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並蒂花蠱

  夜夢天微微側身,行禮請求道:「勞煩虛靜道長再看看。」

  虛靜道長就是那個臂挽拂塵的年老道長,他輕輕頷首,坐到榻沿,去探金暮黎的腕脈。

  緊緊抱著她的易錦自覺鬆開手臂。

  虛靜道長閉目片刻,起身道:「已經無礙了。」

  夜夢天特意行了個道教抱拳禮:「多謝虛靜道長!」

  易錦又上前抓住她一隻手,牢牢握在手心,置於胸口,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汪著一泉淚,又想哭,又想笑:「姐姐……謝謝姐姐……謝謝你願意醒過來……」

  似有滿腔的話要說,卻不知該先說哪一句,竟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金暮黎抬手摸摸他憔悴的臉:「乖,我沒事,別哭。」

  被她這麼一弄,易錦原本忍著的淚,反而掉了下來。

  他守了七天七夜沒合眼,連熬帶急,可想而知什麼模樣。

  在眾人眼裡,他沒暈,卻比金暮黎更像失了魂的人。

  蘭盡落勸道:「既然金莊主醒了,你就去睡會兒補個覺吧,別她沒事,你倒垮了。」

  易錦卻將金暮黎的手抓得更緊,半步不肯離:「我不會,我不困,我~~」

  話未說完,人已被金暮黎拉在懷裡:「別害怕,我真的沒事了。」

  她吻吻他的額,「我抱著你睡,別再擔心了,好嗎?」

  易錦感覺鼻腔酸得厲害,閉上早就睜不動、卻強撐著的雙眼,再度湧出淚水,低喃般道:「不要拋下我……」

  「不會拋下你,」金暮黎撫摸他幾日未洗的亂發,半點不嫌棄,「快睡吧。」

  易錦這才定了心,臉上的淚水還未乾,便睡著了。

  金暮黎調整好他的睡姿,使他身體睡得舒服些,又直接拿袖子拭去兩隻黑眼圈下的淚漬,最後蓋上被子。

  蘭盡落見她真的抱著易錦睡,不由道:「金莊主,他已經睡著了,可以放在床上,不用這麼累。」

  金暮黎搖搖頭:「我若不抱著他,他即便在夢中,也會不安定,心神不安就必會做噩夢,嚇到醒來。」

  昱晴川羨慕道:「金姑娘對他真好。」

  夜夢天的拳骨都快發出咔咔響聲。

  連熬七天七夜、寢食難安的人,不止易錦一個,還有他。

  易錦只需守在床邊即可,他卻還要過問慈悲教的教務,親自安排為金暮黎留下來的眾人食宿,且每天請虛靜道長為她驅除鬼氣,把脈查看情況。

  易錦仗著年齡小,當眾討巧賣乖,他卻不能那麼做。不能哭,更不能撒嬌。

  金暮黎終於醒來時,他的喜悅與激動,分毫不比易錦少。

  可此時,卻多了無數情緒。

  嫉妒,憤怒,悲傷,不甘,委屈……

  可他不能發作,不能表達,只能暗自咬牙,強撐硬忍。

  就在這時,金暮黎說話了:「多謝夜教主,多謝虛靜道長,二位費心了。」

  一聲夜教主,聽得夜夢天心裡更難過。

  何況只有外人才道謝。

  他希望她永遠不要對他說謝字。

  也希望她能像喚易錦為錦兒那般,親密地喚他夢天。

  虛靜道長微笑道:「金姑娘無需道謝,即便沒有貧道,金姑娘應也無妨。」

  金暮黎否認:「怎麼會。」

  虛靜道長笑了笑:「黑蟒鱗,黑蟒鞭,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得到的。」

  「自然,」金暮黎頓生警覺之心,「我那也都是別人送我的。」

  虛靜道長沒反駁:「金姑娘身後有高人。」

  「她也不是什麼高人,借花獻佛而已,」金暮黎未免被人覬覦,繼續歪曲事實,「道長若想追本溯源,恕我幫不上忙。」

  虛靜道長笑出聲來:「金姑娘誤會了,貧道沒有那個意思。」

  金暮黎心說:沒有最好。

  虛靜道長便向夜夢天告辭。

  金暮黎卻突然想起一件事,遲疑地望著虛靜道長,直到他即將離去,才叫住人家:「等等!」

  虛靜道長頓腳轉身:「金姑娘有事?」

  「我……」金暮黎又在腦中自我鬥爭片刻,才終於決定,「我想請教虛靜道長,你可知道天魂珠是什麼東西?」

  虛靜道長的臉色微微一變:「你知道天魂珠?」

  「啊,這個……」金暮黎尬笑,「我只是做夢夢到而已,出於好奇,隨便一問。」

  夜夢天感覺不對,看看金暮黎,又看著虛靜道長:「難道真有什麼天魂珠?」

