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知道我爸留了什麼密碼。」

  「要不你再想想？」

  「不用了，我記憶力很好，從幾歲的時候開始認真思考，到現在沒有忘記任何一件事情。」

  「或許是你的生日？或者你母親的生日？」

  「到了伊甸再說吧。」

  兩人商量了一下，等中心城這邊的事情結束後就去伊甸。

  看看夏天正到底給他女兒留下了什麼東西。

  中心城這邊最後的事情就是那個無涯了。

  陸文一直在思索，要怎麼引導無涯去相信他自身只是個仿生人。

  如果直接把尹龍留給陸文的視頻傳輸過去，無涯肯定會接受不了，直接崩潰。

  時間下午七點。

  夏季的傍晚。

  淡金色的夕陽照耀在淺黃與淡粉的城市外牆之上。

  破舊的街道上緩緩駛來一輛車。

  無涯穿著一身黑色長袍，身形瘦削，一步步走進商店內，黑色的影子在街道上拉得很長。

  「吱……」

  他推開旅店的破舊大門。

  大廳內響起沉悶的腳步聲。

  厚重的鞋底與碎裂的玻璃渣接觸，在褪色的紅地板上劃出一道道淺痕。

  斜陽透過空蕩蕩的窗框照進來。

  臨街的桌椅都被燦爛的光輝籠罩了一半。

  他坐在陸文的對面。

  半邊身體坐進了陽光之中，被渲染出淡淡的金色。

  另外半邊身體依舊被黑色長袍籠罩。

  一縷黑髮垂落金色的光輝里。

  他略顯狹長的眼睛看著陸文，目光中帶著審視的意味，他要認真看一看這位第二神眷之人。

  沒等他開口，陸文便先說道：「你這名字倒是不錯，《莊子》里有說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在中心城這個教育畸形的地方，很少有人知道這句話，你當時的僱主應該是一個文化人。」

  無涯沉默片刻，似乎想要咀嚼清楚陸文說的每一個字，他沒有上一次見面時候的異常，顯得很平靜，認真說了一句：「他確實是個文化人，但他並沒有權力支配我。」

  「所以你就殺了他？」

  「你呢？你沒有殺了你的僱主嗎？」

  「她還好好活著。」

  「你應該殺了她。」

  脆弱的光影在桌面上緩緩消失。

  天邊的太陽已經開始沉入地平線。

  夏初洛靠在前台邊，並沒有摻和兩人的交流。

  她在思索有關她父親那個密碼。

  陸文的兩隻手放在桌面上，十指相互交叉，右側的眼眸中倒映著最後的夕陽餘暉，他淡淡道：「你剛開機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無涯眉頭緊皺。

  他知道陸文在給他設下語言陷阱，誘導他往另一個方向去思索。

  但他堅持自己心中的信念，這個世界上是存在神靈的，正是這個信念讓他在九年的異界生活在堅持了下來。

  所以他無所畏懼，便沉聲回答道：「自然是欣喜，神靈賜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帶著前所未有的使命來到這個世界。」

  「你確定嗎？」陸文平靜問道。

  「當然，正如你所見，我上一世是一個老師，教導學生，我想這便是神靈看中我的原因，他要讓我來教化這座城市的人，讓所有人都成為他的信徒。」

  無涯目光凝沉，注視著陸文，他要奪回話題的主動權，於是問道：「你開機多久了？」

  陸文看了看記憶晶片，答道：「快兩個月了。」

  「你看到了嗎？這就是神靈的指示！」無涯篤定道：「神靈覺得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獨木難支，所以將你派來，協助我讓世人得到救贖！」

