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通告冊,給你。」韓玉平將手裡的東西遞上前。
唐若遙伸手接過:「謝謝韓導。」
韓玉平擺手,眉間那條歲月嵌刻的紋路更深了,鼻樑兩側的法令紋鬆了又緊,鼻腔里噴出鼓氣:「你倆少吵點架就行。」他還能多活兩年。
唐若遙不好意思地笑。
韓玉平:「對了,這不是送你的,借你看兩天,你把它拍下來或者抄下來都行,要還的。」要是一般人,他老婆借都不借。
唐若遙應好。
送走韓玉平,唐若遙將他給過來的通告冊打開,才知道韓玉平妻子為什麼只是借她看看。
這本通告冊入手便厚得非同一般,托在手裡也重,a4大開本,硬殼封皮,翻開更是滿目琳琅,不但有文字記錄,開拍、殺青時間,以及詳盡的觀後感,人物分析,還配了每部電影的若干劇照,有的是片場路透,有的是成片海報,應有盡有。
從十年前,一直記錄到今天,《本色》的官博暫時沒有公布定妝照,但身為韓玉平的妻子,有內部通道,早早地貼上了,文字記錄暫時是空白。
韓玉平說把秦意濃當親生女兒不是假的,光憑他妻子的上心程度,就可見一斑。
唐若遙心湖微微掀起波瀾。
她大抵能猜到秦意濃的原生家庭並不幸福,惡意造謠中傷她的秦鴻漸不說,她提起母親時顯然也沒有一般人會有的孺慕之情,還有她隻言片語里泄露的和她一起長大的天才表姐,包括她在片場裡對許世鳴家暴那段戲表現出的異常,唐若遙基本可以拼湊出她的家庭狀況。
脾氣糟糕,或許酗酒、很可能有家暴傾向的父親,逆來順受助紂為虐的母親,擁有強大光環的同齡人姐姐,從小不被重視,生活在表姐耀眼的光環之下,像個透明人。
唐若遙眯了眯眼,記起那天秦意濃提到她表姐時的反應,興許她表姐對她不錯,但後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去世了。
她為秦意濃能有韓玉平夫妻這樣真心愛她的長輩而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她卻沒忘記,連韓玉平都不知道她女兒的存在。到底是經過多少傷害,才會築造起這麼重的心牆,一絲一毫也不敢給人窺見,包括將她視如己出的韓玉平。
這樣的人,一般來說是極度缺愛的,也渴望擁有愛。但她首先對韓玉平隱瞞頗深,再者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推遠,為什麼?
唐若遙曾經覺得秦意濃是一座迷宮,裡面迷霧重重,如今她一步步往前走,撥開雲霧,卻發現裡面鋪灑的一道道都是對方不堪回首的血淚。
沒有人生來就是一座孤島,可她在茫茫海上獨自漂流了十二年。
唐若遙坐在沙發里,十指深深插進自己的髮絲,眼底漸漸起了一層透明的水霧。
光她目前知道的,便已讓她如此難受。還有她不知道的,為什麼十年前她要用命去賭韓玉平的一個試鏡機會?為什麼她被噩夢糾纏不休徹夜不眠?為什麼要躲進衣櫃,被發現的時候歇斯底里像個瘋子全然失去理智?為什麼她對入口的東西如此忌諱?
這些她都不清楚,但唐若遙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個為什麼的背後,都是秦意濃不想提及的過去,是她的傷痕,是造就現在的她的罪魁禍首。
外表溫和內心卻異常冰冷,一聽到風吹草動就豎起渾身的刺,十級戒備,草木皆兵,不讓任何人接近她。
唐若遙忽然有點害怕,手放下來,不自覺地咬住了自己的食指指背,害怕秦意濃不為人知的過去太過沉重,她非要執著地挖出來,到底是對還是錯?
