般生氣。李夫子一生從文,學富五車,教出的子弟多在朝廷為官,你文章語句不順,含義淺薄,字更是歪歪扭扭無法入眼,差成這樣,走出去太給李夫子丟面了。」

  聞硯桐:……我是不是該給李博遠磕頭認個錯?

  「我日後會多加練習的。」聞硯桐默默道。

  「嗯,你能有這份上進心自是極好的。」池京禧合上書,不動聲色道,「正好這幾日我都在書院住著。」

  聞硯桐覺得池京禧遞了一根長杆出來,於是她立馬順著杆往上爬,「那小侯爺能不能教教我?雖然我愚笨,但是我會認真學的。」

  池京禧嗯了一聲,拖著懶懶的鼻音道,「也不是不行。」

  聞硯桐當下高興道,「那我明日再把東西搬回來,就睡在這裡?」

  池京禧雙眉一舒,沉色眸子裡那盤旋了一晚上的煩躁總於消散,他將書扔進聞硯桐的懷中,「我派兩個下人幫你搬。」

  說完就往床榻那處走,途中還伸了個腰,看樣子似乎要睡覺了。

  聞硯桐大喜,緊緊跟在他身後,順手抹了一把池京禧束著的頭髮,發現全部都干透了,柔順的垂在身上。

  池京禧掀被上床,總算是要睡覺了。聞硯桐殷勤的充當了小廝的角色,將房內的燈都挑滅,就留了床頭便微弱的燈盞。

  等他躺下之後,聞硯桐也去了身上的外衣,散下長發鑽進了軟榻中。這個軟榻要比之前的軟很多,甚至比床榻都要軟,被絨毛包裹著,加之屋內又燒著暖爐,暖和得她都不敢蓋得太厚。

  池京禧約莫也是挺累的,躺床上沒一會兒,呼吸就平穩了。聞硯桐忍不住腹誹,既然困了就早點睡啊!幹嘛還要在房中轉來轉去的找事?

  她輕嘆一聲,抱著棉被睡去,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熟了。

  夜晚的時候,小廝進來加炭,輕微的動靜把聞硯桐朝醒了。她翻了個身,覺得口渴得厲害,於是掀被下榻,先是走到桌邊輕輕倒了被茶水。茶已經涼透了,但因為在室內,倒不是很冰,喝進肚子裡涼涼的。

  她揉了揉肚子,稍稍清醒了些,轉頭看向裡間。

  聞硯桐走進去看了一眼,果然見池京禧的棉被只蓋了一半。他身體強壯,平日裡怕是不喜歡燒那麼旺的暖爐,應該是顧及到她身子弱的緣故。

  所以睡著之後,身體就熱了起來,在睡夢中的他會無意識的將棉被掀一半。聞硯桐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把棉被給池京禧蓋上。

  只是剛動棉被,手腕突然被抓住,那隻大手帶著炙熱的溫度,貼在她的皮膚上,泛著灼意。聞硯桐驚了一下,一抬頭就發現池京禧竟然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

  漂亮的眼眸里攏著睡意惺忪,明明沒什麼表情,但眸子裡好似藏著繾綣柔色。他看著聞硯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腦子還迷糊著,用懶懶的聲音低聲喊道,「聞硯桐……」

  聞硯桐從沒見過這樣的池京禧,他不是平日裡的那種冷淡倨傲,也不是受傷之後的鎮定平和,而是帶著濃濃的情緒,一張口,啞聲里就裹著情意一般,溫柔而純良。

  聞硯桐心中一軟,低下/身子,輕輕問道,「怎麼了?」

  池京禧慢慢的眨眼,問道,「為什麼搬走?當真是嫌我太兇嗎?」

  聞硯桐一下子愣了,而後恍然大悟。池京禧煩躁了一晚上,竟是在意這個!

