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啊,啞巴了?你是她什麼人?」
面對阮琴的質問,唐若遙始終垂首不語,肩背卻挺直,自有一分倨傲在。
她老是這樣,阮琴心裡厭得很,眼裡流露出一絲厭惡。有靠山就算了,以前沒有靠山的時候也是成天一副清高的樣子,就好像她之下都是污泥,被她那雙冰雪澄澈的眸子瞧一瞧都能髒了她的眼。
按理說,阮琴是唐若遙的經紀人,如今唐若遙拿了影后,身價更是水漲船高,她不該如此態度,但是她一見唐若遙就忍不住怒火中燒,不過是個出來賣的,私底下不知道被玩弄什麼樣,在自己面前裝什麼冰清玉潔?
「你這麼依依不捨,該不是想念秦意濃在床上的技術了吧?」她站起來,走過去,貼近唐若遙的耳朵,像毒蛇冰冷的吐息,惡毒地道,「很爽是不是?」
唐若遙兩手陡然攥緊了拳,憤而抬頭望她,兩頰咬肌若隱若現。
「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阮琴輕飄飄地笑,伸手,想去拍唐若遙的臉,卻被她避開,拍了個空。
「你——」阮琴火冒三丈,高高揚起手,落到一半,動不了了。
一隻白皙的手牢牢地攫住她手腕。
唐若遙看著瘦弱,因為勤於健身,手上的勁道一點不算小,何況阮琴已經四十多了,又是個坐辦公室的,四肢不勤,兩人體力懸殊。
阮琴掙了掙,沒掙開,怒視她:「放開!」
唐若遙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又是這樣的眼神。
阮琴記起剛帶她的時候,有個應酬的場合,一起去的還有其他新人,不止他們公司的。席上坐著大腹便便的大佬們,幾個老油條都吩咐著自己的藝人倒酒。在圈子裡混的,誰不是人前人後兩張面孔,不管心裡再怎麼討厭中年大肚男,面上還是要裝得依依楚楚。
席上香影裊裊,嬌語不斷,把幾個大佬哄得眉開眼笑。
唐若遙生得花容月貌,放在整個娛樂圈裡都算出眾,而且她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到了這種場合,就像落魄的公主,格外地引發人染指的衝動。
有個大佬目光炙熱,不顧旁邊圍著獻殷勤的兩個女藝人,一直盯著唐若遙,唐若遙視若無睹。那大佬便笑著喊阮琴,問唐若遙的名字,並且隱晦地表示如果唐若遙肯陪他,什麼都好說。
阮琴朝唐若遙使眼色,唐若遙不為所動。阮琴在桌下輕輕地掐了她一下,唐若遙才勉強給大佬倒了一杯酒。她站起來倒酒,大佬色眯眯地摸了一下她的手背,赤裸的目光幾乎要把她整個人剝光。
唐若遙把酒瓶重重一擱,拂袖而去。
大佬臉色鐵青。
阮琴慌忙陪笑,出去把唐若遙找回來。
「不就是被摸了下手麼?又沒有少塊肉,你看看人家,適應得多好?」阮琴將她堵在女洗手間。
「她們是她們,我是我。」唐若遙在水龍頭下衝著男人碰過的手背,冷聲道,「我又不是出來賣的。」
「不就是讓你倒個酒麼?劉導就是一時衝動。」阮琴轉了下眼珠,好話哄著她。
「你以為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唐若遙諷刺道,說完她關了水龍頭,大步朝外走,「下次再有這種事,不要叫我。」
阮琴變了臉,厲聲威脅道:「你今天敢走,以後就別再想接到新戲!」
唐若遙腳步微頓,揚著下巴路過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時的她多麼的清高不可一世。
唐若遙被晾了段時間,沒過多久,便主動找到她道歉,說想跟著她去應酬。席上她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從容圓滑。
阮琴發現了她的目的,席後,饒有興致地問她:「你想釣金主?怎麼突然開竅了?」
唐若遙面無表情,卻是默認。
「這樣才明智嘛,這個圈子裡無權無勢的,出頭太難了,我也是為了你好。」阮琴吸了口煙,將白色的煙圈緩緩吐到她臉上,「我倒是可以給你介紹一個。」
「大方嗎?」唐若遙緊盯著她。
「當然。」
阮琴如願看到了她那張臉上的情緒波動,唇角笑容愈深。
但阮琴當時給她介紹的根本不是秦意濃,而是某一個影視行業的投資商。秦意濃那樣的級別,豈是她能夠得到的。
為什麼會變成秦意濃,她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她唯一清楚的是,唐若遙攀上秦意濃不久,唐若遙就成了她要供起來的祖宗,為了她四處奔波勞累。唐若遙性子淡,很多事她都不放在心上,阮琴背地裡做的手腳不知道她是沒看到還是看到了也不在乎,但秦意濃的助理會管。
唐若遙第一部電影和知名導演合作,當年便拿了金玫獎最佳新人,有了名氣,就有很多機會找上來,代言,GG,新劇本,絡繹不絕。阮琴是唐若遙的經紀人,合同規定唐若遙的收入她可以拿提成,意思就是唐若遙掙得越多,她拿的提成就會越多。
阮琴笑開了花,那段時間是真心實意地捧著唐若遙的,噓寒問暖,畢竟沒人會跟錢過不去。但她的美夢沒做兩天,秦意濃助理一個電話過來了,那些三無或低端的GG和代言通通不准接,爛劇不能接,要愛護羽毛,養神格。可她一個新人,都沒站穩腳跟,好資源怎麼也輪不到她。
阮琴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是世界瘋了,就算她不給她接,然而唐若遙簽了合同的,高層也不會讓她就這麼空耗著,她和秦意濃助理講道理,這不是她一個人能決定的。
不知道秦意濃用了什麼辦法,高層被她擺平了。
然後唐若遙就過上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在學校念書學表演的生活,偶爾有資源,也都是看著逼格高但壓根沒什麼油水的工作。阮琴空守著一棵搖錢樹,卻什麼都做不了,還得聽命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別提多氣了,她滿嘴燎泡,又不敢和秦意濃叫板,只好把火氣撒在了唐若遙身上。
一開始她是害怕的,但她態度不好的事,並沒有傳到秦意濃耳朵里去,她就放開了膽子,三不五時地冷嘲熱諷,以紓解自己的鬱悶和怒火。
顧忌著秦意濃,阮琴不敢做得太過分,動手是決計不敢的,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回。
唐若遙扣著她手腕的五指越收越緊。
都失寵了,她到底還在傲什麼?
