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偏一腳掉到四峰

  崚嶒群峰,矗立天際。【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sto55】

  從良窳優劣中挑選出來的百名兒童,正在烈陽下接受嚴酷訓練。

  他們身穿小而寬鬆的翠衣褲,腳蹬只有部分軍官戰將才有的童版皮靴,長發也全部被剪短。

  這身裝束在文教和武師眼裡相當怪異,但在周不宣眼裡,卻是英姿颯爽、親切無比,讓她仿佛回到屬於自己的那個時代。

  被罰的小孩兒只有五六歲,被罰原因是有個劍法動作總做不對。

  聽教官要罰跑步二十圈,嚇得他眼淚汪汪,又不敢哭,怕挨打。

  周不宣低聲道:「你想扮白臉,還是扮紅臉?」

  百里釗雙眉一擰,上前就厲聲喝斥:「如此不知長進,跑什麼圈?亂棍打死算了!」

  小孩兒頓時嚇得臉色慘白,想跪下求饒,又怕「破壞紀律」,雙腿顫顫滿面驚惶,不知該怎麼辦。

  「殿下息怒,」周不宣及時上前,「這孩子其實很聰明,也很有毅力,否則怎能在大太陽底下訓練這麼久也不喊累?對不對,九十三?」

  說著,人已蹲下身,輕捏男孩兒小手。表情溫和,語氣溫柔。

  排號九十三的男童連忙點頭,看著她,小聲道:「九十三沒偷懶,九十三很聽話的。」

  「嗯,我就知道,」周不宣肯定他,鼓勵他,「只是有個動作記得不太清楚,只要教官再示範一遍,我們九十三就能記得很清楚,做得比所有人都好,對嗎?」

  小孩兒用力點頭。

  周不宣扭頭道:「黃教官,麻煩你單獨示範一遍。」

  然後用力握著男童小手,舉到他胸前位置,「九十三,我看好你,但你要證明給教官和所有人看,你九十三很厲害,不比任何人差,明白嗎?」

  小孩兒狠狠點頭。

  周不宣這才站起身,示意黃教官開始。

  黃教官走到小孩兒面前,專門為他示範一遍。

  小孩兒的目光像狼一樣緊盯。

  然後在他結束時,一劍刺出。

  動作分毫不差。

  周不宣沖他豎起大拇指。

  黃教官卻冷冷道:「我讓你動了嗎?」

  男童愣住,隨即低下頭:「九十三錯了。」

  黃教官毫不留情道:「罰跑十圈!」

  因為比剛才少了十圈,男童竟微微鬆口氣。咬咬牙,開始領罰。

  繞著四大巨峰內側跑十圈,對五六歲的孩子來說,確實受不了。

  但命令已下,他必須執行。

  這個時候,無論是百里釗還是周不宣,都不能去拆黃教官的台。

  兩人對視一眼,周不宣含笑低問:「再做一回聖母?」

  百里釗輕哼:「想去就去唄。」

  「不去,」周不宣轉身就走,「做兩件不如做一件來得深刻。」

  百里釗低聲嗤笑。

  正要回去,「兒子」昭昭訓練結束,跑下山峰,上前規規矩矩行禮:「媽媽,娘親。」

  百里釗看了看他額頂長出的尖尖小角,和手腕、手背、脖頸上淡金色的毛髮,才睥睨道:「每日按要求完成訓練量,不得懈怠。」

  「是,娘親。」

  說著,目光已投向轉過身來的周不宣,漆黑似能吸人魂魄的眼眸里,多了幾分溫度:「媽媽。」

  「嗯,」周不宣走上前,蹲身抱了抱他,想摸他的角時,又及時收回手,溫聲道,「最近天熱,注意多喝水,實在受不了了,就休息一下,別把自己~~」

  「周不宣,」百里釗打斷他,冷冷道,「你是想把他養成沒用的廢物嗎?」

  昭昭的小臉兒頓時一片陰寒,小手也緊握成拳。

  但他沒反駁,沒說話。

  只是克制,隱忍。

  周不宣看著這個只有六歲的孩子,有些心疼。

  畢竟是她養大的,還喊了她五年媽媽。

  她的心再冷再硬,也不是鐵打的。

  「殿下……」

  「走!」

