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不需要降溫?審訊的時候降低溫度,可以讓兇手感到不自在。」
「不用,我跟他聊一聊就行了。」
陸文打開審訊室的門。
兇手坐在裡面。
三十來歲,面黃肌瘦,鬍子拉碴,頭髮很長,有些油膩,看起來很久沒洗過了。
一身衣裳也是老舊的款式,松松垮垮。
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一眼看去最深的印象,是那雙爬滿血絲的眼睛。
猩紅,像是幾天幾夜不曾合眼。
「陸江海,跟我一個姓氏,說起來也是挺有緣的。」陸文率先開口。
那人抬起頭來。
透過額頭前油膩的長髮,那對血紅的眼睛看到了陸文。
他頓時精神一震,直起身來,說道:「我認識你,你經常出現在電視上,還有那些新聞和報導,你是……是……陸文?那個仿生人?」
「是我。」
「你在莫烏市的地位一定很高吧?」
「嗯。」
「太好了,我告訴你……」
暫時已經不需要陸文開口問話了。
陸江海這一開口,就是滔滔不絕,把他心裡那些瘋狂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
「是克里城,克里城和中心城演了一齣戲,他們用那個所謂的管道事件,製造矛盾,激起民眾憤怒,讓民眾支持他們,這樣他們就可以對莫烏市宣戰了。」
「……」
「陸執行官,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回去告訴那些人,我們不能再等了,一定要立刻開始備戰,叫所有民眾在家裡準備好充足的食物與淡水,並且做好網絡中斷的準備……」
「……」
「這是統治者的慣用手段,他們必須得到民眾的支持,不然這場戰爭發動起來沒什麼用的……」
「……」
「路執行官,如果你能說服……」
「等等,你先停一下。」
陸文大概知道眼前這人目前的心理狀況了,急忙將他叫停。
確實是犯病了。
而且病得不輕。
「你前幾年都好好的,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為什麼突然就想到動手殺人?」陸文問道。
「莫烏市需要我啊。」
陸江海噴吐著唾沫星子,神情激動。
滿頭油膩的長髮隨著他義憤與決絕的話語不斷晃動著。
「我這是在拯救咱們城市,只有把一切都挑明了,底層的民眾才會明白,才會放棄心中的僥倖,和平已經過去了,那兩座城市……」
「你先停一下。」
「陸執行官,你一定能懂的,現在莫烏市的高層裡面,有很多人同樣抱著僥倖心理,他們以為不會開戰,他們只想拖一天是一天,拖到這次仿生人暴亂的餘波結束,拖到他們退休,把這個爛攤子交給下一任……」
「……」
陸文沒轍了。
他總不能一拳把這傢伙打昏,雖然他很想。
現在只能先任由他滔滔不絕演講,講得困了累了,陸文才有辦法問出一些基本情況。
十多分鐘後。
陸江海終於停了。
估計也是說累了,這麼久連一口水都沒喝。
兩人之間的桌子上滿是他嘴裡噴出來的唾沫。
陸文在他說話的時候,不自覺把自己的椅子往後挪了挪。
「陸執行官,我剛才說的那些,你都相信嗎?」
陸江海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盯著陸文,滿是期待的神色。
陸文淡淡咳了一聲,揉了揉自己眼睛。
他認真說道:「我需要了解你的基本情況,外面那些人也一樣,不然就算我信了,他們也不會信。」
「行,陸執行官你問吧,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看你這樣子……是幾天幾夜沒合眼了?」
「對,我在思考要如何挑明關係。」
「你是什麼時候產生這個念頭的?」
「陸執行官,你是指……」
「莫烏市會被克里城攻擊這個念頭。」
「這個……」
陸江海撓了撓腦袋。
他轉頭看著一側的單向鏡,與鏡子裡的他自己對視了片刻。
沒多久,他似是想到了什麼。
「八天前。」
「是原油管道事件發生的那一天?」
「沒錯。」
「你看到那個新聞後,就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是。」
「是嗎?」陸文盯著他的眼睛,「當時事情爆出來後,只是克里城與中心城兩座城市的居民在爭吵,還沒有涉及到莫烏市。」
「這……我再想想……」
陸江海的記憶力不太好。
他只是人類。
一個幾天幾夜不曾合眼的精神病患者。
回憶並沒有那麼清晰,仿佛被某些解不開的線頭糾纏著,被隔在模糊的玻璃一側。
想了許久,他才說道:「是……當時有個人撞了我一下,他拿著電話,正在和別人通話,走的又很急,所以才撞上了,我記得他當時對電話那頭說……說北方克里城的軍事太強大,如果對突然對莫烏市進攻的話,可能會讓莫烏市在一夜之間成為廢墟……」
伴隨著他的回憶敘述。
陸文在腦子裡調出了城區監控。
這座城市城區監控基本都能保存一個月。
八天前……
監控視頻顯示,確實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手裡提著公文包,看起來就像是個上班族,走路急匆匆的。
兩人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相撞。
這種拐角處是視線的盲區。
這兩人一個神遊物外,一個步履匆忙,撞上的可能性倒也挺大。
但……陸文發現了一個小問題。
他始終看不到那個西裝男子的正臉。
「這個街角,轉角處兩個監控都壞了,明顯的損毀,只能看到一個背影。」
「別的監控視頻裡面,這個男子同樣只有背影。」
「這條街上的仿生人也被我轉移走了。」
沒有正臉,就無法進行識別。
