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怒

  院子雪地里燔烤著野雞,正廳屏風後金暮黎正在試裝公主朝服。

  垂手侍立廊下、各懷心事的八九個江湖人互視一眼,面露欣喜。

  流風國後宮不得參政的規矩依然有,但那主要針對妃嬪。

  能力強的公主不必遵循。

  同為皇嗣,公主會因性別不同,而沒有皇子身份那麼敏感。

  因為從古至今,篡位的都是王爺。

  女子懷著莫大野心圖謀自己老爹龍椅的事,亘古未有。

  所以無論是皇帝的女兒,還是皇帝的妹妹,有才學者,都更易被皇帝信任。

  公主一旦受賜朝服,便等於手中權力被肯定,是她執行任務成功的獎勵,以後回京,是可以立在朝堂聽政的。

  這是一種特殊的榮耀。

  此時,長公主只要穿上朝服,便可親自坐堂主審,替他們洗清身上所背負的冤情,而不是帶著尊貴身份旁聽,只在必要時提醒示意。

  這對他們來說,乃大好消息。

  夜夢天已解下氅衣,充當貼身侍女幫金暮黎穿好端莊貴氣的金絲繡凰袍,又為她打理雪發,插上金玉鳳簪。

  「你這服侍人的手藝不太行啊,」金暮黎看著鏡子調笑,「頭髮再給你多梳幾次,怕得掉光光,成有史以來第一個禿頭公主。」

  夜夢天連忙道歉並保證:「下次定能熟練,再也不扯疼你。」

  「幹什麼?你不會是要拿昱晴川練手吧?」金暮黎好笑道,「可別禍害人家。頭髮拽光光,讓他上哪兒找媳婦兒?那憨貨已經夠遲鈍,再弄個禿子,得打一輩子光棍。」

  「不找他,」夜夢天溫笑,「喚幾個婢女小廝即可。」

  他矮身將自己也映在鏡中,看著美人藍眸:「暮黎……」

  一聲動情低喚,唇觸耳廓,吻了吻。

  金暮黎輕輕一顫,扭身就薅住他的衣領,拉他再下俯幾分的同時,自己抬臉迎上去。

  甫一相觸,唇齒便激烈糾纏。

  金暮黎愛極這種感覺。

  她不喜歡從始至終都綿軟無力的溫柔親密,夜夢天正合她的胃口,能滿足她的需求。

  夜夢天則是每每親她碰她,身體就立馬起反應。尤其是莊重感極濃的公主朝服,更勾男人的心,有種想將它撕碎、打破禁忌的衝動。

  那是朝服獨有的極端誘惑。

  金暮黎一直仰著頸,脖子有些發酸。夜夢天善解人意,唇齒不離地將她抱起,攬在懷裡,繼續深吻間,手臂越箍越緊。

  兩人喉間逸聲,親得幾乎無法呼吸,身體已處在爆發邊緣。

  然而事情總不如人意。

  就在金暮黎被壓向妝檯,兩人烈火欲焚一觸即發時,傻大個突然繞屏風闖了進來,粗聲嚷道:「公主殿下,長尾雞烤好了,還備有各種佐料,可以~~」

  眼珠子呆愣住,「你們……在做什麼?」

  夜夢天猛回頭,厲喝:「滾出去!」

  傻大個頓時被嚇跑。

  金暮黎微惱之後,笑出聲來。

  興致被打斷,夜夢天只好將她扶起,吻吻她的鼻,無奈嘆氣。

  「走吧,先吃雞,」金暮黎走向堂廳,「正好跟我說說接任者的人選。」

  若是在野外,她自然是直接抱著整隻雞啃,可她現在套著個公主身份,那樣狼吞虎咽磣巴巴的,夜太難看。

  她這假公主囂張冒充也就算了,總不能還不幫人家兜著點兒體面。

  烤熟的雞肉被片成小塊兒趁熱端上來,幾個白瓷碟里備著調料或蘸醬,想吃什麼口味,可以隨便選、隨便更換。

  夜夢天本要按規矩只站著伺候,金暮黎卻讓人另搬一張食案軟毯,和她一起享用。

  不過,在用之前,夜夢天先令所有經手之人都挨個兒嘗一塊,確認無毒,才讓金暮黎下筷。

  金暮黎就那麼穿著朝服吃東西。

  不是不想脫,而是不能脫。

  夜夢天那裡已快翹上天,她也處於一點即燃、一燃就炸的境界,脫衣服這種極具暗示性的曖昧舉動,還是別做了。

  雖然只是最外一層。

  但經不住想像與撩撥。

  之前差點沒控制住,被無意打斷時卻覺很不妥。廊下院子那麼多人,她又是個憋不住激昂出聲的主兒,若讓眾多耳朵聽了去,以後真正的長公主咋辦?