  周不宣面露不忍地看了「兒子」幾眼,嘴唇動了動,卻終究還是狠狠心,什麼都沒說,跟在百里釗身後離開了。

  昭昭看著前面那個無情的背影,目光兇狠。待轉向後面遲疑又無奈的女子時,眼神微微變化,低不可聞的輕叫一聲:「媽媽。」

  媽媽總是背著那個女人去看他,還偷偷塞給他糖。

  那是他吃過的最甜的東西,直甜到心裡。

  所有人都對他那麼嚴苛,那麼無情,訓練強度也比別人高許多倍,根本不是人受的罪。

  當然,他在那些教官眼裡也不是人。

  只有媽媽。

  只有媽媽對他噓寒問暖。

  只有媽媽把他當正常人,從未有過異樣的眼神。

  媽媽是他身在黑暗裡的一道光。

  除了媽媽,他沒有親人,更沒有朋友。

  那些或者比他大或者比他小的小孩兒,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陪襯。他隨便跳起來踢一圈,他們就會狼狽倒地,毫無攻擊力。

  他根本瞧不上他們。

  鄙視。

  滿滿的鄙視。

  拾磴而上,回到石屋,百里釗坐下後端起涼茶:「他的親生母親還在為我們所用,你可別入了戲。」

  她抬眸輕瞥周不宣,「否則將來受傷害的,定然是你。」

  周不宣坐在書桌前沉默。

  百里釗看她半晌,忽然問:「想殺她嗎?」

  周不宣猛然抬頭。

  百里釗淡淡道:「想殺就直說,我不會捨不得。」

  周不宣直視著她,片刻後,笑了起來,無所謂道:「隨便你,反正我又不想真做他母親。」

  百里釗也笑,但笑容不熱:「不想取而代之?」

  周不宣搖搖頭。

  隨後拿起筆,準備繼續寫新教材史課的課文。

  百里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周不宣佯作不知,筆尖片刻不停歇,仿佛百里釗不存在,屋裡就她一個人。

  百里釗靜望盞茶功夫,突然起身,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周不宣終於停筆,扭頭看向空空門外,長噓一口氣。

  武功高又玩蠱的女人生起氣來,還真是令人倍感壓力。

  她不怕自己被百里釗一掌打死,只顧忌那些噁心人的蟲子。

  聖女身份比長公主身份可怕。

  聖女下蠱悄無聲息,中蠱之人根本不知自己何時中的蠱,也想不起到底哪裡出了紕漏。當真是不知不覺,殺人於無形。

  更可惡的是,它的最大作用不是讓人死,而是讓人痛不欲生。

  不是感情上的痛不欲生。

  是生理上的痛不欲生。

  不是花錢心疼肉痛,那是真的身體肉痛啊。

  想死還死不了,解脫都得經她同意。

  嘆口氣,周不宣低頭繼續。

  最後那位能與另五界之主打平手的真正人皇史已經寫完,要想增光添彩,就只能雪泥鴻爪,從微末痕跡里挖掘故事,再窮源竟委將其擴大並具體化。如同兩百字的文案,寫成兩百萬字的小說。

  實際上她既非政治家,也非教育家,寫這些東西,純屬硬著頭皮趟水過河,一步一挪。邊寫邊摸索,耗時又費力。

  這些鬼東西本該交給翰林院那幫酸腐文人,可百里釗不想公開露面。讓百里賡派人辦這件事,她很不放心,於是又落到她頭上。

  那女人,對她是一邊心疼,一邊使喚。

  估計心疼全是裝出來的。

  假模假樣哄騙著,好讓人披肝瀝膽,奉頭賣命。

  揉揉眉心,周不宣閉上眼,先在腦中展開並不豐富的想像力。

  沒想到,閉著閉著,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迷迷糊糊感覺好像有人抱自己,卻因太累而未醒,只身體下意識地信任那個人,把自己放心交給她,連怎麼睡在床上都不曉得。

