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055

  水龍頭湧出的水流包裹住細白的手指,順著指背屈起的弧度往下流。

  唐若遙神經質般地在水下搓洗著自己的雙手,指尖忽的抽動了一下,她換成兩手撐在水池的石質邊緣,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呼吸像是成了一種奢侈品,明明站在實地,卻像踩在懸崖邊緣,一腳踏空,身體在不斷地往下墜落,窒息感像藤蔓一樣慢慢地攀爬上來,分出支脈纏住心臟,收緊,再收緊。

  從方才辛苦忍住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馬上用手背擦去。

  這裡不是宣洩情緒的地方。

  唐若遙仰頭,齒尖將下唇咬得泛白,把盈在眼眶裡的那些淚水倒逼了回去。

  衛生間門口傳來腳步聲,一輕盈,一清脆,輕盈的是秦意濃今天搭配旗袍的平底鞋,她個子高,不穿高跟鞋也顯得身段修長;清脆的自然是紀雲瑤那雙尖頭高跟鞋。

  唐若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一耳朵就能辨別來人是誰的,在腳步聲響起的一剎那,她便躲進了其中一間衛生隔間。

  秦意濃寡言少語,紀雲瑤倒是話多得很,跟她聊新出的動畫電影,還說想帶一個叫寧寧的人去看,寧寧在她口中提到的頻次非常之高,唐若遙只是本能地疑惑了一瞬,並沒有滋生不該有的好奇。

  從今往後,她對秦意濃只會有合同里協議的關係。

  那兩個人走了,唐若遙在隔間裡再待了一會兒出來,簡單補了妝,再次融入衣香鬢影的人群當中。期間接觸到紀雲瑤幾次不懷好意的眼神,唐若遙都假裝不存在。

  她是沒辦法和紀雲瑤斗,但不會任她拿捏,大不了魚死網破。

  秦意濃想將她送人,也要看她自己願不願意。

  唐若遙嘴角挑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紀雲瑤目光玩味,再次投向在被幾位賓客圍在中央的儼然江家半個主人的秦意濃。

  你說的話到底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假意呢?

  說老實話,她對唐若遙本人沒有半分興趣。圈子裡形形色色的美人,要什麼沒有?唐若遙不過是姿色好了點,沒到絕色,性格也算不上吸引人,還是個「二手貨」。她是在娛樂圈大放異彩,但沒有秦意濃,她什麼都不是。這樣一個人,只有當她和秦意濃扯上關係的時候,紀雲瑤才能生出一絲絲的興味。

  秦意濃輕視的態度讓她無從判斷,但真的假的都無所謂了,紀雲瑤正巧趕上了這趟,興頭上來了,就玩一玩。萬一能讓秦意濃添添堵,豈不是快哉。

  紀雲瑤淺淺地抿了口酒,眼角愉悅地彎起來。

  她小姑最近好是春風得意,她這個做侄女的敲打敲打她,是「分內之事」。

  自家人的欺負,怎麼能叫欺負呢?

  看在寧寧的份上,有一瞬間紀雲瑤是閃過一抹愧疚的,旋即她便理所應當地心想:寧寧是寧寧,秦意濃是秦意濃,關她什麼事?

  ***

  宴會結束。

  各家候在外面的秘書和助理紛紛將自家老闆/藝人接回去。

  婉拒了江家留宿的邀請,秦意濃在江世龍的護送下到了車前。

  關菡甫一過來,就聞見了秦意濃身上濃烈的酒氣,心裡警鈴大作。

  秦意濃到了現在的地位,很少再有喝得滿身酒氣的時候,是不是宴會上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了。

  「秦姐。」關菡走到她跟前,一把攙住秦意濃的胳膊,低聲道,「你沒事吧?」

  「沒事。」秦意濃擺手。拜多年來飲酒所賜,秦意濃的酒量很好,堪稱千杯不倒,她喝酒也並不上臉,若不走近,嗅到酒味,旁人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但那只是旁人看起來,跟了秦意濃好幾年的關菡怎麼會遲鈍到感覺不到她此時的異樣,酒氣還是小事,關菡感覺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一隻手,非常用力,用力地讓關菡感覺到了疼痛。

