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林之諾的善與惡
（剛才到家，又刪節了大量論述，稍後還有一更）
成默並沒有等井醒回答便直接說道：「這個名字是我編的，並不是我的本名，而我之所以要叫之諾.是因為我個人是斯多葛學派的門徒，而創立斯多葛學派的正是古希臘哲學家芝諾。」
以問題開頭回答別人的問題，這是成默比較獨特的習慣，這樣有助於對方一開始就進入思考，然後順著他的邏輯走。
果然，井醒被成默的問題吸引了，他轉頭看著成默的眼睛，那一雙宛若藝術品的眼睛就鑲嵌在泛著燈光的銀箔之下，即便銀箔遮蓋住了林之諾大部分的面容，但這絲毫無損林之諾的俊美，甚至給他增添了神秘感。
林之諾無可遮掩的美讓井醒略微走神了一下，須臾之後，才想起去揣摩那一雙眼睛裡所蘊含的東西。
井醒凝神，發現那雙眼睛裡沒有惶恐，也沒有心虛，有的只是從容。
井醒知道成默能言善道，肯定會引申出下文，便說：「我個人對哲學了解的並不深刻，但林掌門說自己是斯多葛學派的門徒，我倒是很有興趣了解一下。」
成默轉頭看向身側鴿子籠大小的監牢，黑死病比他想像的人道，裡面有上下鋪的木板床，有洗手池，有帶著蓋子的便桶，水泥地面被打磨過，沒有一絲水漬，顯得比較乾爽。如果不是人數有八個之多，黑人的體味又有些重，周圍惶恐喊叫的聲音不小，這裡算是環境勉強的監牢了。
成默停在了監牢前面，轉身看著裡面，四個黃皮膚的東南亞人，四個黑人。此刻最外面的床上坐著一個頭髮捲成須的黑人小孩，他有點像小蘿蔔頭，一幅營養不良的樣子，手細腳細，泛白的手掌捏著一個礦泉水塑料瓶，瓶子裡裝著一隻蟑螂，黑人小孩正睜著大眼睛看著站在監牢外面的成默和井醒，玻璃珠一樣大的黑眼仁里沒有太多恐懼，反而有些好奇。
而黑人小孩對面床上則蜷縮著一個很纖弱黑女人，看樣子大約二十歲左右，穿著一件滿是汗漬的卡通背心和背心，身體的輪廓清晰可見，她表情木然的看著成默和井醒，紅腫的眼睛裡充滿了焦慮。
成默轉頭看了眼停在他身邊的井醒，然後指了指那個黑人小孩說道：「為什麼他不覺得害怕？」接著成默又指了指另一張床上的黑人女子說道：「為什麼她又覺得害怕？」
井醒聳了聳肩膀，「因為他還小，不知道他將面對什麼。而那個年紀大的黑人姑娘，知道自己的命運將很糟糕，所以她會恐懼.」
成默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所以說人的恐懼來自於自身的思考。同樣的一件事情，我們思考的方式不同，給我們造成的結果就不一樣。這就是斯多葛學派對於苦難的認知，讓他們受到傷害的，並不是『被拐賣』這件事情的本身，也不是將他們賣掉的人，而是被賣者思考他所經歷的一切的方式。就像曼德拉一直認為坐牢是他值得驕傲的事情，要不然他也不會在就任總統時，邀請了三個曾經虐待過他的看守，曼德拉也是斯多葛派的門徒如果遭受苦難者覺得這一切都是他必須經過的磨礪，那麼他們就不會覺得痛苦和害怕了」
「況且，世間萬物，並不是為了迎合我們的期望而出現，每個人的命運該怎麼運轉就會怎麼樣運轉，生老病死、幸運災厄該什麼時候發生，就會在什麼時候發生。我們每個人所享受的自由，來自於對自身力量的限度，比如金錢、權利、身體.以及上天所設置的自然之限度，比如天災、人禍、意外.只有了解了這些，在順其自然，我們才能獲得一定程度的『自由』.」
井醒背著手，看著監牢里的幾個女人驚懼的眼神，說道：「這只是教他們順應天命看開一點，和你如何看待人口交易，又或者看待我們的所作所為.毫無關係啊！」