  無夢,香沉。

  一覺睡到第二天傍晚。

  自己身上發生過什麼,全然不知。

  醒時衣衫齊整,還是昨天穿的那件。

  起床洗漱沐浴,更衣換服,她站在隱蔽處,看了會兒訓練場。

  近處有百名兒童,遠處有她「兒子」。

  薪盡火傳,這群孩子此刻受到什麼樣的訓練,以後比他們小一輩的孤兒,就會受到什麼樣的訓練。

  克紹箕裘,一代一代往下傳,總有讓人界真正強大的時候。

  這是中流砥柱的使命。

  必須要完成的神聖使命。

  千秋之後,百里釗將會成為萬民供奉、人所共仰的新生老祖。

  那是鴻猷大計的發起人,是人界的驕傲,是女子的驕傲,也是她的驕傲。

  想到這,周不宣忽然愣了愣。

  隨即皺眉:不過是個被視為知己的得力助手而已,怎麼就成了她的驕傲了?關她什麼事?呸!

  暗暗啐自己一口,罵自己不知羞,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然而,她很快就顧不上這事。

  緩緩抬起頭,她望向將四座高峰一併罩住的無形法陣。

  為什麼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法陣不僅龐大,還一層又一層,是集流風國所有頂尖陣法師的智慧和法能,辛苦製成。

  按理說,很少有人來這裡。

  即便來了,也很難發現。

  可這被偷窺的感覺……

  難道是直覺失誤?

  周不宣輕輕皺了下眉,隨後快步回屋取兵器,從不斷變換的法陣生門離開這裡。

  天無絕人之路,任何陣法,再厲害,都有留人一線生機的生門。

  困在陣中之人,只要懂得五行八卦,再靜下心來觀察、推算,找到某一瞬間的生門在哪裡,迅速逃離,就能救自己一命。

  站在另一座山頭的高高樹杪上,周不宣環視一圈,百思不解。

  連個鬼影都沒有,難道真是自己感覺錯了?

  或者,窺視之人並未發現什麼,沒停留就走了?