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嗡的震了下。
唐若遙不知道為什麼,指尖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她拿起手機,滑開解鎖。
穆青梧:【查到了一點秦意濃的舊事,視頻,你要看嗎?】
穆青梧十指交叉抵著下巴,看著電腦屏幕上已經播放到尾聲,停止了的視頻,眼圈有點紅。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低頭看向亮著屏幕的手機。
她查秦意濃,自然是從最初開始查,家庭背景,秦意濃出道一炮即紅,早被娛媒扒了個底朝天,有文字資料見報,圈內人費點工夫就能找到,紀書蘭沒什麼好說的,秦鴻漸由於對秦意濃如今狼藉的名聲有著不可磨滅的「功績」,還留下了採訪視頻。
但穆青梧主要想給唐若遙看的不是這個,而是……
穆青梧輕輕地咬住下唇,給唐若遙發消息:【要不我給你口述吧?】
她一個旁觀者都看得心裡發堵,何況是愛慕秦意濃的唐若遙。
唐若遙回覆:【不用,你發我郵箱吧,我晚上回去看】
穆青梧怕影響她心情,打字:【好吧,那我晚上再給你發,你什麼時候收工】
唐若遙:【今天有夜戲,應該會晚點,我收工了告訴你】
穆青梧:【ok】
辛倩在外面敲門,提醒道:「唐唐,該去拍攝中心了。」
唐若遙給穆青梧回了句謝謝,收好手機,深吸一口氣,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遠遠的便聽到一陣悅耳輕盈的笑聲,被拂面而過的風送進耳朵。
會在片場敢在片場這麼笑的,還笑得這麼好聽的,只有秦大影后一個人。
秦意濃在片場排場甚大,身邊照舊簇擁著她的助理團,還有零星幾隻化妝師。助理阿肖端著一小碟櫻桃,色正飽滿,鮮翠欲滴,正往秦意濃紅唇邊緣送。
秦意濃望著阿肖,溫溫柔柔地笑,啟唇吃下:「你也吃啊,味道還不錯。」
阿肖低聲道:「唐老師來了。」
秦意濃沒留神嗆了下,白皙的臉跟著漲紅:「咳咳咳。」桃花眼眸光流轉,似嗔非嗔地瞪了一眼對方。
阿肖掩嘴笑。
關菡沉下臉,目光嚴厲,清了清嗓子。
這幫人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一會兒再教訓她們!
說話間,唐若遙已經走近了,助理團你看我我看你,擠眉弄眼一番後,紛紛作乖巧狀,齊聲向她打招呼:「唐老師好。」
唐若遙表情淡淡的:「你們好。」
她坐在了自己的專屬小馬紮上,自若接過阿肖手裡的櫻桃碟,親自拈了一顆,不等她餵到秦意濃嘴邊,秦意濃隨性慵懶的坐姿立馬直了,咳聲:「我自己來就行。」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多曖昧,引人非議。
唐若遙柔了柔眉眼,張嘴,輕輕地「啊」了一聲:「那你餵我。」
秦意濃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去拿櫻桃的手僵在半空。
唐若遙噗地笑出聲。
她目光定格在秦意濃的頭頂,怕弄亂她剛做好的拍戲髮型,退而求其次,大逆不道地伸手用指腹撫了撫秦意濃的臉,親昵道:「秦老師慢吃,我去找一下韓導。」
秦意濃沒惱,只慢半拍地答了聲:「好。」語調輕軟。
唐若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底暗潮湧動,轉身走開了。
她想:所幸自己夠堅持,頂著她尖利的刺走到現在,才能有機會觸摸到她藏在利刺下雪白柔軟的肚皮。
她還很想抱一抱她。
秦意濃重新歪回了躺椅里,總覺得唐若遙那一眼欲言又止,藏著萬語千言似的。
阿肖:「秦姐還吃櫻桃嗎?」
秦意濃搖頭:「不吃了,你們分了吧。」
唐若遙回頭看了一眼,秦意濃沒再吃櫻桃了,也沒有像方才一樣笑。
她自作了個多情,給她打字發消息:【我沒吃醋,你繼續讓人餵吧】
她希望秦意濃擁有的愛越多越好,不管是親情、友情,還是助理情。一個人的一生會有很多種感情,她只要愛情的那一份。她被人如此愛戴,更說明她自身的魅力。
世界上最好的,她都值得。
收到消息的秦意濃:「……」
一邊覺得無語,一邊卻忍不住翹了翹唇角。
不一會兒,秦意濃去了拍攝中心。
關菡總算逮著機會把那一幫助理小崽子叫到休息室,排成一列,一個一個地批評。
「你們上趕著獻什麼殷勤?是忘記誰才是你們老闆了是嗎?」
一個助理低著頭,嘴裡咕噥了兩句,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但關菡豈能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麼,徑直道:「都覺得唐老師是老闆娘,所以把她當自家人了是嗎?」