  聽這話八成也能猜到,可能是因為她搬走之後牧楊對池京禧調侃,說他太兇所以把她嚇走了。

  雖然與事實也偏差不了多少,聞硯桐的確是怕池京禧再生氣才搬走的。

  可一到了池京禧的口中,她竟聽出了些許委屈,當下腸子都軟的跟九連環的山路一樣,柔聲說道,「不是呀,我是怕吵到小侯爺休息才搬走的,才不是因為你凶。」

  池京禧聽後,手上的力道就鬆了,順勢摸了一把聞硯桐的腦袋,然後把自己的被子拉上蓋好,閉上眼睛低低道,「快去睡吧。」

  聞硯桐呆滯的應了聲,然後轉身離開,躺到軟榻里的時候,還能感覺到腦袋上殘存著池京禧掌心留下的溫度。

  第二日一大早,書院的報時鐘就敲響,聞硯桐一如既往想賴床。但是池京禧起的很快,洗漱、穿衣、冠發。收拾的差不多時,聞硯桐還把自己裹成蠶蛹似的窩在軟榻上。

  他走到軟榻便,既沒有掀被,也沒有用腳踢軟榻,反而是俯身在棉被上扒拉了一下,然後把手伸進了聞硯桐的後頸里。

  晨起一番折騰,池京禧的手早就涼了,對滿身溫暖的聞硯桐來說更是殺傷力巨大的武器。她一下子叫了一聲,縮起脖子,扭頭一看是池京禧。

  他眼裡好似都是笑意,「還不起來,想睡到何時?」

  聞硯桐揉眼睛,見池京禧都穿戴完整了,忙抱著被子坐起來,啞著聲音問,「什麼時辰了?」

  「早課快開始了。」池京禧道,「你慢慢收拾,我先走一步。」

  聞硯桐就這樣看著他繞出屏風,披上大氅出了門。房中一時靜了下來。她想起甲院的早課要比其他院的提早十分鐘,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所以池京禧要提前走。

  她連忙爬起來穿衣裳,小廝供上熱水,草草洗漱完之後有揣了兩塊桌上的糕點,才匆匆忙忙的趕去上早課。

  到的時候還是遲了,學堂里沒夫子,但是學生們早已坐滿,平時負責記錄點卯的學生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地下頭去。

  聞硯桐長吐一口氣,沒想到慌得那麼急,還是遲到了,這下又要被記上名字。偏偏今日的早課還是李博遠的,約莫又要背文章了。

  她有些懨懨,早知道出門前讓池京禧罵一句就好了。

  回到位置上的時候,牧楊正捧著臉打瞌睡。平時冬日裡不上早課的公子哥在書院之後就沒了特權,牧楊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屁股一挨著凳子就開始打盹。

  傅子獻倒還好,他有時候也會來上早課,所以狀態如常。他看見聞硯桐之後便放下了書,有些擔憂道,「你的腿如何了?還疼得厲害嗎?」

  聞硯桐迷茫道,「早就不疼了啊,為何突然問這個?」

  傅子獻鬆了一口氣,說道,「方才在來的路上碰見小侯爺了,他說你腿疾復發,所以要來晚一些,還讓牧少特地跟點卯的人知會一聲,不准記上你的名字呢。」

  聞硯桐大驚,怎麼也沒想到池京禧竟然會幫她作假!

  這是太陽從陰溝里出來了嗎?

  她驚詫了好久,等心情平復後,早課也結束了,於是就叫醒了打盹的牧楊,一同去飯堂吃飯。

  飯堂為了照顧這些少爺千金,單獨開了幾間空房,讓一些關係不好的少爺們不至於坐在一起吃飯。但其實大部分的人都會回道自己的獨寢去,吃自己家帶來的飯菜。

  傅子獻本就沒有那麼多講究,加之他在家中幾乎沒什麼地位,也沒誰會給他送飯菜,所以他和聞硯桐一直都是在飯堂吃的。牧楊也不在意那麼多,就跟著一起去了。

  當日中午,只有池京禧和程昕在房中吃飯,於是晚上聞硯桐回去的時候,他臉色還是臭著的。

  聞硯桐想了想,大概能想明白了。應該是池京禧覺得她排斥他,所以才會心情不好。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我把你當朋友,而你卻總想著遠離我,處處提防我,任誰都不會好受。