  她一定是在壓抑著什麼。

  關菡心驚肉跳,連忙將秦意濃扶進拉開了的後車門。

  司機是秦意濃慣用的那個司機,不需要任何話,便駕輕就熟地將車駛上回秦宅的路。秦意濃卻突然輕聲開口說:「改道,去鴻蒙公館。」

  關菡和司機同時一愣,司機答了聲好,駛進漆黑的夜幕里。

  鴻蒙公館是秦意濃另一所房子所在的小區。她上次經歷機場時間後,不想再讓老人孩子擔心自己,便叫關菡將那所空置的住宅收拾出來,方便她臨時落腳,關菡動作快,早就布置好了,她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秦意濃說完這句話便望著窗外發呆。

  關菡故意犯了回蠢,低聲建議道:「如果想找個地方安靜休息的話,遙小姐那兒倒是不錯的去處,她現在在劇組拍戲,不會回去。」

  話音未落,秦意濃便猛地轉過頭來,死死地盯住她。她眼圈灼灼地紅著,仿佛被火燒過,連眼白都布滿了紅血絲,乍一看像是浸在了血水裡,原本清透的黑色瞳仁則帶著朦朧的水汽。

  她眼睛瞪得很大,好像不這樣,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

  關菡嘴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

  秦意濃直直地瞪了她一會兒,不呼不吸,然後將臉扭了回去。

  車內安靜得近乎詭異。

  司機將秦意濃送到了鴻蒙公館,關菡陪秦意濃上去,一進門,秦意濃便找到衛生間,將自己鎖在了裡面。

  關菡守在門口,聽見裡面傳來的劇烈的嘔吐聲,伴隨著強烈的咳嗽。

  她在門口或站或蹲,蹲到腿都麻了,秦意濃才拉開門出來,她洗過臉和手,卸了妝,素麵朝天,整個人看起來既暗淡,又蒼白。

  秦意濃看看地上蹲著的關菡,語氣尋常地問:「餓了嗎?」

  正拍拍腿打算站起來的關菡:「……」

  秦意濃居高臨下,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餓嗎?」

  關菡站起來和她平視,猶豫過後,道:「……還好。」

  秦意濃嗯聲,說:「那我做自己吃的。」

  她轉身就走。

  「那個……」關菡叫住她,又說,「餓。」

  秦意濃牽起唇角,回了她一個極淺的溫柔笑容。

  關菡總覺得心裡毛毛的。

  秦意濃還穿著那身大紅色的旗袍,赤著雙足,這所房子閒置很久沒人住,燈光冷幽,沒什麼人氣兒,她穿一身紅,安靜無聲地踩在地上走路,無端讓關菡聯想起孤魂野鬼。

  她從玄關的鞋櫃裡拿了雙拖鞋,送到秦意濃腳下,秦意濃微怔,從善如流穿上,拖拖沓沓的鞋板聲聽在耳朵里,關菡露出了笑容。

  在關菡的預計里,秦意濃應該在很久以後——最起碼是和唐若遙的合約結束以後,才會用到這所房子,所以她沒讓家政往冰箱裡購置瓜果蔬菜肉類,以備主人隨時到來。上層有一盒雞蛋,兩袋速凍餃子和餛飩儲在冷凍層,另外,廚房的柜子里有兩條掛麵。

  秦意濃稀鬆平常地趿拉著拖鞋,一手舉著餃子,一手舉著掛麵,問圍在她身邊轉來轉去的關菡:「想吃哪個?」

  關菡手指點了點掛麵。

  秦意濃將餃子放了回去,說:「你在沙發上看會兒電視,待會兒就好。」

  關菡順著此時的氣氛回答:「好的,謝謝。」

  「不客氣。」秦意濃表現得像個招待客人的主人家。

  關菡哪兒能真心大地在客廳看電視,她把電視機音量調到小得可以忽略不計,時不時地偏頭看看廚房秦意濃忙碌的背影。

  廚房裡突然傳來瓷碗打碎的清脆聲音,關菡本能地彈身站起,拿了掃把和鏟斗進去。

  「秦姐,我來收拾吧。」

  秦意濃正徒手撿起那些碎片,關菡生怕她金貴的手被劃傷了,出聲建議道。

  不知是不是她心裡的烏鴉嘴靈驗了,秦意濃一個不小心,指尖被尖銳的豁口劃開一道,殷紅的血珠滲了出來。關菡跑去找醫藥箱,忙前忙後地給她清理傷口,貼上創可貼。

  不顧秦意濃的呆愣,關菡難得態度強硬地把她趕到了一邊,將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

  等秦意濃做好兩碗面出來,已經是到家一個小時以後了。

  關菡在江家吃過,其實不怎麼餓,這會兒聞到面的香氣,消化系統頓時加速運轉,飢腸轆轆起來。她喘著一口大氣,等秦意濃用筷子撩起第一根麵條,放進勺子裡,再慢條斯理地送進嘴巴後,才動了筷子。

