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被滅口

  犯官紀敏的屍體被運回紀府。

  被放出的紀昌裕看到死屍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直直望著嘴巴僵張、舌頭被蟲子吃掉的睜眼男人,愣怔半晌,才拍打地面,號啕大哭起來。

  金暮黎冷冷瞧著他:「你之所以敢在本殿面前出賣你爹,是因為知道他已逃到城外,對嗎?」

  紀昌裕搖搖頭,瞅著死不瞑目的紀敏涕淚橫流:「我不知道,但我看殿下沒抓到他,便以為他已經在安全之地了。」

  「所以你如此配合,其實是麻痹本殿,暗等你爹來救?」金暮黎輕哼,「算盤打得不錯,卻沒料到等來的是這種結果吧?」

  紀昌裕拿袖子胡亂擦了兩把淚痕,抽噎道:「也不是沒想到,但搞不懂為何我爹都逃出去了,他們還動手不肯放過,難道我爹還不夠聽話嗎?」

  眾人神色一變,咼綱新反應極快,立即喝令錦衣衛:「率守備軍包圍紀府,封鎖城門,任何人不得出!」

  夜夢天「錚」地拔劍出鞘,劍尖環指:「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許動,擅離者,就地斬殺!」

  幕僚,江湖人,廝奴,婢女,盡皆一縮,半步不敢挪。

  金暮黎上前一把薅住紀昌裕衣領,厲聲道:「他們是誰?」

  紀昌裕慘笑:「殿下不知官場上的勒薦嗎?」

  勒薦?

  什麼東西?

  金暮黎看向夜夢天。

  夜夢天面容沉肅:「公主殿下不如將他帶進去單獨審問。」

  金暮黎微微頷首,右臂稍加施力,便將滿身肥肉的男人拎起,拖進正廳,順便抬腳踹上門。

  「說吧,」金暮黎將他扔在地上,「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紀昌裕跪坐著,又拿袖子揩把臉,收起哽咽餘音:「流風國自上而下,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下級官員,必須接受上級官員所推薦的幕友。各城城主跟轄區各知縣推薦,布政使、提刑按察使、都指揮使則向各城城主推薦。為了辦事時不受刁難,下級官員即便有一千個不滿,一萬個不情願,也不敢不用上級薦來充當耳目的幕友。」

  金暮黎恍然明白,原來他們管這種強迫性的塞人,叫勒薦。

  上級官員用權力勒住下級官員的脖子,讓他接受自己安排來的親戚朋友。

  想拒絕?

  也可以。

  但你一輩子都別想升遷了。

  打壓不說,還可能被視為異己給清除出去。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雖沒有官癮,我爹卻猶如病入膏肓,對做官極其執著。別人是內心無奈,表面裝作欣然接受上級官員推薦來的幕友,他卻極為識相,主動向布政使、按察使奏請薦幕,並每年按時上交說好的規例,以便遇事時彼此關照。」

  紀昌裕微微側首,意指門外,「不用查他們,那倆替布政使、按察使掌控我爹的傢伙不在其中,我被公主的人提溜回來時,就沒見人影,必是早跑了。」

  金暮黎眯了眯眼:「也就是說,你爹所幹壞事,布政使、按察使都知道。」

  「有兩個幕友在,他們何止知道,」紀昌裕輕哼,「冬季取暖有炭敬,夏天消暑有冰敬,逢年過節有年敬、節敬,再加上官員本人生辰,妻子生辰,高堂壽誕,兒女大婚,喜得貴子……等等眾多收份子、撈油水的名堂,他們若不對下級官員的貪污舞弊睜隻眼閉隻眼,甚至幫忙兜著,下級官員哪有錢時時孝敬上貢?」

  金暮黎隔著一字巾揉揉眉心。

  「都是沒法子的事,布政使、按察使若不從下級官員身上搜刮,每次進京出公差時,他們就沒錢打點京城裡的大小官員。不拿錢打點,他們同樣會被京都各衙門刁難,」

  紀昌裕面露疲憊與無奈,「何況跟在官員屁股後面的家丁僕人、跟班婢女,以及為官員鞍前馬後的書吏、衙役、門子等,人家也要吃飯,也要養家餬口,你窮得讓人沒銀子拿,連肉都吃不起,誰跟你?誰幫你?官員若只剩自己光杆一個,如何辦事?」

  他看著金暮黎,眼神竟有些無畏,「公主殿下的屬官和錦衣衛的薪俸都從國庫里出,殿下沒有太大壓力。可即便如此,平日也少不得私人打賞。公主若無朝廷支持,又無額外收入,在他們護駕有功時,拿什麼打賞?在他們受傷時,拿什麼慰問?只動動嘴皮子麼?」

  媽的,雖然直得有些難聽,但好像很有現實道理。

  「放肆!」但也不能縱容他過分,「跟本殿這麼說話,你就不怕本殿砍了你?」

  紀昌裕笑得滄滄涼涼:「我爹這麼大的罪,我還能活麼?」

  金暮黎啞然。

  「朝廷若深查,他便只是共犯,但依然有罪;朝廷若不想牽連眾多,讓事情大得無法收場,我爹便要當替死鬼,屬於布政使、按察使的罪責,他全得一力擔下。」

  紀昌裕扭頭看眼緊閉的門,「若非擔心被順藤摸瓜,查到他們頭上,我爹如何會被殺人滅口?」

  金暮黎直視著他,良久,才緩緩道:「紀昌裕,你既對官場如此通透明白,為何不幫你爹懸崖勒馬?偏要日夜倒在溫柔鄉里醉生夢死?」

  「就因為明白,因為厭惡,才不想做官,不想涉入,」紀昌裕搖搖頭,「可我爹是城主,他這麼貪戀權勢,我便註定逃不開。」

  他撐地杵膝,站起身,自嘲笑道,「我既知早晚有這一日,又何必苦惱過活?不如該吃吃,該喝喝,該享受生活就享受生活,如此,即便哪天被殺被斬,也值了。」

  金暮黎心裡一動:「你的下疳病是真是假?」

  「重要嗎?」紀昌裕嗤笑,「反正我睡過那麼多女人男人是事實,有沒有得病,在公主眼裡都髒得很。」

  「那倒是,」金暮黎沒否認,「不過你既對官場如此失望,你爹又被無情暗殺,你總該在臨死前做點兒什麼。既幫你爹報仇,又能多拉幾個墊背的。你若有功的話,本殿可以考慮留你個全屍,再賞你一口薄棺材。」

  她沒說為了道義之類的無用屁話,因為對此時的紀昌裕來說,報仇和墊背才最實際。就像很多人沉迷做官,其實都是為了權與錢。

  紀昌裕瞬間來了精神:「公主要深挖深查?」

  「自然,」金暮黎道,「本殿替父皇微服巡國,若不追查,怎對不起那身御賜朝服?」

  紀昌裕噗嗵跪下:「只要公主殿下態度堅決,不因各方壓力半途而廢,草民昌裕願拼上這條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