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高三的日子過得飛快。Google搜索閱讀第二次月考結束的時候,南城步入初秋,天氣漸漸轉涼,剛買回家不久的新風扇被喻繁扔到角落裡積灰。

  藍色的校服t恤已經過季,喻繁從衣櫃裡掏出基本沒怎麼穿過的校服襯衫和黑褲囫圇套上。他習慣性地留了一顆扣子,背上書包後猶豫了一會兒,把最上面一顆也繫上了。

  襯衫全扣上不太顯傻,喻繁刷牙洗漱好後,對著鏡子確認了幾遍,才拿起書包出門。

  「等等。」坐在餐桌邊的喻凱明忽然出了聲。

  喻繁動作稍頓,冷漠地往後瞥。

  「爸煮了面,吃了早餐再去上學。」喻凱明吃得滿嘴油,用筷子指了指餐桌上的煮鍋。

  一句話說完,屋內安靜下來。

  喻凱明本來想裝作自然地緩和一下關係,說了半晌沒聽見應答,他才慢吞吞地抬頭:「看我幹什麼?讓你過來吃早餐。哦,我還買了幾個菜包,他媽的排了半天才買到的,你帶去學校……也分點給關係好的同學吃,知道吧?來,放你書包——」

  一個空酒瓶灌破空而來,從喻凱明臉邊擦過去,猛地砸在牆壁上,發出一聲脆響。

  喻凱明嚇得一哆嗦,舉著筷子瞪了半天眼才回神,轉頭想罵:「你——」

  「再說那個字就把你嘴巴撕了。還有,」喻繁說,「別跟我說話。」

  喻繁在喻凱明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里出了門。他掂了一下書包,剛準備下樓,餘光瞥到樓梯邊邊露出的半邊小腦袋,還有一撮小辮子。

  樓上的小女孩背著粉色小書包,躲在樓梯扶手後,明顯是在等父母送自己上學。她眨眨眼叫道:「哥哥。」

  喻繁抬頭看她:「說。」

  「你是要去上學嗎?」

  喻繁懶得應她,抬腳要下樓。

  「哥哥!」她又叫住他,忙問,「另一個大哥哥怎麼都不來找你了呀?」

  喻繁腳步一頓:「什麼哥哥?」

  「就是那個,很高很高,很帥很帥……」

  「你什麼時候看到他的?」喻繁蹙著眉沉默了幾秒,問她。

  「就在這吶,他說他在等你起床。」小女孩指了指喻繁家門口的小空地,問,「他下次什麼時候來呀?」

  「不來了。」喻繁無情地告訴她。

  小女孩表情當時就蔫了,往前走了兩步,「啊?那你,那你能不能叫他來?」

  「你要幹什麼。」

  小女孩抓著她白色小裙子的裙擺,笑起來時露出剛掉的牙:「我想當那個哥哥的女朋友!」

  「……」

  小女孩蹲下來,雙手抓著欄杆,把臉抵在上面看他:「行不行啊哥哥?行不行行不行……」

  「不行。」

  「為什麼?」小女孩皺起臉,剛想抗議——

  「他是別人的男朋友了。」喻繁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拍了拍,說,「你沒戲,小屁孩。」

  莊訪琴最近情緒變化極大,她每天只要看到喻繁就愁,看到班裡逐漸上升的成績後又喜,一段時間下來,覺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