  於是聞硯桐當晚總是纏著池京禧說話,一起抄寫文章的時候,聞硯桐還畫了很多q版的動物,像他們壓根沒聽過也沒見過的藍鯨、虎鯊、金槍魚、章魚哥之類的。

  池京禧的不高興去的很快,聞硯桐纏一會兒,他臉色就好很多了,也沒像先前排斥丁老頭和可達鴨那樣,聞硯桐畫了他就會看看,雖然看神色,他似乎並沒有在意聞硯桐科普的那些知識。

  無知的古人。聞硯桐輕哼一聲。

  池京禧在那頭抄文章,聞硯桐就在這頭埋頭畫畫,有些時候兩人互不干擾,有時候聞硯桐會湊到他身邊,跟他講講自己畫的東西,或者是問些文章上的事。

  一晚上出奇的和諧,池京禧也沒責怪她三心二意,不認真學習。

  不過隔天,聞硯桐就跟著牧楊,帶著傅子獻和池京禧程昕湊了一桌。

  聞硯桐不愛吃菜,除了白菜其他菜都很少動筷,池京禧發現之後不由分說的用公筷夾了好幾筷子給她,碗裡面高高的堆起來。他說,「多吃些菜才能長得高。」

  聞硯桐道,「莫名是多吃點肉才能長高的!」

  池京禧說,「吃菜也可以。」

  「我要吃肉。」聞硯桐道。

  「你多吃一口菜,今晚就少抄一篇文章,但若是多吃一口肉,今晚就多抄一篇。」池京禧淡聲道,「如果你在身量上成了矮子,那就在文學上成為巨人吧,如此方可彌補你的不足。」

  聞硯桐默默把碗裡的菜吃了個一乾二淨,最後還要低低補上一句,「我寧願做個矮子……」

  一連幾日相安無事,休沐這天,聞硯桐約著傅子獻和傅棠歡一同上街遊玩,起了個大早出門。

  池京禧一醒來,沒見到聞硯桐。

  於是一整個上午都是平靜且煩躁的。不跟他說話還好,一跟他說話他就跟點了炮仗似的。

  程昕回皇宮了,於是一起吃飯的只有牧楊和池京禧。

  池京禧雖然在吃飯的時候沉默著,但是牧楊卻能感覺到他心情不虞,於是隨口問了問,「禧哥今兒看起來不大高興啊,可是有什麼事?」

  「我能有什麼事。」池京禧淡聲道,「我是全書院最閒的人了,連聞硯桐都有要約著出去的人,我休沐了卻只能在房中坐著。」

  這味兒啊,難以形容。

  牧楊都察覺出端倪了,「禧哥難不成是在怪聞硯桐沒喊你一起出去嗎?」

  「我為什麼在意這些?」池京禧橫眉,「他想跟誰出去就跟誰出去,我管不著。他出門也不必跟我說,我又不是他什麼人。」

  牧楊咂吧咂吧嘴,說道,「那咱們用過飯後出去轉轉吧。」

  池京禧道,「不去!」

  牧楊沒再說什麼,低頭扒著飯,走的時候卻對池京禧道,「禧哥,你還記得葉公好龍的故事嗎?」

  池京禧不明所以,「你想說什麼?」

  「我覺得你就是那個葉公。」牧楊道。

  他說完就走了,也沒跟池京禧說為什麼。但池京禧卻因為這一句話,愣神了一下午,捧著書大半日,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牧楊的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只有猜。