眾助理瑟瑟發抖地默認。
關菡沉聲道:「別說她現在不是老闆娘,就算將來是了,你們也得看秦姐的眼色行事!一個個的光長年齡不長腦子,劇組都傳成什麼樣了,你們不知道嗎?」
沉默。
關菡點了個助理的名,讓她出列:「你來說,最近都聽到什麼謠言了。」
別看劇組有磕cp的,但放在總體人群中是少數,更多的是惡意猜測秦唐二人關係的。秦意濃名聲在外,唐若遙和她舉止曖昧,不會有好話傳出來。
該助理腦袋快低進地里,小聲道:「說、說唐老師抱秦姐大腿,想借著她上位。」
還有些出賣身體、晚上陪睡,什麼冰清玉潔的女神原來也不過是個蕩婦、公交車,之類的難聽話她都咽了回去,只揀了程度輕的說。
關菡冷著臉:「都聽到了?」
助理們發熱的大腦都被關菡兜頭一盆涼水澆醒了。
關菡:「你們在工作室這麼久,應該知道秦姐一向和旗下藝人避嫌,就是為了不連累她們。到唐老師身上,你們就不知道怎麼做了是嗎?你們是在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
一個助理挺了挺背脊,表情也很誠懇,主動站出來說:「我們知錯了。」
關菡神色稍霽。
又一個說:「那我們怎麼辦?不搭理她嗎?」
關菡快氣笑了,這些人要不是貴在忠心,就這種腦子她一個一個全給炒魷魚,誰叫秦意濃就喜歡單純沒有什麼城府的人。這幫助理是,工作室的易一一也是。
關菡幽幽地說:「不要過分親密,也不要疏遠,平時怎麼對秦姐的搭檔主演,就怎麼對唐老師,可以酌情親近一些。」
「舉手,酌情是酌什麼情況?」
「聽我通知。」關菡咬牙說道。
「好的,懂了。」
關菡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說:「阿肖。」
阿肖瑟縮出列,咽了咽口水。
關菡抬起眼皮,擠出了一個危險的笑容:「你最近是要上天啊?要不要給你裝個竄天猴?」
***
《本色》的劇情從沈慕青和韓子緋回家以後,開始急轉直下。
兩人還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暢想中,尤其是韓子緋。她大學繼續走讀,不管多晚,每天都回來陪沈慕青,在她家待到深夜才回去。
那個年代同性戀還較少暴露在大眾目光下,韓子緋的父母都在工廠上班,身邊的環境更為保守,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懷疑。只是對她天天不著家,頻繁往隔壁鄰居家跑,有了些許的不滿。
「《本色》第三十四場,一鏡一次,action!」
韓母給韓子緋夾了塊紅燒雞翅。
韓子緋頭也不抬,嘴裡還包著飯,含糊道:「謝謝媽。」
韓母擱下筷子,忽然酸溜溜地說了句:「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媽啊?」
韓子緋抬頭笑道:「不是,這是怎麼了?」她看她爸,遞眼色詢問。
韓父道:「還不是你一天天的往許家跑……」
韓子緋本能對「許」這個字感到膈應,尤其是沈慕青好端端一個人面前非要冠上許這個前綴,臉色細微地變了變,出聲糾正道:「我是去找沈老師。」
韓母道:「說的就是你去找沈老師,她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還是天天晚上給你準備好吃的夜宵,你那麼喜歡往人家那兒跑?」
韓子緋眼角往上彎了彎。
沈慕青就是給她灌了迷魂湯,迷得她不知道東南西北。夜宵麼?自然就是沈慕青本人了,沈慕青對她百依百順,為她織造溫柔鄉,任由她里里外外嘗了個遍,要不是她媽非給她留門,她都不想回來。
她壓了壓唇角過分上揚的弧度,低頭戳了戳碗裡的米飯,少女心思盡顯,輕聲道:「不是你讓沈老師輔導我功課麼?」
韓母:「你可拉倒吧,你都上大學了,她能輔導你啥?」
韓子緋噗地笑了,無意識地嬌嗔道:「媽~」
韓父哈哈大笑。
韓母被她撒嬌撒得氣消了大半,重新揀起筷子,隨口說:「反正你也去不了多久了,許家當家的快回來了,人夫妻倆過日子,你半夜再過去小心被打出來。」
韓子緋臉色登時不大好看,脫口道:「許世鳴?」
韓父輕斥一聲:「怎麼說話呢,要叫叔叔。」
韓子緋心不甘情不願,捏著鼻子喊了句許叔叔,問:「他不是在外地工作嗎?」
雖然她一直盼望著等許世鳴回來,沈慕青能向他提出離婚,二人再無瓜葛,但事實近在眼前,心裡還是本能地升起不安和對未知的恐懼。
許世鳴畢竟是個成年男人,沈慕青名義上的丈夫,他們的離婚能順利嗎?