  百里釗說過,這座集法陣和結界於一體的巨大無形罩,能隔絕所有仙鬼神人的視線,說它是天下第一陣都不為過。

  她不相信功能如此強大的法陣,會被什麼人,或者隱藏在人界的其他界民察覺。

  除非那些陣法師撒了謊。

  但不可能。

  這可是帝王親自接見他們,親口下的密旨。

  之後又由百里釗親自督辦。

  他們應該是全力以赴的。

  也必須全力以赴。

  周不宣在四大巨峰峰頂外圍繞一圈,又在峰腰外圍上上下下凌空踏步繞一圈,幾乎耗盡體內所有真氣,才停下休息。

  但她沒有立即返回峰內,而是坐在樹下大石上坐坐躺躺。

  直到緩過勁兒來,又確定周圍無人,沒有泄露蹤跡的可能,才起身。

  周不宣未曾注意,自她出峰後,峰外上空無飛鳥,地面無走獸。

  半盞茶後,離大石頗遠的草林里,傳出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

  小虎犢伸長脖子探了探腦袋:「好像走了?」

  「真走了嗎?」鶴鹿兒拍拍胸脯,小聲呼氣,「媽呀,嚇死我了!」

  「瞧你那出息,」小虎犢嘲笑道,「一個人界凡婦而已。」

  「幸虧是凡婦,」鶴鹿兒慶幸,「若是個修道修仙的,就被發現了。」

  「發現就發現唄,有什麼了不起?」小虎犢滿不在意,「不就是偏了一腳麼,我又不願落在這裡。」

  「不要說只是偏了一腳,你偏一腳,我們就掉錯地方了,」鶴鹿兒略有不滿,「青羽哥哥說過,要直接去那個山莊,不許亂跑,否則,以後別想再去找寶寶玩。」

  小虎犢翻了個白眼:「我這不是被哪個狗崽子撞了一下才偏的麼,你在這囉囉嗦嗦嘰嘰歪歪做什麼?到底是男子漢,還是碎嘴婆?」

  鶴鹿兒:「……」

  跟他說道理,十回有九回不當回事兒,吵架又吵不過。

  唉,只有默默嘆氣的份兒。

  一前一後走出近兩人高的野草林,待到了大石旁,兩個小孩兒還是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雪麒去的那個山莊在哪邊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個小孩兒正要商量,穩妥妥的小吃貨卻吸聳鼻子:「什麼味道?好香!」

  腿腳不自覺的順香氣邁過去。

  鶴鹿兒知道這個時候去攔饞嘴貓,肯定攔不住,便跟在他身後。

  直走到峰底岩石處,小虎犢才陡然停住,撲向一個在土裡冒出頭的灰褐色東西:「就是它就是它,好香!」

  鶴鹿兒這會兒才聞到一股淡淡清香,也不知小虎犢什麼鼻子,竟能隔那麼遠就嗅出味道。

  果然如雪麒姐姐所說,吃貨的世界,常人永遠不懂。

  小虎犢已經一口咬下去。

  鶴鹿兒攔都攔不及,只能跑上前掰扯他的嘴:「快吐出來!快吐出來!」

  小虎犢不肯吐,唔哩唔嚕瞪眼惱道:「你幹什麼?」

  「青羽哥哥他們都說不能亂吃東西,否則碰到有毒的,就給毒死了,」鶴鹿兒繼續掰嘴不放棄,還想把手伸進去摳,「快吐出來!」

  小虎犢快氣昏過去,使勁一推,將他推倒在地:「你這死腦筋是不是缺心眼兒?這麼甜這麼脆這麼香的東西,怎麼可能有毒?你不吃能不能別攔著我?」

  被推得摔了一跤的鶴鹿兒也來了脾氣:「你吃你吃,吃中毒了別後悔!」

  「死了也不關你事!」

  小虎犢狠狠瞪他一眼,轉身就去刨美食。

  哪知那東西脆得很,用力一掰就斷了。

  小虎犢拿手指頭順邊兒掏了掏,發現長在土裡的,應該比露出來的那截長得多。

  於是瞅瞅四周,發現沒動物沒人,就旋身一變,顯出身子比初來人界時大了好幾圈的原形,拿出以前在神界打洞偷吃的本事,把腦袋上的兩隻觺觺銳角往地上一杵。

  眼睜睜看他為口吃的、不惜像老鼠一樣打洞的鶴鹿兒:「……」

  灰褐色物周圍的土不斷被掀飛,小虎犢埋頭苦幹,一路刨,一路吃,最後連身子也隱入土裡。

  鶴鹿兒這才爬起來,跑到已經打成洞的洞口,看那三根麒麟尾只露個尖尖兒。

  什麼東西長這麼長、這麼深?

  鶴鹿兒驚訝的同時,還是擔心小虎犢。

  雖然吃到現在並未發生中毒的事,但又怕他把自己埋進土裡出不來,活活悶死。

  「小虎,你還沒吃飽嗎?」善良的鶴鹿兒直接忘掉自己剛才被罵還被搡的事,小心試探般道,「裡面還有很多嗎?」

  小虎犢沒理。

  「小虎,吃飽就上來吧,」好孩子鶴鹿兒像個直言諍臣,「天快黑了,咱們走吧,不然一會兒~~」

  「要走你走!」置若罔聞的小虎犢終於不耐煩地打斷他,卻因嘴裡嚼著東西而發音不清,「吃個飯也吃不清淨,還讓不讓人活了?囉唣!」

  鶴鹿兒只好閉嘴,委屈地看著洞裡那個隨著挖掘而不斷左右搖擺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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