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徐同道回頭望去，看見是徐長生在向他這邊走來，看見他回頭，徐長生擠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喊了聲「小道！」。
類似的笑容，徐同道這次回村見過不少。
村里大部分人見到他，都是下意識擠出笑容跟他打招呼。
反正就是笑得不自然。
不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純粹就是見到他的時候，那些人好像覺得應該給他一個笑臉。
有點想贏得他好感的味道。
這種感覺，讓徐同道想起學生時代，那些靦腆的姑娘，在他印象里，那些靦腆的姑娘就習慣見人就擠一點笑容給人家。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徐同道自己就不怎麼笑了。
因為他從那些靦腆的笑容中，看出那些人內心缺乏自信，總是想用笑容討好別人。
而他徐同道不想做那樣的人。
「你來找我的？」
徐同道問徐長生。
問完，想了想，掏出身上的煙盒，給徐長生遞了一支。
他重生回來有快兩年了，他自己一直沒停下腳步，已經弄出讓認識他的所有人都側目的事業。
但徐長生……這兩年卻沒什麼變化。
最明顯的變化大概就是如今的徐長生，比兩年前，臉上的苦色更深了幾分。
這兩年裡，徐同道偶爾聽說的關於徐長生的消息，也沒什麼變化，徐長生還是有時候去工地做小工，掙錢回來上交，要麼，就待在家裡洗衣、做飯、什麼都干，伺候著他爸、他後母，以及他爸和他後母生的孩子。
說他是個傭人，都是抬舉了他。
因為傭人是要付工資的，而徐長生幹著傭人的活，還得外出掙錢倒貼。
簡直是個奴隸。
「你這次回來，打算待幾天啊？」
徐長生低頭點著香菸，低聲問。
徐同道也點了一支，「明天早上就走，怎麼？有事需要我幫忙嗎？」
對徐長生，徐同道一直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在心理上同情徐長生，但徐長生這老黃牛一般的性子，讓他不想出手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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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知道就算他給徐長生提供掙錢的機會，回頭，徐長生掙了錢，還是會拿回去上交給他爸、給他後母。
最多只能幫徐長生在他爸和他後母那裡贏幾個笑臉、贏幾句誇獎而已。
可能徐長生會覺得高興。
但徐同道覺得這樣反而是害了他，他不希望看到這一世的徐長生，還是和上一世一樣，默默為那個家付出到三十多歲，該結婚的時候，他之前交給他爸和他後母的那些錢，一分錢都要不回來。
他希望徐長生能早點自己從那個深坑裡跳出來，早點認清現實。
可惜，兩年前他勸過徐長生，不止一次，沒用。
如今兩年過去了，徐長生好像還沒覺醒。
對此，徐同道對他挺失望的。
這大概就是老話說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徐長生低頭叭了兩口煙，抬眼看了看徐同道，遲疑著問：「小、小道，你、你那裡還要人嗎？我、我能、我能去你那裡上班嗎？」
他眼裡有希冀之色。
徐同道捏煙的手頓了頓，眯眼看著他，數秒後，「你現在掙的錢，還上交嗎？」
徐長生怔了怔，默默點頭，嗯了聲。
徐同道微微失笑，微微搖頭，「那我這裡沒什麼工作能給你，你做小工不是挺好的嗎？還能鍛鍊身體。」
說著，徐同道還伸手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肌肉，笑道：「你看，這肌肉結實的，這麼好的工作，你還想換？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
徐長生神色尷尬，臉皮窘得發紅，張了張嘴，最後低聲說：「太累了，我想換個輕鬆點的活。」
「你今年多大了？」
徐同道忽然問他。
「21啊」
徐長生覺得奇怪，但還是順口答了。
「年後就22了？」
「對啊！我比你大兩歲，你忘了嗎？」徐長生覺得更奇怪了。
徐同道笑了笑，對他微微揚了揚下巴，「那這樣，你一會兒回去，就跟你爸媽說，你談了個對象，明年結婚，要一萬塊錢彩禮，你看他們怎麼說，看他們給不給你錢。」
徐長生怔住。
眉頭慢慢皺起，然後搖頭，「不行的，我家現在沒多少錢，日子也不好過，他們肯定沒錢給我的，這根本就不用問的，真的！」
徐同道默了默，覺得這話有理。
就反問：「那你覺得你們家大概多少年後，能給你錢結婚？三年後？五年後？還是十年後？」
徐長生張了張嘴，啞口無言，臉上的愁苦之色更重了。
有些事，其實他只是沒去想，或者說是不願意去想，真正去想的話，答案他心裡其實是知道的。
過了好一會兒，徐長生才低著頭悶聲說：「估計要等我弟弟結婚了，家裡才有錢給我結婚吧……」
徐同道知道他說的弟弟，是他爸和他後娘生的孩子。
比徐長生至少小六七歲，可能還不止。
徐長生現在是21歲，他弟弟現在好像還在上初中，要等到他弟弟結了婚，才能給他結婚……可想而知，大概要等多少年。
徐同道輕嘆一聲，抬手拍了拍徐長生肩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長生！咱們是兄弟，我才跟你說這些，你該為自己打算，你老是掙多少錢都上交，你想過你以後怎麼辦嗎？你已經21了，該成熟了！做人別太天真，別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別人手裡，你懂我的意思嗎？」
徐長生默然無語，低著頭抽著煙，一口接一口。
良久，才低聲說：「我也不想交啊，可是我每次掙了錢回去，全家人都逼著我交錢，要不然就沒辦法過，小道，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難……」
徐同道搖頭，「你這都是藉口，如果你真有決心，就沒誰能把你怎麼樣，你在那個家是什麼地位，你心裡沒數嗎？你還真想伺候他們一輩子？當傭人的感覺那麼好嗎？」
徐長生繼續低頭抽著煙，數秒後，抬起頭，看著徐同道，「小道，那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我聽你的，你幫我指條路吧？」
徐同道有點意外，雙眼微眯，定定地看著他，「你真聽我的？」
徐長生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