  這次月考平均分又提高了一點,莊訪琴髮捲子的時候,順便給每個同學送了幾顆棒棒糖。♢♦ 6➈รHuˣ.𝕔όᵐ 👽♢

  於是中午放學,留在班裡自習的學生嘴裡都叼著糖。

  「不學了不學了!努力學了這麼久,這次數學月考還比上次低七分!!」章嫻靜煩躁地扔下筆。

  王潞安安慰她:「哎呀,這次月考就是難,你沒發現你年級排名上去了嗎?大家一樣爛。」

  「……」

  王潞安一轉頭,看到他另個兄弟正盯著試卷皺眉。

  「幹嘛啊喻繁,考這麼牛逼還不滿意?」王潞安說,「這次差點就進年級前四百了。」

  年級前四百有什麼用,單看分,還是離那幾所大學十萬八千里。

  他起點太低,剛開始學的時候年級排名跟飛似的往前沖,越往後學就爬越慢,分數也開始變得難漲起來。喻繁看著跟之前分數相差無幾的卷子,沒出聲,有點煩躁地揉了揉臉。

  身邊椅子被拉開,喻繁以為是王潞安,剛想讓他回自己座位坐,抬頭看到一張空白競賽卷被放到課桌上,還有那張冷淡的面癱臉。

  喻繁把糖擠到嘴巴的角落裡,怔怔地看著他,還沒說話,王潞安先開了口:「學霸?你怎麼來了?你今天中午不回家啊?」

  「嗯,家裡人有事,沒回去。」

  陳景深邊應邊伸手,把喻繁拿著的卷子抽走了。

  喻繁舉卷子的動作保持了兩秒,伸腳去踹旁邊的椅子:「幹嘛看別人卷子?」

  陳景深掃了眼他的分數:「還行。訪琴講卷子沒?有沒有沒聽懂的。」

  「沒講。行個屁,總分還差八十多。」

  七班沒一班學習氛圍那麼緊張,班裡現在有在睡覺的,有自習的,也有講題或者說小話的。

  王潞安到前面座位質問紀律委員第三節 課憑什麼記他名去了,大家都面對著黑板,並沒人注意教室最後一排。

  於是陳景深抬起手,在他趴著的男朋友頭上揉了一下:「我給你講。」

  王潞安跟紀律委員大戰幾百回合,一個小時後凱旋。回去時看到他兄弟半靠在牆上聽題,嘴裡叼煙似的叼著棒棒糖。

  王潞安想起自己也有幾道題沒聽懂,學霸在這豈不是正好?於是他立刻彎腰,在他那亂成一團的抽屜里翻翻找找,半天才抽出卷子轉頭:「學霸……」

  陳景深拉開椅子起身:「什麼。」

  王潞安愣住:「你要走啦??」

  「嗯。」陳景深說,「還十分鐘上課了。」

  「……」

  王潞安可憐兮兮地抓著自己錯題一堆的卷子,目送著陳景深拿起卷子和筆,含著棒棒糖離開了他們教室。

  他嘆了口氣,坐回原位,心想放學再去問訪琴好了……嗯?

  王潞安突然想起什麼,猛地坐直身,直直地朝自己隔壁桌看去!

  喻繁被他的動靜吵到,又皺起眉:「幹嘛你?」

  「學霸嘴裡的棒棒糖是粉色棍兒,草莓味。」

  「?」

  「全班不就你分到了一支草莓味?」王潞安發問,「但那糖剛才不是在你嘴裡嗎?」

  「……」

  「……」

  兩人沉默地你看我我看你。很快,王潞安又發現,喻繁一上午都跟狗屎似的襯衫衣袖,現在折得工工整整,乾淨利落,跟陳景深平時的手法一模一樣。

  喻繁跟著王潞安的目光一塊兒往自己手臂上看,半晌後起身:「我去廁所。」

  「哎,一起,到底怎麼回……」

  「別跟來,煩。」

  「……」

  喻繁到了廁所旁的窗戶前躲著,打算等上課了再回去。

  他雙手抄兜,百無聊賴地四處亂看,看著看著眼睛就飄到了六樓。

  都怪陳景深,非特麼要吃糖,還手欠弄他衣袖……

  還有兩分鐘上課,喻繁拿出手機,打開陳景深的對話框,剛敲了兩個字,手機驀地振了一下,一條簡訊從頂端彈出來。

  【陌生號碼:你好,喻繁。請你現在來一趟南揚街11號的咖啡廳。】

  喻繁動作一頓,茫然地皺了一下眉。

  南揚街?他們學校後面?

  喻繁很少跟人發簡訊,最新一條簡訊還是幾個月前,隔壁學校的找他約架。但這人的語氣看起來也不像約架的。

  上課鈴聲響起,喻繁手指一滑,忽略掉這條簡訊準備去上課,下一秒,手機又是一聲動靜。

  【陌生號碼:我是陳景深的媽媽,想跟你好好談一下關於陳景深的事。】

  ……

  喻繁下樓的時候遇到了胡龐,胡龐問他,你幹嘛去?