「你放開!」阮琴用力將手往回抽。
冷不丁唐若遙一鬆手,她沒防備,一個倒仰,連連倒退幾步,腳絆到茶几,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唐若遙條件反射拉了她一把,阮琴借著她的手站穩,想也不想揚手甩了她一個巴掌。
唐若遙被打得偏了偏頭,舌尖抵著嘴角內側的位置,嘗到了清淡的血腥味,眼帘倏爾低垂,叫人分辨不清她的情緒。
阮琴本能慌了下:「對……」
「不起」兩個字涌到嘴邊,被她強行咽了下去,她低頭看看手腕上被唐若遙勒出的五道鮮紅指印,登時梗了脖子,不甘示弱地和唐若遙對視。
唐若遙沒說什麼,頂著巴掌印坐下,只問:「上回的試鏡結果出來了嗎?」
她先前試鏡了一部電影,是一個大導演的作品,競爭女主的很多,她特意做了兩三個月的準備工作,試鏡當天導演特別滿意,之後還單獨請她和阮琴吃了飯,就差當場拍板了。
阮琴理虧在先,不好再得寸進尺,她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悶聲道:「出來了,你被刷了。」
唐若遙微訝:「為什麼?」
阮琴重新點了支煙,聲音里摻雜了些忿忿:「還能為什麼?人家有靠山,最大的投資商非要用她,導演有什麼辦法?導演說,如果你想要女二的話,他可以留給你。」
唐若遙心裡已經有了個人選,報了個名字:「是她嗎?」
阮琴深吸了口煙,點頭。
唐若遙沉默不語。
阮琴看她這樣,忍不住又刺她一句:「你去找秦意濃,她肯定能幫你把角色搶回來,就是不知道她還願不願意理你咯。」
唐若遙掀起眼皮,很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卻冰冷入骨。
阮琴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閉上了嘴。
唐若遙站起來,說:「女二號的事,我回去考慮後給你答案。走了。」
阮琴沒留她,坐在位子上沒動。
唐若遙的助理一看她臉上的巴掌印,三步並兩步衝上來,眼圈都紅了:「唐唐,你這……」
唐若遙無所謂地笑笑:「沒事,回去敷一下。」
「我去找琴姐理論!」小助理朝緊閉的辦公室門衝去。
身後一點動靜沒有,小助理回頭:「你怎麼不攔著我?」
「我攔得住嗎?」唐若遙挑眉。
「攔得住的。」助理小聲道,灰溜溜跑了回來,跟在唐若遙身邊。
唐若遙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把手機遞給她,說:「幫我拍張照。」
「拍哪兒?」
唐若遙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巴掌印。
助理不解,但還是乖乖拍了,交還手機。
公司里來往人不多,唐若遙讓助理借了頂帽子,低調地上了保姆車回家。禮貌拒絕了助理上樓幫忙的請求,唐若遙從冰箱裡拿了個冰袋貼在臉上,呆坐了會兒後,翻出了和關菡的對話框。
***
秦意濃抿唇問:「她說了什麼?」
對關菡問她要不要和唐若遙通話的建議避而不答。
「不好翻譯。」關菡說,直接把手機屏幕給她看。
屏幕上是一個表情包。
沒有字,秦意濃還沒來得及判斷出來這個表情代表的情緒,系統提示唐若遙把這條消息撤回了。
秦意濃:「……」
關菡看著她,等候指示。
秦意濃默了下:「……她是不是遇到事了?」
關菡平平板板地說:「我不知道。」
「你怎麼回?」
「她不說事我就不回了。」
秦意濃哦聲,不說話了。
兩人出了電梯,一起上了車,秦意濃把最上面的劇本拿在手上,心不在焉地看著。
關菡從手機里調出通訊錄,找到唐若遙的名字,將屏幕朝下扣著,靜靜地看窗外風景。
久久,秦意濃翻動了一頁劇本,隨意的口吻道:「給她打個電話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