成默搖著頭說道：「一般人很容易把善與惡對立起來，但斯多葛學派的人不會這樣認為，我們斯多葛學派的人看待問題會從整體出發，而不是局部，惡其實不是善的對立面，而是善的一部分，就像《沉思錄》中所說，不管多光鮮亮麗的人，身上都會有污垢，不管善的力量多麼強大，這個世界總是無法消除惡.」
「那麼『惡』究竟是什麼？」頓了一下，成默問了井醒一個玄之又玄的問題。
井醒想了一下，回答道：「按照普世價值來看，惡就是去做違反人類道德的事情。」
成默沒有笑，但貼著銀箔的臉上卻浮現了一絲嘲諷的表情，「所謂的道德不過是喬裝打扮過後的真理，是為了維護社會的穩定和和平而存在的，講道德和有道德是兩回事。做了壞事的人不一定是惡人，做了好事的人也不一定是善人。這個我相信你仔細想想能夠明白。」
「而在斯多葛學派的人看來，局部的惡放在整體之下就不是惡，這個怎麼解釋呢？獅子捕食羚羊，對羚羊來說自然是惡，但對於需要維持平衡的自然界來說，卻是善。就像債務違約是惡，但債務違約的存在卻保證了債務市場的生態，也保證了資金的使用效率；對人施加暴力是惡，但對他人施加暴力卻是維持人類社會正常運轉的必要手段；人類之間互相屠殺，將這種屠殺稱之為戰爭，戰爭是罪惡的，可這種罪惡放在宏觀角度上，卻推動了整個人類世界的進步，赫拉克勒斯說過：戰爭就是最大的慈善，唯有鬥爭才能推動變化.如果沒有戰爭，沒有屠殺，沒有這些『惡』，那麼人類早就滅亡了.」
成默說的話雖然很空泛，但確實是不容反駁的大道理，井醒身為反派都想和林之諾辨一辯，然而仔細琢磨林之諾的話，卻覺得無懈可擊，井醒正在思考如何從自身的惡入手，駁倒林之諾，就聽見了讓他無言以對的陳述。
「就拿你們製造複製人來說，你們對於複製人來說是惡，但站在我們人類立場來說，卻是善；也有毫無意義的惡，比如那些心理變態，但辯證的來看，你們出售『商品』給他們，讓他們有所發泄，避免了其他人受害，所以這件事，對於眼下的受害者是惡，對於潛在的受害者卻是善。更加勢利一點來看，能夠買的起這些商品的人，肯定能夠創造更大的社會價值，讓他們活下去，比讓這些商品活下去更有意義，就像我們人類讓那些珍惜動物活下去，卻不停的在屠殺其他作為食物的動物一樣！」
「所以你問我對人口交易這件事怎麼看？我只能告訴你，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從人類誕生以來，人口交易就開始了，這種交易不會在這裡結束，在我可以預見的將來也不會結束，只是我猜測當複製人能夠普及之後，人口交易會變成複製人的『惡』，而人類的人口交易之『惡』，就要終結在你們手裡了，所以你們到底是在做壞事，還是做好事？我也說不清楚.」
說完之後，成默轉身向著前方走，井醒卻停在了原地楞了許久，在這個瞬間他覺得自己被林之諾完全說服了，心裡居然升起了一股安心感，雖然井醒早就習慣了做這些充滿罪惡的事情，可午夜夢回的時候，還是經常自己被自己嚇醒。
聽了成默一席話，井醒覺得自己今夜可以睡個好覺，但隱約又有些不服氣，他轉身快步追上成默，沉聲問道：「按照你這麼說，惡只是我們凡人目光短淺下的錯覺，我們應當對加諸自身的殘暴與不公逆來順受，的確，這是一個很高的境界，那麼你對加諸別人身上的殘暴與不公也要冷眼旁觀嗎？」
成默瞥了井醒一眼，淡淡的說道：「當然不能冷眼旁觀。」
井醒眯了眯眼睛問：「那你要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