  虛靜道長點點頭,問道:「金姑娘能否說說具體夢見了什麼?」

  「這……」她自然不能說,「我……」

  「不方便說的話,不用勉強,」虛靜道長似看出她有難言之隱,「至於天魂珠,世人知之甚少,只有部分古書上偶有提及,且都是殘本。」

  金暮黎忙道:「願聞其詳!」

  虛靜道長邊回憶思索邊道:「天魂珠不是獨立存在的,它與地魂珠相依相輔,缺一不可,乃上古神獸專有之物。」

  「神、神獸?」

  金暮黎愕住,嘴巴都快合不攏。

  心靈第一次受到驚嚇。

  虛靜道長輕輕頷首:「妖獸經過修煉,和人一樣結丹成珠,增強武力值。神獸卻不同,尤其是上古神獸,它們體內一般會有兩種靈珠,一種是其本命珠~~獸魂珠,一種是可以助其隨意變化人形的人魂珠。而這兩種靈珠,又分別由天魂珠和地魂珠組成。」

  金暮黎臉都白了:「那、那……如果缺一種……」

  她極力忍住內心的顫抖,「或者說,如果沒有天魂珠或地魂珠,會怎麼樣?」

  「這個……」虛靜道長微微皺眉,「因為記錄得並不詳細,又是被燒毀的殘本,所以具體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若神獸體內只有地魂珠而無天魂珠,它們會殘忍無比,嗜殺無度,且難以自控;而若只有天魂珠而無地魂珠,則會目空一切,驕橫霸道,且因變得性情暴躁、不再沉穩,而失去判斷力。」

  他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至於到底是指獸魂珠里的天地二珠,還是人魂珠里的天地二珠,不得而知,可能……」

  可能什麼,他沒說。

  「缺少文字記錄,無法確定的事,不能妄自揣測,」虛靜道長輕嘆,「我看了無數典籍圖冊,才搜集到這麼一點資料。」

  他飽含深意地看向金暮黎:「無論如何,金姑娘既能夢見關於天魂珠這麼隱秘的事,就必然是和某類神獸有緣。」

  金暮黎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虛靜道長作了個道揖:「若金姑娘以後能得此類夢境,還望不吝賜告,讓我們道教弟子長長見識。」

  金暮黎強笑:「有的話自然沒問題。」

  虛靜道長道謝。

  再次告辭時,夜夢天送他們出門。

  金暮黎坐在床上,抱著易錦,心裡拔涼。

  她回想前世,細憶今生,再將夢中人和虛靜道長的話分別詳品,綜合自身兩世經歷,脾性,月圓之夜裡的異常……

  更可怕的是,她想起夢中鏡子裡的前世,情緒失控時的白髮、獸吼、驟然長出的尖利指甲,以及藍色掌心。

  藍色掌心……

  她神情麻木地動了動腳。

  雙腳常年藏在鞋子裡,誰都看不見,自己卻知道:兩世,腳心都有一個胎記般的藍圈,顏色鮮艷,位置對稱。

  猛打一個激靈。

  獸魂珠……

  人魂珠……

  天魂珠……

  地魂珠……

  雪麒……

  去尋找,去感應……

  早日回到我身邊……

  金暮黎快要喘不過氣來,猛然抱住頭,想高吼,想大叫,想仰天咆哮。

  可當目光無意落在易錦熟睡的臉龐上時,卻生生憋住。

  是獸不是人,且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她難免有些恐慌。

  但若加個「神」字,好像……

  雖然不會高興得手舞足蹈,但也沒那麼難接受。

  只是,若她真叫雪麒,若她真的必須走遍天南海北,尋找所謂獸魂珠里的天地二珠,那就不能帶著易錦,以後也不能喜歡任何人,更不能結婚生子。

  否則就是造孽。

  按夢中神主的話意解析,一旦找到另一顆天魂珠、地魂珠,四珠湊齊之時,便是回他身邊之日。

  如此,若在這裡留下感情糾葛,必將害人害己。

  那還不如直接不要開始。

  看著易錦清秀中更添俊美的臉,金暮黎閉了閉眼。

  竟然有些不舍。

  放在鍋邊嘴角三年多的美味,都快要下口了,卻告訴自己得放棄,不能再吃,嘗嘗都不行……

  難受。

  真特麼難受。

  夜夢天送人送了很久才回來。

  進屋時,神情恍惚中帶著些複雜。

  金暮黎聽到動靜,目光卻依然停在易錦眉眼上:「夜教主,我……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獨自雲遊,希望你……」