  究竟是口是心非,還是龍陽之癖,全靠池京禧自己分辨。

  當晚聞硯桐回來的時候,池京禧已經睡下了,她也沒敢吵著人,輕手輕腳的洗漱之後躺上軟榻。

  次日池京禧早上起來沒喊她,自己收拾完就走了,結果聞硯桐一覺悶到早課結束,去的時候被李博遠逮了個正著,妥妥的被罰抄了文章。

  中午吃飯的時候,牧楊直說讓她和傅子獻去飯堂吃,聞硯桐只當他們有私密事要商議,沒多想就應了,直到晚上的時候才發現池京禧對她驟然冷淡了。

  晚上回去的時候,聞硯桐主動說了幾句話,池京禧的回應都是淡淡的。這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起初一同在李博遠房中抄文章那樣。不一樣的是,現在的池京禧對她沒有厭惡情緒,但卻有著同樣冰冷的態度。

  聞硯桐本以為是他又生氣了,但是轉念一想,以往池京禧生氣,是很明顯能夠看出來帶著火氣的,這次壓根看不出來。且她努力的主動示好數次,都沒有任何用。

  她不免也有些不開心,生著氣悶進了被窩裡。

  半夜有人倒茶的響動驚醒了她。她迷迷糊糊間猜想是池京禧,於是轉了個頭朝屏風看去。

  卻意外的看見池京禧披著暗色的織金長袍,墨髮長披,手中拿著杯盞,立在屏風邊。

  他在看聞硯桐,用一種複雜的眼神。

  聞硯桐一眼就對上了他的視線,心念一動。可沒等她開口,池京禧就要轉身。

  她連忙出口叫了一聲,「小侯爺。」

  池京禧轉身的動作一頓,側著身站定,雖沒有出聲應,但也沒有再動。

  聞硯桐聲音微啞,軟軟的跟棉花一樣,「你能不能不要生我氣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

  池京禧先是沉默的。空中儘是淡淡的墨香氣息,是池京禧身上一貫有的味道。在溫暖的空間裡發酵膨脹,好似把聞硯桐的全身都包裹了一樣,周圍寂靜而安寧,讓她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能聽到。

  他喉嚨動了動,終於開口,「我沒有生你氣。」

  說完就離開了,走到桌邊,一口喝盡了杯子裡的涼茶,然後默聲回到了床榻上。

  聞硯桐的不開心,牧楊和傅子獻都能看出來。她一到學堂就蔫氣一樣趴在桌子上,跟她說話她也是淡淡的敷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

  她琢磨不透池京禧的態度為什麼突然這樣,但又問不出原因,所以一直心煩。最後她還是打算把這些事都放一邊,先辦正事。

  這日下課,牧楊去找池京禧和程昕,學堂里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正是安靜時,學堂里突然響起了傅子獻驚訝的聲音,「你說什麼?你拿了小侯爺的什麼東西?」