  秦意濃只動了幾筷子便停了箸,碗裡剩下大半麵條,盯著對面的關菡,不知道在想什麼。

  關菡胃口再好,也禁不住這樣的眼神,她默默地放慢了速度,但秦意濃還是看著她。

  抬頭對上秦意濃視線的那一刻,秦意濃喊了聲她的名字。

  關菡立馬放下了筷子,尊敬道:「您說。」

  秦意濃歪了歪頭,問她:「我是不是很噁心?」

  關菡迷茫。

  甚至懷疑自己剛剛耳朵是不是出什麼毛病了。

  秦意濃兀自接下去道:「我今天碰到了紀雲瑤。」

  關菡一凜。

  光聽紀雲瑤這個名字,就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紀家的大小姐,行事肆無忌憚,關菡曾經差點著了她的道。雖然對方後來表示是個玩笑,但足夠她留下心理陰影,避之唯恐不及。

  秦意濃平靜地敘述:「她好像打起了遙遙的主意。」

  關菡耐心聽著。

  「我們倆聊起她,我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秦意濃眼圈突然有點紅了,克制著哽咽。

  關菡沒問她到底說了什麼,不過猜也能大致猜到,她出聲安慰道:「權宜之計罷了,紀小姐那樣的瘋子,不能用常理判斷,小心為上。」

  「不止是她。我這麼些年……」秦意濃輕輕地笑了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對弱者施恩挾報,對強者奴顏婢膝、曲意逢迎,不噁心嗎?」

  把所剩無幾的二兩心肝藏得嚴嚴實實,對所愛之人也不敢輕易顯露。

  關菡抿唇,搖搖頭。

  夜風輕拂進窗,客廳的白紗高高地捲起,又落下。

  「可我覺得噁心。」秦意濃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

  關菡話堵在喉嚨口說不出。

  她覺得不是這樣的。

  弱肉強食的世界,秦意濃一腳踏了進來,不是她生吞了別人,就是別人活剝了她。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以前的教訓還不夠血淋淋嗎?充其量只能說是自保的手段罷了。

  但這世上強者如雲,永遠人外有人,站得再高也躲不過。

  「秦姐……」關菡斟酌開口。

  秦意濃臉色忽然一變,一手壓住自己的胸口,另一手迅速扯過紙巾盒裡的一疊紙巾捂住了嘴巴,從椅子上霍然起身。

  又吐了一場,這回連酒都沒吐出來,只嘔出些胃部泛上來的酸水。

  這次再出來,秦意濃打發走了關菡,從酒櫃裡拖了瓶酒出來,一個人坐在飄窗上自斟自飲,烏雲里影影綽綽有個月亮,月光冷白。

  紀雲瑤的話陰魂不散地響起在耳畔。

  ——我當然沒有回收二手貨的愛好,誰說我要親自玩兒她了?我把她養起來,再找幾個絕色佳人一塊兒調教,讓她們在我面前演上一出活春宮,豈不更加有趣?到時候邀請你來看啊,不然我給你錄個視頻發過去。

  ——我們說好了,給我的就是我的了。不過我現在工作忙,你把這小東西給我留好,等我騰出空來,就去找她。

  秦意濃低頭看著杯中的烈酒,突然笑了,嘲諷的弧度越來越大。

  她汲汲營營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和從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以前她以為能保護姐姐,姐姐死了。

  現在她以為能庇佑唐若遙,結果卻事與願違,唐若遙因她惹禍上身。

  為什麼?!