  她抬起頭,聲音低啞,「不知夜教主能否對暮黎山莊多加照拂,我……」

  夜夢天看著她,即便已是藍靈高階,連熬七個日夜後,漂亮的琉璃眸中,也泛著一絲特殊的紅:「你要離開?」

  金暮黎微微垂眸,算是回答。

  夜夢天直視著她:「當真捨得?」

  金暮黎與易錦相握的手緊了緊,又怕將他捏疼擾醒,終究鬆開。

  沉默片刻,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易錦武功不高,閱歷不足,我主要放心不下他。」

  既怕易融歡欺負他,更擔心他被外人加害,「夜教主若能照拂一二,來日……」

  忽然頓住,改口,「若有歸來之日,必當重謝。」

  夜夢天定定看著她:「也就是說,也可能不會再回來?」

  「我……」金暮黎喉頭哽澀。

  夜夢天閉上眼,緩緩握拳,越來越緊,緊到拳骨玉白。

  金暮黎不知他正內心天人交戰,以為他不肯,便勉強一笑:「這個請求確實有點強人所難,我不會怪你的,慈悲教危機已除,我就不多打擾了,這就~~」

  「金暮黎!」夜夢天猛然睜開眼,鬆開拳,幾步就到她跟前,鉗住她下巴強吻,又在金暮黎反應過來之前放開,呼吸急促卻深情款款,「我陪你!」

  「滾開!」被親得措手不及的金暮黎剛露驚愕之色,陡聽一聲暴喝,竟是易錦突然醒來,目眥欲裂一拳搗向夜夢天,厲喝道,「誰要你陪?」

  兩人雖武級懸殊,但因距離太近,易錦又像夜夢天親金暮黎那般出其不意,是以,夜夢天反應再快,也挨了一拳。

  但他只是退開一步,並未反擊。

  金暮黎更加驚愣:「錦兒,你……」

  易錦紅著眼,心中的委屈全部寫在臉上:「你、你……你竟然打算偷偷丟掉我?」

  「我……」金暮黎心虛理虧。

  淚花頓時在易錦的眼眶中打轉:「剛剛才答應我永遠在一起,永遠不會拋下我,一覺還沒睡醒,你就改了主意,若非被我聽到,你、你……」

  他傷心之餘,氣得嗚嗚大哭起來。

  金暮黎最怕喜歡的男人哭,淚水簡直就是致命武器:「你、你別哭,我……」

  我什麼?

  總不能帶著他去找獸魂珠。

  何況若讓他知道自己是獸不是人,還不……

  噯?對啊!

  若直接告訴他,自己其實是個獸,他不就不會再難過,不會想跟著了?

  說不定,還被嚇得滿院子跑。

  可問題是,她說了,他會信嗎?

  而且這事也太驚世駭俗了點兒,萬一傳出去,還可能對她產生不利。

  妖獸丹珠尚且是武者靈士們的盤中餐、眼中肉,一旦給人知曉她是神獸轉世,體內有兩顆天地人魂珠……

  那恐怕就不止是覬覦丹珠的問題了,而是連她皮肉骨血都瓜分吞吃掉。

  身體抖了抖,她瞬間打消這個念頭。

  被滿世界的靈士武者甚至宗師追截圍堵,還真不是鬧著玩的,她即便能長出翅膀,也會被瘋狂的人們射下來。

  易錦見她我字後面沒了話,除了更加傷心,還因被哄的期望落空,增添了一股惱火。

  可畢竟已差不多摸清了所愛之人的脾性,知道自己再生氣再有理,也不能跟她來硬的,便抽抽噎噎道:「你答應過我的,怎能食言?你若出門不帶我,就把我的心挖去,免得我活著不如死了。」

  「我……不是我想食言,我……」金暮黎先是煩躁,後又心疼,忙著去給他擦眼淚,「什麼死啊死的,別說傻話。」

  「那姐姐別丟下錦兒好不好?」易錦抱住她的腰,以姿勢減弱自己的身高優勢,顯得可憐巴巴,「娘親走了以後,這世上除了姐姐,再也沒有疼愛錦兒的人,若連姐姐也拋棄錦兒,不要錦兒……」

  他流著眼淚抽泣,「沒有姐姐,錦兒一點也不想活了。」

  夜夢天看著他,琉璃眸不動,心裡卻猛翻白眼:三年前的單純少年,如今也變狡猾了。

  三人一個哭,一個哄,一個看,卻不知聖女殿裡,田雪正從兩盆黑土裡分別掐斷兩株幼小嫩芽,笑容邪惡而得意:「並蒂花蠱,總算大功告成。」

  葉青裳皺眉:「弄這個幹什麼?」

  「給金暮黎和她小男人用啊,」田雪輕哼,「既然你非要和他水到渠成,就只能讓金暮黎對那小男人死心塌地,徹底斷掉夜夢天追求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