  這些人可不是真正長公主的貼身丫鬟和近衛,還是給她留點兒臉吧。

  「全都下去,這裡不需要伺候,」身穿象徵莫大殊榮服飾的金暮黎吩咐廝奴婢女,「讓傻大個把紀昌裕帶進來問話。」

  躲在廊柱後發愣的傻大個聽到喚聲探出頭來,將紀昌裕拖進正廳。

  紀昌裕跪在廳中,聞著烤肉香,眼睛發直。

  他原本就餓了一天一夜,那能吃能裝的肚子早就咕咕叫。

  此時別說烤肉,即便只是蘸料的香味兒,都能讓他流口水。

  可惜沒他的份兒。

  只能眼饞饞地望著,不斷做乾巴巴的吞咽動作。

  金暮黎沒有馬上問,先晾他一會兒:「誰來接手斑陸城事務?」

  「先由周廉使周志通暫為接管,」夜夢天見她瞧著自己,立即解釋,「周志通乃先皇朝臣,年輕時擔任過正七品大理寺評事,以善於斷獄而聞名,後改任御史。他原本是個敢於諫言、不避權貴的正直廉潔之士,但直言賈禍,在百姓眼中無比珍貴的優點,最後卻害了他。」

  金暮黎自然知曉京都水深:「被爭權奪利的人誣告了?」

  夜夢天輕輕一嘆:「並非在帝都出的事,而是去地方任按察使時,得罪了都指揮僉事派去的錦衣衛,招來禍端。」

  金暮黎挑挑眉:在爾虞我詐的京城平安無事,反而栽在了地方?

  夜夢天看出她的疑惑,便將自己聽來的這樁舊事說給她聽:「周志通任錢江道按察使時,當時的御前紅人~~都指揮僉事袁敬綱,派兩名錦衣衛指揮使和幾位千戶去錢江道緝事。那幾人到了地方後,成天作威作福,大肆收受賄賂。周志通知曉後,將他們緝捕處治。可惜被其中一名千戶逃脫,那個漏網之魚日夜兼程趕回京都,將此事稟報給了袁敬綱。」

  金暮黎微微搖頭:得罪錦衣衛,還是皇帝面前的紅人,那肯定是沒好果子吃。

  「袁敬綱在先皇面前誣告周志通,先皇因寵信他,便聽了他一面之詞,令錦衣衛拿人,」夜夢天繼續道,「押解回京的路上,周志通飽受凌虐與毆打,抵達京師時,體無完膚,慘不忍睹。」