西裝男子在有意躲避監控。
事實上,他在躲避一切可以被陸文看到的地方。
由於監控不連續,甚至都不知道這個男子的家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八天前經過這片區域上空的幾顆近地衛星都沒有保存監控視頻的能力,只能實時查看。
很奇怪的是,那個男子使用的手機,陸文也沒有找到。
這種感覺……不屬於現有的系統網絡。
「那之後,你就產生了莫烏市會被克里城攻打的念頭?」
「這……應該是吧。」
「還有別的?」
「我……我再想想……」
陸江海說起回憶來磕磕盼盼的,語句也含糊不清。
遠沒有之前噴口水時候那麼連貫。
陸文也沒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他開始根據那之後的監控視頻,以及街道上仿生人、人們的手機電腦平板等,開始追蹤陸江海這八天來的動向。
陸江海並不懂得躲監控,所以出行軌跡很好找。
第七天。
他走進一家麵館吃麵,麵館里有一個老電視,電視上剛好正在播放很殘酷的戰爭電影,他看得很出神。
第六天。
他在街道上撿到一張小卡片。
陸文放大視頻,發現卡片上記錄的販賣武器的消息,特意標註了武器來自北方克里城,質量很好。
第五天。
陸江海坐在自己家裡看電視。
他正在隨意翻著頻道。
不知怎的,電視突然閃了一下,放映起了一個紀錄片。
【城市崛起】
這個紀錄片剛好播放到克里城。
「北方工業一向發達,南方貝克城遭受制裁後,不少軍工企業紛紛搬去北方,克里城接納了很多,北方民族戰鬥力強,軍械火力也十分……」
陸江海就這樣坐在電視機前,連午飯都忘了吃,看了許久。
這天晚上,他翻來覆去。
陸文入侵了他的手機,發現這天晚上,一直到凌晨三點多鐘,手機都還在被使用的狀態。
瀏覽記錄也大多是「克里城的軍力有多強」、『假如南方和北方開戰』、『莫烏市的防禦系統』這類的。
第四天。
陸江海的眼睛裡開始出現了一些血絲。
早上,他剛打開家門,準備出去買菜。
樓道的監控顯示,他家門口擺放著一張報紙,報紙頭條是『克里城夫婦資助xx兒童福利院』。
陸江海將那張報紙撿起來,看了很久。
陸文嘗試著追蹤這張報紙的來歷。
他再次發現了那個西裝男子的身影,這次依舊是背對著監控,看不清楚面貌。
第三天……
第二天……
陸江海的身旁,出現越來越多有關克里城的字樣。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告訴他,克里城很強大,而且即將要進攻莫烏市了,莫烏市肯定會被摧毀。
克里城、軍械、攻擊、毀滅……
無數扭曲的文字,仿佛一根根細針,在瘋狂刺激著他的神經,往他的大腦裡面鑽。
揮之不去。
他感到很痛苦。
不敢睜開滿是血絲的雙眼,一旦睜開,就會看到那些圍繞著他的字眼。
終於,在又一夜慌張的失眠後。
他那個沉睡多年的精神病腦袋……再次醒來了。
他驚恐地發現,莫烏市的民眾甚至是高層依舊沉溺於和平,除了對仿生人,別的危機意識都沒有。
陸江海很害怕。
他覺得自己一定要去做一件大事,他要喚醒這些習慣了和平的莫烏市人們。
正如那年他在街道上大吼,在畢業典禮上高呼。
所以他在拿起自家廚房的長刀。
雙手顫抖著。
在這天凌晨翻入那對老夫婦居住的小平房……
【論防盜窗的重要性】
這起足以引爆兩座城市民眾情緒的驚悚案子就這麼發生了。
鮮血滴落。
矛盾爆發。
【心理暗示】
【人為製造暗示】
【誘使發病】
【……】
系統很快得出了一條條結論。
陸文知道這些結論是對的。
但,克里城的居民們相信嗎?
這是一個精神病和一個仿生人得出的結論。
那對老夫婦在克里城也相當出名,他們經常在自己的帳號上發布有關莫烏市生活的視頻,曾經讓克里城許多人都產生過對南方生活的嚮往。
但現在他們死了。
慘死。
哪怕讓夏初洛來重新審一遍,也會有很多人不相信。
他們會認為莫烏市官方想通過虛假的結論,來緩和雙方的矛盾。
「陸執行官,有人送了一份禮物給你。」審訊室突然響起這樣的聲音。
「明白,我立刻出來。」
陸文對著單面鏡點了點頭。
他簡單安撫了幾句,儘量讓陸江海的精神保持穩定
隨後他就離開了審訊室。
一位年輕的執行官,正牽著陸文的禮物,在門口等他。
「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的,它脖子上掛著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送給陸文先生』。」
這份禮物是一條狗。
確切地說,是一條哈士奇。
黑白毛髮,吐著舌頭,大大的眼睛裡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陸文眉頭微皺。
他從這個年輕執行官的手裡接過狗繩,把這哈士奇拉到外面的街道上。
然後他蹲下身仔細檢查了一番。
【血肉生物】
【未探測到任何電子信號】
【純種】
【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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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文調用附近監控。
發現了那個一直背對他的西裝男子。
由於這裡的監控相當多,所以那人這次沒法背對了,但臉上帶著口罩和墨鏡,將這條哈士奇栓在了門口。
「哈士奇……」
「二哈……」
「二號?」
真是個不太幽默的禮物。
……
各位書友晚安,預祝中秋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