  喻繁說去幫老師搬東西。放在以前胡龐已經抓著他的衣領把人拎回去了,但喻繁最近表現太好,胡龐信了,揮揮手讓他趕緊。

  胡龐的身影消失在教學樓里後,喻繁熟練地從學校後牆翻了出去。

  喻繁去咖啡廳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陳景深媽媽找他幹什麼?陳景深跟他不在一班,他們也不是同桌,她能找自己幹什麼?

  喻繁習慣性地往壞處想,對方可能已經知道他和陳景深的關係了。至於怎麼知道的,監控,手機,或者是陳景深生日那天,她在客廳看到了——

  所以他當時是腦子抽了麼,為什麼非要坐在那餵蚊子等人?東西藏好就走不就行了?

  喻繁被這一條簡訊打得措手不及,在想如果真是這樣,陳景深媽媽會對他說什麼?他不擅長跟人講道理或是吵架,他更喜歡直接動手。所以他一路低頭看著石磚,沉默地在腦海里演練。

  -我都看到了,你和我兒子是不是在談戀愛?

  -是。

  -你立刻和我兒子分手!

  -讓你兒子來跟我提。

  -說吧,你要多少錢才願意離開我兒子?

  -這我得想想。

  想到這,喻繁忍不住笑了一下,有點滑稽又有點苦。

  陳景深知道季蓮漪來約他嗎?從今天中午來看,應該不知道。不知道就好。

  喻繁沒怕過什麼,他記事起就敢反抗體型是他幾倍的喻凱明,打架時對面幾個人他都敢衝上去。當他走到那家咖啡店門前時,腳步卻停了下來。

  幾秒後,他抬手把額前的碎發往後撥了撥,伸手推開了咖啡廳的門。

  季蓮漪早上送兒子上學以後,就一直在咖啡廳里坐著了。

  咖啡廳被她包了場,四周沒有吵鬧聲,她才能安靜思考要怎麼跟喻繁談判。

  季蓮漪在商場的談判桌上運籌帷幄十多年,今天面對一個17歲的高中生,她反而忐忑起來。

  門被推開,被她叮囑過的店員剛要上前,又被她伸手叫住。對方立刻明白過來,給她添了一杯咖啡後轉身回了後廚。

  季蓮漪一抬頭就看到那頭野草似的頭髮,某些畫面浮現在腦海,一股噁心感下意識湧上來。她手指微微顫了顫,身子不露痕跡地往後傾了傾,儘量控制著自己的語氣:「坐。」

  椅子被粗魯地拉開,男生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兩人無聲地對坐,誰都不開口,沉默像是彼此的試探。

  良久,季蓮漪抗拒又忍不住地打量他,皺巴巴的衣領,臉蛋瘦削,坐姿吊兒郎當,雙手有氣無力地搭在桌上,滿身街頭沾染的混混氣息。

  季蓮漪忍著心裡的不適,率先開了口:「你應該知道我找你是什麼事吧。」

  「不知道。」喻繁說。

  「你和景深。」季蓮漪說,「我都看到了。」

  季蓮漪看到對方手指抽了一下,然後冷漠地說了一句:「哦。」

  季蓮漪說:「你立刻跟他分手。」

  「你讓他自己跟我提。」

  季蓮漪看著對方無所謂的表情,那股熟悉的焦慮和心慌再次襲來。她努力克制著自己,修長漂亮的手指握緊又松,反覆幾次後,她冷靜道:「你直說吧,要多少錢才願意離開我兒子。」

  話音一落,季蓮漪似乎聽見對面的人很輕地笑了聲,男生垂眼懶懶道:「這我得想想。」

  這聲笑莫名讓她回憶起前幾次和另一個人的會面,她的神經更加緊繃,做了個深呼吸,補充道,「行。不過我必須跟你說清楚,拿了這筆錢,你和你爸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我和景深面前。」