韓母:「還不興人家調回來啊?他老婆孩子都在這,他總不能在外地一輩子。你那麼喜歡沈老師,就是想看著人家守活寡啊?」
什麼守活寡,她希望沈慕青直接守寡!韓子緋冷哼:「像他這樣打老婆的人,他老婆孩子可不一定希望他回來。」
韓母:「那也不關你的事,吃飯!」
倒是韓父把嘴裡的冬筍嚼完咽下,說了句:「他以前是丟了工作,生活不如意,所以才把怨氣發泄在家人身上,現在應該不會了,再說,我看著呢,真動手我會攔著點的,不會出人命。」
不出人命就行?還真是仁慈啊,女人天生低賤麼?由他人糟蹋?韓子緋唇角勾起冷笑:「以前也沒見你攔幾回。」
韓母:「怎麼跟你爸說話呢?」
韓子緋眼角泛起不易察覺的紅:「我說錯了嗎?當初沈老師挨打的時候,你——」
韓母截口打斷她:「你還說!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誰家男人不打女人的!」
韓子緋氣道:「爸就不打!」
韓母:「你爸是你爸!」
韓子緋反唇相譏:「我爸不是男人嗎?」
母女倆一句頂一句,劍拔弩張。
韓父聽笑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一人少說一句。」他分別給母女倆夾了一塊肉,一家之主的威嚴釋放出去,沉聲道,「吃飯。」
母女倆偃旗息鼓。
韓子緋將臉埋進飯碗裡,一滴眼淚自睫毛眨落,浸入米飯中。
鏡頭拉遠,給一家三口全景,餐桌上安靜得只有碗筷磕碰的聲音。再拉遠,亮著燈的房子融進融融月色,草叢裡間或響起兩聲蟲鳴,火紅的鳳凰花探出牆頭。
十年如一日,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一切又都變了。
韓玉平:「卡。過了。」
唐若遙起身,先向飾演她父母的二位演員謙恭地鞠下一躬:「辛苦了。」
兩位自然回她一個笑容,說:「小唐也辛苦了。」
唐若遙微微展露笑意,接過辛倩遞過來的紙巾,輕柔地擦了擦盈濕的睫毛,往準備區域裡坐著的秦意濃走去。
離對方越近,唐若遙的腳步就越輕,她一步步走到秦意濃面前,站定,然後對她笑,眼睛亮亮的,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秦意濃歪了歪頭,如她所願地說:「演得不錯。」
唐若遙忍住了跳起來的衝動,故作鎮定道:「謝謝誇獎。」
秦意濃挑眉:「事實。」
唐若遙嘴角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不得不用手掌遮掩了下過分燦爛的笑容,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上,秦意濃給她遞了瓶水。
唐若遙嘴唇被掌心擋著,瓮聲瓮氣的:「謝謝。」
秦意濃眉眼染上悅色,輕輕地說:「不客氣。」
唐若遙耳朵被她用羽毛搔了一下癢。
現在是夜戲,片場人不多,光線也暗。
這幕戲拍完,工作人員緊鑼密鼓地在籌備下一幕,沒工夫注意她們。
秦意濃看著她的眼睛,說:「一鏡過,確實很好。」
唐若遙愣了下,臉頰不自然地升溫,她以為夸完了呢,沒想到還有,怪……不好意思的。
秦意濃很公式化的口吻,溫柔的嗓音里卻帶著一點自豪的笑:「你進組時,我跟你說過的肢體語言配合不夠協調的毛病,已經改得差不多了,我剛才看你,覺得你就是韓子緋,家庭和睦幸福,一個沒有經歷過世情磨難的,無憂無慮,還會為世道的不公鳴不平的赤子。你的眼神、動作都特別到位,尤其是那句『我爸不是男人嗎』,一本正經地生氣,意外製造出的笑點很自然,唔,感覺你將來有機會可以嘗試喜劇這方面。」
唐若遙低著頭,兩隻手來回捏著礦泉水瓶子,心臟怦怦跳。
秦意濃竟然還在誇她,再夸……再誇她就想親她了。