  秦意濃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玻璃杯被泛白的修長指節捏緊,砰一聲用力砸在窗台的大理石檯面上,碎成一塊一塊,一隻手對著那些閃爍著寒光的碎片按了上去,玻璃碎片很快被鮮血染紅了。

  她掌心攥了一把碎片,越握越緊,一滴一滴的鮮血沿著掌紋滑落。

  疼意刺激著她的痛覺神經,秦意濃用力睜著雙眼,自始至終沒有落下一滴眼淚。

  她何嘗不想有個人可以埋頭大哭一場,可天地間已經沒有她的依靠。

  ***

  唐若遙和林國安還坐來時的車回了賓館。

  唐若遙面沉似水,林國安看她心情不太好的樣子,識趣地沒有開口,兩人一路沉默。林國安還在回想著今天宴會她和秦意濃兩個人的反應呢,不愧是演員,裝得跟陌生人一樣。

  電梯上行,快到林國安到達的樓層,唐若遙在他身後喊了聲:「林導。」

  林國安:「怎麼?」

  唐若遙:「我想請兩天假。」

  林國安:「有事?」

  唐若遙含糊道:「家裡有點事。」

  林國安心念一動,就說嘛,小年輕見了面,乾柴烈火的,肯定得纏綿一番,於是林國安大手一揮,大方地同意了:「行,去吧。」

  拍攝進度趕得及,再多一天也不妨事。

  唐若遙連夜收拾行李,定了機票,打車去機場。辛倩看到目的地還是懵然的狀態,問:「去哪兒?」

  唐若遙說:「探班。」

  江南,某知名影視拍攝基地。

  傅瑜君一身戎裝,披風獵獵,手持一桿紅纓槍,一夾馬腹,策馬在道路上奔馳,馬蹄揚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塵土。

  低調打扮的唐若遙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來,直接吃了一鼻子的灰,嗆咳起來。

  辛倩給她遞過去一張紙巾,唐若遙順勢捂住鼻子。

  「卡。這條過了!」傅瑜君的導演拿著話筒喊了聲。

  不等工作人員近前,傅瑜君一拉韁繩,「吁」的一聲,將馬兒停了下來,她下馬動作利落,英姿颯爽,雙腳跳到實地上,場上不少人此起彼伏地喝彩。

  唐若遙心情略微明亮起來,混在人群中也道了一聲好。

  傅瑜君皺了皺眉,在場中逡巡了眼,沒發現什麼異樣。

  傅瑜君將頭盔取下來抱在手裡,長發挽了起來,束著根紅色髮帶,面色紅潤,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看起來非常好。她將頭盔和韁繩都交到工作人員手裡,朝導演大步流星地走去。

  演員有聲台形表,光從走路的姿勢,就能對一個演員的演技功底做出初步評判。傅瑜君演妃子的時候是蓮步輕移、步步生香,演將軍的時候是雷厲風行,大刀闊斧。

  唐若遙唇角勾了勾,往一台機器後躲了躲,將帽檐壓低,從縫隙里偷看傅瑜君,想看她什麼時候能發現自己。

  傅瑜君在導演旁邊看回放,神情專注,直到有個戴著小粉帽——方才領唐若遙進來的工作人員上前和她耳語幾句,傅瑜君扭頭,目光銳利地看了過來,一眼捕捉到了藏在機器「鬼鬼祟祟」的唐若遙。

  唐若遙見自己曝了光,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朝她聳了聳肩膀。

  傅瑜君眼眸一亮,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過來,一把抱住了唐若遙。用的不是女孩子之間的抱法,而是軍旅間的擁抱,抱上來後,不忘在唐若遙背上用力地拍了幾下。

  唐若遙被她陡然變大的手勁勒得快踹不過氣,再被拍得五臟六腑都在震動,忙一邊掰她手,一邊笑道:「將軍,鬆手,我可不是你的好兄弟。」

  傅瑜君中氣十足、豪爽地笑了兩聲:「哈哈哈。」

  唐若遙被她畫風迥異的笑聲帶跑了,忍不住跟著輕笑出聲。

  傅瑜君的助理是個戴眼鏡的圓臉小姑娘,挺有眼力勁,等兩人鬆開懷抱後,上前道:「君姐,唐姐,我領你們到方便說話的地方去吧。」

  唐若遙頷首。

  傅瑜君還有幾場戲,兩人匆匆聊了幾句,她便不得不下場拍攝。唐若遙在片場呆了一天,中午讓辛倩給劇組加了個雞腿,外贈一杯奶茶。

  不少小姑娘過來找唐若遙要簽名,唐若遙好脾氣地一一應下,還合了兩張影。

  傍晚收工,導演要請唐若遙吃飯,唐若遙謝過導演,然後婉拒了,和傅瑜君找了家環境清幽的餐廳。助理都留在了外面,包廂門一關,傅瑜君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她,悠悠地說:「千里迢迢跑過來看我,我能自作多情一下嗎?」