  聞硯桐慌張的捂住他的嘴,「你小聲些,這事兒不能張揚!」

  傅子獻連忙點點頭。

  聞硯桐乾脆起身拉了他胳膊一把,「你跟我來,我們找個安靜的地兒細說。」

  兩人鬼鬼祟祟,從學堂出去。吳玉田在一旁偷聽好一會兒了,他眼睛滴溜地轉了幾圈,最後鬼頭鬼腦的跟著出了學堂,循著聞硯桐和傅子獻的身影而去。

  聞硯桐和傅子獻果然找了個隱秘的地方,是書院後方的一片還未開發的樹林,聞硯桐曾經摔過一跤的地方。

  吳玉田不遠不近的跟著,發現聞硯桐時常回頭看看,就躲得十分利索。直到兩人停下,他也跟著蹲下,細細偷聽。

  「那東西你在哪撿到的?」傅子獻道。

  「不是撿的,是我偷偷拿的。」聞硯桐道。

  「你竟然拿小侯爺的東西!」傅子獻吃驚道。

  「他東西那麼多,丟一兩件他自己也發現不了,沒事的。」聞硯桐毫不在意道。

  「那你把東西藏哪了?」傅子獻道。

  「我想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想藏在小侯爺寢房後面的那棵樹下面。」聞硯桐道。

  「當真?」傅子獻道。

  「正好小侯爺現在不在,我帶你去瞧瞧。」聞硯桐道。

  於是兩人有往著池京禧的寢房而去。吳玉田原本還震驚著,但害怕把兩人跟丟錯過什麼更大的秘聞,於是來不及多想也跟了上去。

  三人兩前一後來到了池京禧的寢房。房屋外的守衛都被池京禧帶走了大半,聞硯桐帶著傅子獻溜到了房子後面,蹲在一棵樹下挖了一會兒。

  「看!在這呢!」聞硯桐指著地上的坑道。

  傅子獻驚詫,「還真是啊!」

  聞硯桐又連忙把土填回去,用腳踩實,撒上葉子偽裝,然後帶著傅子獻離開,「那當然,我騙你做什麼,若是小侯爺沒發現,等後天我就來挖走,拿出去賣了……」

  吳玉田瞪著眼睛看兩人離開,而後飛快的躥到那顆樹下,兩手並用在地上拋了一會兒,果然挖出一個暗紅色的錦盒,打開一看,裡面竟躺著一個玉牌。

  正面上除了金色的如意紋之外,就是三個大字,「池京禧」。

  吳玉田知道,但是沒見過。這種玉牌極其重要,大多是身份的象徵,再朝歌行走的必備,且王侯公爵的玉牌都是不一樣的,若是丟失了,則要立即上報,然後趕製全新的玉牌。他的父親是七品小官,沒有權利上朝,所以並沒有這種玉牌。

  池京禧若真是丟了玉牌,肯定會上報,上報完之後這塊玉牌就等同與費的了,所以這塊玉牌的確能糊了雕刻拿去換銀子。

  還能換不少!

  吳玉田沒想到聞硯桐本是富裕出身,竟還透著一身窮酸氣,膽大包天到去偷池京禧的玉牌,若是被發現了,肯定是入獄的大罪!

  他隱隱有些興奮,本想放回去,但略一思量,拿起旁邊的石磚把玉牌砸成了好些快,然後扔進了錦盒中,再埋回地下,像聞硯桐一樣撒上枯葉做掩飾。

  他離開時,一雙小眼睛裡滿是陰毒的算計。

  聞硯桐當晚回去的時候,池京禧不在。她默默的吃了飯,洗漱完,又坐在書房抄了李博遠罰的文章,一系列的事做完之後,池京禧還是沒有回來。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聞硯桐總是不大舒服,一直往門那邊看,似乎潛意識裡在等池京禧回來。

  但是夜幕深沉,聞硯桐等到所有事情都做完,疲憊的躺在床上,也沒等到人回來。

  本是非常疲憊的,而且還有困意,但聞硯桐就是睡不著,腦子裡不停的在想事情,一直翻身嘆氣。

  後來還是扛不住睡意的侵襲,抱著被子怒起,滾到了池京禧的床榻上去。

  反正這狗男人今晚也不回來,床也是空著,不睡白不睡!

  聞硯桐卷著鋪蓋,沉入了滿是檀香和墨香氣味的床榻中,一閉眼就睡著了。

  小廝見床上的人久沒動靜,這才慢慢退出了屋子,推門走到了外面。

  正是寒冬深夜,風就好似刀子一般剮人,冰冷的氣兒直往脖子裡鑽,小廝一出門就凍得忍不住打顫。

  池京禧披著杏黃色大氅站在月亮下,銀光灑下來,將他俊俏的臉攏上柔和的銀紗。他神色平淡,眸子半斂。

  小廝輕步走到邊上,輕輕開口,「主子,人已經睡著了。」

  池京禧淡淡的應了一聲,慢慢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說道,「往日到沒發現,冬日的月亮這般皎潔。」

