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02

  秦意濃回過頭,如同天幕乍破,星河翻湧,頃刻間籠了滿室的光華。

  銀月如盤,柔柔的光芒鋪灑進來。

  分不清是月色照亮了她的臉,還是她的臉照亮了窗外的月色。她僅僅是站在那裡,長身玉立,如庭前修竹,鮮紅色衣裙被夜風吹得微微撩動。

  明明離得這麼遠,空氣中仿佛已經有暗香浮動。

  借著夜色掩映,唐若遙近乎貪婪地嗅了嗅,腳紮根在原地,目光里隱約地出現了一絲含蓄的期盼。

  她好久沒回來了,這次回來會待多久?會一直和她在一起嗎?

  她這麼晚過來,今夜會留宿吧?

  秦意濃一見她就笑了,細長眉目間流轉出的風華令人心蕩神馳。

  她翩然放下酒杯,朝她走了過來。

  漆黑的發,朱紅的唇,通身只披一件紅色長裙,赤著腳,足背雪白柔軟,腳趾粉白漂亮,踩在深色的木紋地板上,體態婀娜,步履輕盈,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走動時筆直修長的雙腿在裙擺之下若隱若現,活色生香。

  時間的界限在此刻變得模糊,雪銀月光如輕紗,為她蒙上一層妖嬈的白霧,令人聯想到某些志怪小說中從畫裡走出來的惑人心智的妖精。

  唐若遙不由得屏息凝神,幾乎要為她的風采傾倒,不顧一切地上前擁住她。但下一刻,她便心頭一震,遍體冰涼,記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只是,秦意濃包養的情人。

  她根本不是外界所傳的那樣,家世顯赫,她能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是秦意濃在暗中扶持,一手捧紅了她。沒有秦意濃,她什麼都不是,在秦意濃面前,她不能,也不敢放肆。

  秦意濃破霧而出,施施行到她跟前,唐若遙已經率先垂下了眼睫,掩飾下所有的情緒。

  秦意濃眼裡閃過一抹微妙的不知是嘆息還是悵惘的神色。她離唐若遙很近,近到她低下頭就能看到唐若遙低垂的睫毛,一根一根,濃密又卷翹,盛了一彎淺淺的淡白月光,纖透輕薄,微微顫動著,像是脆弱的蟬翼。

  秦意濃伸出蔥白手指,指節觸上了年輕女人溫潤的下巴。繼而手掌緩緩抬起,貼合她的側臉曲線,托在掌中細細地摩挲著。

  少女的肌膚細緻,如上好的美瓷,滑膩的觸感讓她有些沉迷。

  唐若遙被她的動作弄得微微發癢,想躲,卻更想靠近。秦意濃身上有著奇特的香味,和她的人很不一樣,不濃烈,也和她熟知的任何一種香水的味道都不同,是一種很悠遠的冷香。

  隨著她越來越親近,那縷幽淡的冷香若有若無地在她鼻翼散開,非但沒有降下唐若遙此時臉上的高溫,反而讓她的吐息都變得暖熱起來。

  唐若遙喉嚨滑動,睫羽輕扇,低低地喊了聲:「姐姐……」帶些求饒意味。少女對待親密之人的聲音不自發變得清甜,拉長了音更像是撒嬌,綿里透軟。

  她試圖中斷這樣曖昧的氣氛,卻不料適得其反。

  「嗯?」秦意濃心口被她這一句姐姐喊得熱烘烘的,自她進門來,說了第一句話,雖然只是一句慵懶鼻音,帶著撩人的輕笑。

  她的目光仍停留在唐若遙臉上,有如實質,饒有興味地「觀賞」著她,像欣賞一件匠心雕琢的精美的藝術品。

  「你……」唐若遙艱難地保持著平靜自如的表情和她交流,「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在片場面對導演的各種要求,都不及她在秦意濃面前掩飾的一個小動作來得費力。

  「給你發消息的時候啊。」秦意濃輕聲嘆道,如同情人之間的呢喃。

  她的語氣溫柔得不可思議,唐若遙心口一悸,忍不住想看看她現在是用什麼樣的眼神在看自己。她鼓起勇氣,剛打算抬起眼瞼,唇瓣便被溫暖纖長的指尖輕柔地按住。

  唐若遙睫毛劇烈地顫了一下,如同她此刻顫抖的心。

  指腹摩擦過紅潤薄唇,曖昧的,輕緩的。

  「今天的口紅很好看。」秦意濃食指點了點她飽滿的下唇。

  唐若遙差點沒忍住張嘴將它含進嘴裡,她喉嚨用力吞咽了一下,才壓下這股衝動。

  唐若遙腦子裡的弦將將崩斷,在失控的邊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想,自己必須說點什麼,才能在秦意濃的氣息中保持清醒。

  「姐姐……」她張了張嘴,能說出來的卻只有這兩個字,侷促的,白淨耳根染上緋意,讓人不忍再造次。

  身前傳來一聲悅耳輕笑。

  「你再這樣喊兩聲,姐姐就要親你了。」秦意濃稍稍正經了一些,意猶未盡地再次撫了撫,鬆開了扣著她下巴的手,開燈後往茶几的方向走,「不逗你了,我從國外給你帶了禮物,過來看看喜不喜歡?」

  溫熱指尖倏地遠離,唐若遙心臟隨之一空,望著女人窈窕背影咬了咬下唇,懊惱一閃而過。

  自己怎麼就……沒多喊兩聲呢?