秦意濃:「我不是說讓你走喜劇路線,而是喜劇也是電影的一個類型,它的演繹方法,對情緒的調動,和其他的類型片截然不同,很有挑戰性,也很有意思,拍完一部一定會大有收穫。我覺得每一個優秀演員,都要學會主動去拓寬自己的戲路,充實自己的經歷,多做嘗試,不要固步自封。」
「我看過您演的《雙喜臨門》。」唐若遙說。
「怎麼樣?」秦意濃偏頭望她,眼睛裡難得的藏著一縷忐忑。
此刻她不是把唐若遙當成一個圈裡的後輩,而是以平等地位的演藝道路的同輩身份問的,興許,還有一些面對心上人即將到來的評價的侷促。
唐若遙意識到了這點,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很……」唐若遙斟酌了一下用詞,唇角彎起來,「顛覆。」
秦意濃:「哈哈,怎麼說?」
唐若遙確定自己是聽到了她輕鬆開懷的笑聲,不是幻覺,這是對著她的,第一次。唐若遙心臟忍不住跟著顫慄了一下。她將披在身上的外套拿下來,蓋在腿上,借著寬大外套的遮掩牽住了秦意濃的手。
劇組的流言她不是沒有聽到,污言穢語怎麼說她的都有,唐若遙不在意,但她知道秦意濃非常在意。在意到過去的四年裡,除了那所房子,不敢和她有任何私底下的接觸,生怕損了她的聲名。她殫精竭慮,想盡一切方法維護自己,所幸她沒有明白得太晚。
年輕女人掌心溫暖,秦意濃無名指顫了顫,輕輕地回握過去。
唐若遙沉吟片刻,繼續正題道:「你演的那個恨嫁所以一直相親的女人嘛,造型上有刻意扮丑,增肥了,再加上表演方法完全不一樣,是港式的那種搞笑,預告片裡我都沒認出來是你。」
「那部片子班底都是港市的,從導演到演員,就我一個內地的。」秦意濃抿唇笑。
「那你是怎麼混進去的?」
「有一天大家一起在外邊吃飯,很多人。導演突然在桌上說她想拍個賀歲喜劇片,在挑選演員,我一聽,自告奮勇說,導演要不算我一個?我正好想拍喜劇。第二天電影合同就送到我桌上了。」
「這麼隨便的嗎?都不用試鏡的?」
「……」
秦意濃忽然停頓,好幾秒沒有下文,唐若遙轉過臉來看她,問:「怎麼了?」
秦意濃目光里罕見地透出絲絲縷縷的哀怨:「我拍電影,是人家拿本子上趕著求我,不是我求人家。」這是她唯一能做好的一件事了。
唐若遙吃吃地笑:「咳,對不起。秦皇英明神武,享譽國際。」
秦意濃嘖聲,貶低她會不滿,吹捧卻也不喜。
唐若遙趕緊岔開話題,說:「我記得那個導演是叫許……」
「許芝。」
「哦哦哦,有空介紹我認識嗎?」
「可以啊,但我和她合作是五年前還是四年前了,她最近的新電影我沒關注過,太忙,等我看看她水平有沒有降低。」
「降低了呢?」
「那你就不要接啦。你也算堂堂一影后了,天資卓越,又年輕貌美,找你的本子跟雪片一樣飛過來,可以慢慢挑好導演,對你幫助大的。」
「每年都有那麼多影后,國內的,國外的,有影帝影后頭銜的,加起來一個籃球場都站不下。秦老師你這樣說,確定不是在挖苦我?」唐若遙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你不一樣。」秦意濃想也不想便道。
「哪裡不一樣?」唐若遙追問。
秦意濃垂眸看著自己的鞋尖,要把那塊青色的布藝鞋面盯出花兒來似的。
良久。
她輕輕地說:「就是……不一樣。」
她將自己被唐若遙捂得暖熱的手慢慢抽離開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不自在地抻了抻自己的衣角,不看她的眼睛:「韓導找我,我過去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韓玉平:我不是,我才沒有找你
刀都磨好了,結果又發了一章糖,不愧是我.jpg
不是很虐的刀,刀口舔糖,也可能是純糖,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