  金暮黎瞟向眼盯烤肉、豎起賊耳的紀昌裕:「既然沒死,後面的事就基本能猜到了。」

  她故意用筷子夾著一片肉,舉著不吃,沖紀肥豬揚揚下巴:「怎麼樣紀公子,想起你爹會往哪兒藏了嗎?」

  「我……」紀昌裕望著筷頭那塊肉,吞了吞口水,「書齋里有個密道,連著紀府私人牢房,興許躲在了那裡。」

  這個常說「人生在世,當秉燭夜遊,及時行樂」的男人,此時最大的奢望,就是桌上那盤香噴噴的烤肉。出賣不出賣,出賣對象是不是自個兒親爹,已被完全拋之腦後。

  夜夢天站起身。

  金暮黎虛按手掌:「不用你動手,讓他們幾個去。」

  她哼了聲,「府外不能露臉,府內若不給點表現機會,如何答謝本殿為他們沉冤昭雪的恩德?」

  夜夢天明白她的言外之音。

  金暮黎並未完全信任他們。

  沒有分量很足的投名狀,僅靠一張嘴,任何人都不可能被重用。

  何況紀敏對他們還算有收留之恩。

  九個人,誰真心歸順願為公主牽馬墜鐙,誰假意混跡打探消息,未知。

  「可拿這件事試探他們,不太值得,」夜夢天道,「萬一將人救出……」

  金暮黎擺擺手:「書齋之前被我布了陣,能進不能出。」

  夜夢天臉上浮起笑容。

  如此,他不用去,也可忠奸立辨,敵我立分。除非密道或私牢里根本無人,紀敏並不在裡頭。

  受只有天魂珠、缺失地魂珠的影響,暮黎對事物的判斷已經失准,或者說,慮事不再像從前那麼周到。否則,在無需她幫忙打開城門的情況下,紀敏應該沒有逃脫的機會。

  然而,這麼大漏洞的事,卻發生了。

  所以從進駐城主府開始,暮黎的意見,便只能作為一種參考,不能全部依照著執行。

  紀昌裕道出機關秘密,除傻大個之外的八個人都去了書齋。

  金暮黎賞給紀昌裕一盤烤肉:「紀公子能大義滅親,本殿很欣慰,但若想不被連累,留下一命,還得再立功勞。」

  紀昌裕餓狠了,一邊用手抓肉往嘴裡塞,一邊連連點頭:「但凡昌裕能做到的,公主殿下儘管吩咐!」

  他嘴裡塞著肉,無法清晰吐字,但夜夢天二人都知道他在說什麼。

  金暮黎道:「你要做的事很簡單,既不讓你挑,也不讓你扛,只需告訴本殿,在斑陸城中,與你爹同流合污的商賈有哪些?他們都有什麼弱點或嗜好,甚至說,有沒有把柄落在你或你爹手上。」

  「有有有,本城大名鼎鼎的財神莊昭曦就常請我爹吃酒,還送給我爹許多黃金白銀,絹帛玉器,」紀昌裕賣他爹賣得很徹底,「不過因為在本城,應該沒有書信之類的罪證。」

  「無妨,你繼續說,」金暮黎看夜夢天準備紙筆,親自動手錄供,便笑道,「完事兒畫個押就成。」

  夜夢天對紀敏千寵萬慣卻養出個白眼狼兒子,而深表同情。

  不過那老傢伙應該也是個明哲保身的自私東西,獨子紀昌裕都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還都不出現。

  待把紀昌裕稀里嘩啦倒出來的東西全部錄於紙面,讓他簽字摁了手印,夜夢天才道:「公主殿下是要抄家麼?」

  金暮黎頷首:「我原本想把捉拿紀敏的功勞留給城主接任者,可後來又突然想到,若那樣做,我豈不是兩手空空,一文錢也拿不到?」

  「公主放任紀敏逃走,竟是這個原因?」夜夢天哭笑不得,「現在是要捉了他,供出有牽連的商賈?」

  「不然呢?」金暮黎理所當然,「若無好處,我費這個勁做什麼?」

  忽然想起公主身份在紀昌裕和傻大個面前說這樣的話有些不妥,便補充道,「之前不是說斑陸城物價飛漲麼,傳本殿令,先把城主府的財物弄到鄰城換糧食,按照比京都糧價還便宜一半的價格賣給城內外百姓,讓他們過個好年。」

  微微頓了頓,「待抄了不良商賈的家,咱們就帶著昧良心黑心錢,沿著既定路線一邊走,一邊救濟吃不上飯的災民和窮苦百姓。」

  話音剛落,傻大個突然噗嗵一聲跪倒在地,紅著眼睛連連磕頭。

  金暮黎愣了愣,心道這是幹什麼?戳到他傷心事了?

  夜夢天正要問,傻大個已經抬頭哽咽道:「殿下若能早點來就好了,那樣的話,我爹我娘就不會餓死,我也不會為了搶個饅頭,而差點被人打成殘廢……」

  說著,這個近兩米高、讓人覺得有顆榆木腦袋的的強壯漢子竟嗚咽起來,「可我當時真的好餓啊!」

  金暮黎本不打算了解幾個江湖人都有什麼冤情,全部交給新城主處理,可既然話到這裡,就順便問了一句:「你的失手殺人案到底怎麼回事?」

  傻大個正要細說,昱晴川竟背著受傷的善水回來了。

  金暮黎立即疾步走出,皺起眉頭:「什麼情況?」

  昱晴川道:「善水道長為百姓免費診脈,開的藥又極其便宜,惹怒了幾家醫館,他們趕他不走,便動了手。」

  金暮黎怒道:「他們不知善水是本殿的人?」

  「不知,」昱晴川搖頭,「善水道長沒跟任何人說。」

  金暮黎氣道:「長嘴是做什麼的?你怎麼這麼笨?」

  罵完又連忙吩咐,「快背進去,好好瞧瞧傷在哪裡!」

  夜夢天也走了出來,還未說話,金暮黎便眸放獸光道:「夢天,去看看這些不長眼的人里,誰跟紀昌裕的供詞有牽扯,來點兒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