  唐若遙說:「不能。」

  傅瑜君噢了聲,挑了挑眉:「那就是有事,能說的事,還是不能說的事?」

  唐若遙抿唇:「我也不知道。」她就是不想一個人在賓館呆著,傅瑜君是唯一知道她那些爛事的人,所以不管不顧地跑過來了。

  「那就先吃飯吧。」傅瑜君端過桌上的熱茶,燙了自己面前的一套餐具,往唐若遙的面前推。

  唐若遙以手勢制止她:「我自己來吧。」

  傅瑜君從善如流,將茶壺擱在她面前。

  傅瑜君是不和她見外的,她燙個餐具的工夫,傅瑜君已經持著平板點完了菜,下單。宿舍幾個人經常一塊出去吃,傅瑜君對每個人的口味都記在心裡,不用問唐若遙。

  兩個人相對而坐,食不言,停杯投箸,傅瑜君問她:「你還沒殺青吧?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晚上。」

  「請了幾天假?」

  「就兩天。」

  「來回有點折騰,小文的劇組就在隔壁市,你要不要順便去看看她?」

  「太趕了,下回吧。」

  「晚上一起雙排嗎?」

  「不想排。」

  「那我帶你去吃夜宵?附近有家大排檔,我們劇組男主角隔三岔五帶我們出去搓一頓,超好吃。」

  「那你們劇組氛圍還不錯。」

  「你們那尤名軒走了應該也還好吧。」

  「嗯,還行。」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咸不淡地聊著天。

  傅瑜君:「你聽說過那個……」

  唐若遙:「我被人包養了。」

  兩個人同時開口,同時一靜。

  傅瑜君沒說話,沒有驚訝,也沒有同情、憐憫、嫌惡,什麼都沒有,目光溫潤柔和。

  唐若遙緩緩道:「大一結束的時候,放暑假,我想在這邊兼職賺錢,下年的生活費就有著落了,所以那個假期跟我爸說好了不回家。我爸就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過來看我,我那天有工作,把地址發給他,叫他到我工作的地方找我,我等到天黑,他一直沒來。七點多的時候,我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他在路上被車撞了。

  「司機沒跑,但是他沒錢,寧願坐牢也賠償不出來,加上司法手續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爸做手術要錢等不及,所以我……我就想到了這個方法籌錢。」

  唐若遙兩隻手用力地絞在一起,像是在大人面前承認做錯事的孩子。

  傅瑜君事先有過猜測,此時亦沒有太意外。

  她只是替唐若遙惋惜,亦為自己懊惱,當時要是早點發現,說不定能避免讓唐若遙走上這條路。

  「你父親現在怎麼樣了?」

  「在醫院躺著。」唐若遙哽了哽喉嚨,說,「一直沒有醒。」

  傅瑜君識趣地揭過這個話題,問:「包……那個人就是秦意濃嗎?」

  唐若遙點點頭。

  唐若遙:「我喜歡上她了。」

  傅瑜君嘆了口氣:「上次我就看出來了,你和她眉來眼去的。」她嘖嘖地說。

  嚴肅的氣氛蕩然無存,唐若遙嗆了聲:「哪有眉來眼去?」

  「那不是眉來眼去,是眉目傳情,暗送秋波?」

  「……」

  「喜歡秦意濃,是不是很辛苦?」傅瑜君突然話鋒一轉,說。

  唐若遙一怔,眼圈猝不及防地紅了,她忙低下頭,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睫,一滴淚水濺在地上。

  傅瑜君拖著凳子坐到她身邊,按著她的眼睛壓在了自己肩膀上。

  「大老遠跑來找我不就是受委屈了麼?可以哭了。」

  唐若遙再也忍不住,伏在她肩頭泣不成聲。

  「她怎麼能那麼說我……」

  作者有話要說:

  唐唐:我來找老傅親要安慰了

  姐姐:並沒有人可以安慰我,我選擇繼續捏玻璃[弱小可憐又無助.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