  某個字眼出現的一瞬間,喻繁倏地抬起頭來。

  他臉上所有表情全部消失,無聲無息地看著她,連呼吸的起伏都似乎沒了。

  季蓮漪同樣面無表情:「我知道你們是有計劃的。但我告訴你們,我給你們的每一筆轉帳,每一條聊天記錄和通話記錄,我都保留下來了,也聯繫了律師,我可以明確地說,如今的金額已經夠你們倆進去蹲很多年了。」

  喻繁只是看她,沒有說話。

  「當然,我如果真想告你,今天也不會把你叫出來。我直說我的要求吧,我願意花錢消災,最後給你們一筆錢,你讓你爸把照片全部刪除,然後再給我簽一份保證——」

  「什麼照片?」對面的人木訥地開口。

  季蓮漪一窒,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些畫面,她閉了閉眼問:「你說呢?」

  「什麼照片?」

  「……圖書館,公園那些。」季蓮漪頓了一下,「還是你們還有別的照片??」

  圖書館。

  喻繁腦子像被一根木棍狠狠捅穿,回憶一下都疼。他過了很久才想起來,喻凱明回來後的那幾天,他和陳景深只去了一次圖書館,他們跟往常一樣做題,看書,離開的時候,在自認無人的公園角落接了個吻。

  那天他回家沒多久,喻凱明也回來了。之後忽然有一天,喻凱明問他怎麼不出門了。

  「沒有了。」他聽見自己說。

  季蓮漪並不相信他,但也已經懶得再在這件事上糾纏:「總之,今天事情談妥之後,你必須當著我的面把那些東西全部刪除,然後跟我兒子分手。以後你和你爸再來對我進行勒索,我一定會採取法律手段。說吧,你們想要多少錢?」

  「他怎麼找到你的?」喻繁問。

  一句話牽起季蓮漪這段時間一直以來的噩夢。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自己坐在車上,被一個男人敲了窗。待她拉下車窗,男人咧開一嘴黃牙,朝她喊了一聲「親家」。

  折磨從那一瞬間開始。她收到了她兒子跟一個男生接吻的照片,收到了對方勒索的簡訊和電話,她幾乎睡不著覺,晚上一閉眼,腦子裡就全是——

  「你報警吧,老子坐牢之前先把你兒子搞同性戀的照片貼滿南城!」

  「這事你別讓孩子們知道啊,我看他倆挺般配的。」

  「你覺得是我兒子搞你兒子,還是你兒子搞我兒子啊?」

  季蓮漪不明白喻繁為什麼明知故問。她強制自己抽出思緒,冷靜地重複:「你們想要多少錢?」

  說著,她目光忽然掃到喻繁的手臂上。

  喻繁把手抽回來,隨意地放到桌下,擋住陳景深中午幫他一點點折上去的衣袖。沒什麼起伏地問:「他之前一共找你要了多少?」

  「八十萬。」

  喻繁:「哦。我回去商量一下。」

  那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季蓮漪把面前的文件往喻繁那一推:「這些是我讓人整理出來的法律條款,上面已經寫明了你們這種詐騙行為一旦被起訴,將會獲得的刑期。」

  季蓮漪其實並沒有起訴的打算,她無法忍受這世界上再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所以在看到喻繁接過這份資料時,她心裡鬆了很長的一口氣。

  「你們商量好價錢,讓你爸直接給我發簡訊。還有,在我給景深辦轉學的這段時間裡,我希望你先暫時不用去學校,也不要聯繫他,我怕他受影響。」季蓮漪問,「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嗯。」

  一切辦妥,季蓮漪點點頭,不願再多停留。

  她拿起自己的手提包,體面地起身離開。可她剛走兩步,又忽然停住,轉身折回桌旁。

  她吞咽了好幾次,才低聲問:「最後一件事。你和景深……是不是你威脅他?」

  她聲音低弱,像是溺水的人微小的掙扎。

  喻繁低了低頭,掃了自己衣袖一眼,說是。

  季蓮漪徹底喘過氣來。她拿起桌上沒喝過的咖啡,潑在男生臉上,褐色液體從他頭髮流到下巴,再一點點浸濕白色校服襯衫。

  喻繁下意識閉眼,再睜開時,他聽見季蓮漪顫抖著聲音說。

  「我兒子被你毀了。你跟你爸一樣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