  唐若遙:「姐姐。」

  秦意濃回眸看她,笑:「傻站在門口乾什麼?」

  唐若遙:「……」

  她真的不打算親自己了!

  什麼禮物也比不上她錯過的一個吻,唐若遙興致缺缺,磨磨蹭蹭地過去。在秦意濃看過來的時候,她臉上的沮喪頃刻間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張好奇得恰到好處的臉:「什麼禮物?」

  秦意濃揚了揚手裡扁平的方形包裝盒,上面印著某個珠寶品牌的logo。

  唐若遙站在衣帽間的全身鏡前,秦意濃站在她身後,指尖捏著一根細細的項鍊。秦意濃比她高出兩公分,給她戴項鍊的時候,微微低頭,神情溫柔專注。

  唐若遙趁著這個機會,輕輕側轉過頭,近距離凝視她美麗得如同罌粟的臉。

  她已經二十九歲了,皮膚看起來還和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一樣,若不是燈光映照下細細的絨毛,泛著暖澤,幾乎看不到毛孔。

  她很白,不是那種不見天日的羸弱的蒼白,而是像透明花瓣那樣的粉白,春天一樣生機勃勃。

  唐若遙第一次見秦意濃,是在電視裡。秦意濃出道的時候十八歲,她還在念小學,秦意濃出演《新封神榜》的妲己,一顰一笑,一步一生蓮,美得驚心動魄,從此所有畫書里的妖精都有了具象化的面孔,尤其是狐狸精。

  後來有影評人說她是本色出演,不是誇獎,而是譏諷。

  本色出演的蘇妲己,讓秦意濃一炮而紅。坊間當年還鬧出不少傳聞,很多男人迷上了電視裡的蘇妲己,妻子們則恨得牙痒痒,甚至給有關部門寫信,要求封殺秦意濃。媒體嗅覺靈敏,借題發揮,將秦意濃捧上了風口浪尖,在她身上胡編亂造了許多故事,令夫妻反目算輕的,連天災人禍都能安到秦意濃身上。什麼時代的吃瓜群眾都是獵奇的,不管媒體說的有多離譜,只要能博得關注,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在娛樂圈裡,漂亮是必須的。但漂亮成秦意濃這樣,就成了她的原罪。

  媒體口誅筆伐,同行落井下石,群眾推波助瀾。秦意濃從出道起名聲就奇差無比,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惡意。她越來越紅,事情就越演越烈,最容易也是最能吸引群眾目光的,就是女明星身上的桃色緋聞,這是千百年以來對女性明目張胆的惡意,現在還在盛行,百試不爽。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小孩子只知美醜,不知善惡,唐若遙小時候只覺得蘇妲己很好看,班上的男女同學也同樣認為,買她的海報,貼她的貼紙。再懂點事就從父母、同學那裡知道了她不是個「好人」,靠潛規則上位,出賣肉體,受人鄙夷。哪怕她長大成年,考進電影學院,秦意濃的名字刻在了神壇上,崇敬她成就的同時,唐若遙從小到大被灌輸的固有印象讓她也對這個人的人品嗤之以鼻。

  諷刺的是,一個厭惡潛規則的人,自己最終選擇了這條路,還好巧不巧的金主就是聲名狼藉,號稱睡遍娛樂圈的秦意濃。

  她跟了秦意濃三年,越來越看不懂,秦意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神秘,強大,美麗,危險,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是一個漩渦,每靠近一分,便越難抽離。

  這三年裡,唐若遙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溫柔陷阱里越陷越深,卻生不出一絲一毫抵抗的念頭。

  「在想什麼?」女人的話音貼著耳廓響起,既柔且媚,帶了一點夜晚獨有的喑啞。

  「項鍊很好看。」唐若遙眼裡盈著淺笑,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答案。她望著鏡中貼在一起的兩張臉,一張美艷一張清冷,像極了一對璧人。

  「你喜歡就好。」秦意濃柔軟的雙臂自後擁了上來,環住唐若遙清瘦的腰肢,溫熱軀體緊貼著她的後背,將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她的左手上戴著白金尾戒。

  唐若遙側過臉,主動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秦意濃呼吸微沉,灼熱的氣息,一下一下,噴在唐若遙敏感的耳谷。

  唐若遙不動,幾秒鐘後,她的肩膀被秦意濃輕輕扳了過去,手指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