  小廝回道,「主子有所不知,其實月亮一年四季都是這般皎潔,月圓時更甚。」

  池京禧也沒什麼反應,只道,「是啊,往日哪有時間仔細看月亮,還是今日站了許久,閒著無事才抬頭看一看的。」

  小廝道,「主子快些進去吧,正月里的風傷人得緊,千萬別凍涼了。」

  池京禧道,「無妨。」

  他長出一口氣,拖出長長的白霧,消散在寒冬里,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到房間裡。

  回去的時候才發現軟塌上沒人,聞硯桐竟卷著鋪蓋跑到床上去了。池京禧又氣又笑,站在床邊看著。

  一低頭就能看見她睡著時寧靜的側臉,她露出了大半床鋪,像是特意給人留的一樣,自個擠進了最裡面貼著牆。

  池京禧在床邊站著,著墨般的眼眸往下落,停在聞硯桐睡著的眉眼上,視線凝住,就這樣站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聞硯桐在睡夢中無意識的發出一聲囈語,才好似把池京禧叫醒了一樣,他眨眨有些酸澀的眼睛,轉身進了書房。

  書房的燈亮到寅時快要結束時才滅,但池京禧卻未從裡面出來。

  聞硯桐被鐘聲叫醒,睜眼時下意識轉頭,卻見床榻那邊還是空的,跟她上來的時候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

  她眉頭一皺,嘴瞬間就撇下來了。起身穿衣束髮,臉一直沉著,最後草草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學堂。

  大概是她入學以來進學堂最早的一次了,連張介然都剛剛出門。

  聞硯桐在位置上落座之後,就沒再動彈,拿出書老老實實的看著,但至於看進去多少,她自己都不知道。

  傅子獻來了之後與她聊了幾句,察覺她仍然興致不高,也很有眼色的沒再打擾。就連牧楊也沒想平日那般煩她。

  一整日悶悶不樂,聞硯桐連飯都吃的極少。晚上下課之後,她迫不及待的回了寢房。

  可推門進去,房中依舊是空的。

  她抓著小廝問,小廝只言小侯爺還沒回來,做下人的自然也不知道主子的行蹤。

  聞硯桐心裡總憋著一股氣,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其他什麼,總之梗在心頭,她像昨日一樣自己洗漱完,連文章也懶得看,直接鑽進被窩睡了。

  日子過得很快,算一算,馬上就要到二月了,書院也快要放假。聞硯桐卻連續兩日沒看見池京禧了。等假再一放,就要等到五月份才能再見到他了。

  如此一想,心裡竟然悶悶的痛起來,難受的很。

  她抱著被子,把頭悶在被窩裡面。

  隔日,她雖然情緒低落,但仍然記得今日去挖盒子的事。

  吳玉田早就盯著她了,就等著今日。晚間一下課,他暗戳戳的等著聞硯桐溜到了池京禧的寢房那邊之後,就立即使喚平日裡的跟班去告之學院的夫子。

  先前他已經告過狀了。

  其實聞硯桐住在池京禧的寢房裡,這事兒書院裡差不多都是知道的,夫子們自然也是。但還是有很多夫子看不慣聞硯桐的。

  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巴結諂媚,一些自詡清高亮節的夫子自然十分瞧不起。一聽吳玉田說聞硯桐偷了小侯爺的東西去賣,自然要用這件事做文章。

  如此一來,等吳玉田知會一聲後,那些夫子便攛掇著李博遠孫逑等位高的夫子一起前往池京禧的書院。

  於是在聞硯桐正挖著錦盒時,一大批人陸陸續續的趕到了。

  「聞賊!還不住手!」吳玉田可算威風了一把,隔了老遠就高聲叫喊著。

  聞硯桐揉了滿手的泥土,抬頭一看,才發現吳玉田還真叫來了不少人,不光是夫子,學生也有很多。

  她的目光在裡面掃了一圈,卻也看見了足足有三日沒見到的池京禧。

  聞硯桐眸光微閃,平淡的表情上終於有了些變化。

  盯著俊美無雙,卻略顯憔悴的池京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