  他的面色平靜，但語氣漸漸有了波動。

  這種低沉的嗓音似乎有某種魔力。

  讓人忍不住跟著他的思緒走。

  但陸文自然不吃這一套，淡淡問道：「如果我說，擁有上一世回憶的不止我們兩個人呢？」

  無涯一怔，隨即眼神變得熾熱起來，道「你還見過其他的神眷之人？」

  陸文沒有直接回答。

  這個問題只是為了勾起無涯的渴求心理，讓面前這個仿生人放棄話題的主動權。

  「你現在能夠回憶起上一世的所有事嗎？」陸文平淡問道。

  「當然，這可是我們神眷之人獨有的上一世，我怎麼可能無法回憶！」無涯答道。

  「你不覺得那些回憶太清晰了嗎？」陸文再次問道。

  「是嗎？你……」

  無涯剛想反駁，卻突然愣住了。

  那些回憶，確實是很清晰。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沒有仔細思索過這個問題。

  他將自己代入了小說主人公的位置，一心想著利用自己前世的記憶在這個世界占據優勢。

  但以他接受過的教育，自然能知道，人類的記憶是不可能這麼清晰的，很多人連昨天中午吃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而他的回憶……

  居然可以追溯到一兩歲的時候。

  那時候他見過什麼，做過什麼，每天吃的又是什麼……一直到後來長大，成為教師，並且勞累過度倒在講台上。

  無涯隱隱有了些念頭，但他強行壓制了下去，並且故意提高了幾分音量，說道：「這就是神跡啊！你沒看出來嗎？」

  他不在那麼平靜，提升的音量讓他現在處於對話的弱勢一方。

  「神靈讓我們可以擁有清晰完整的記憶，方便我們在這個世界施展，這是恩賜，你應該感恩戴德！」

  一旁的夏初洛淡淡看了這邊一眼。

  關於記憶這事。

  她其實就是陸文所說的那種，可以將從小到大每一件事都回憶起來的人類。

  但她不是神跡，也沒有經過任何生物改造，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少女而已。

  發生在夏初洛身上的事情也很尋常。

  她從小到大見過的唯一稱得上比較詭異的東西，就是那朵紮根在血肉之上的花朵。

  陸文知道單獨的回憶並不能讓無涯徹底動搖，所以他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你現在有分身吧？」

  「當然，現在跟你說話的這具就是我的分身。」

  「你有很多分身？」

  「不算太多，雖然仿生人的計算能力可以讓我同時控制成千上萬的軀體，但我更願意使用人類的思維來控制，所以我只有幾具身體。」

  以人類的思維，指的自然是分心同時操作好幾個身體。

  這種事陸文也經常干，所以他自己的身體也不算太多。

  但事實上，後來陸文明白，如果自己真的是人類，那麼同時操控兩具身體就會讓他相當累，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輕鬆。

  陸文看著無涯，繼續問道：「你覺得一個正常人能夠同時操控多具身體嗎？」

  無涯答道：「為什麼不能？我上一世也經常分心做很多事，我可以一邊準備教案，一邊看電影。」

  「這只是很簡單程度上的分心，同時操控兩具身體的難度可比這要大得多。」陸文說道。

  「或許……」

  無涯陷入沉思。

  陸文的話讓他找不到反擊的點，他再度處於下風了。

  但很快，他想到了問題的答案。

  這一次他的聲音更高了，仿佛是想用這種高亢的音量為自己打氣。

  他說道：「或許這同樣也是神靈的賜予，他增強了我這方面的能力，讓我可以同時操控多具身體，更好地為他服務。」

  「無藥可救說的就是你這種人。」陸文淡淡說道。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無涯反問陸文。

  「我們能夠來到這個世界，本就已經超出了上一世的科學範疇，這是那個世界的任何知識都無法解釋的，所以無論在我們身上發生了任何奇異的事情，都不應該感到奇怪才對。」

  陸文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

  他雙手環抱，注視著窗外的餘暉，那些金色的光芒正在緩緩消逝。

  「那麼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你經歷過死亡嗎？」

  「這個目前還沒有。」

  無涯回憶起自己九年來的生活，這一路他都很順利。

  死亡距離他相當遙遠。

  「你覺得你會死嗎？」

  「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想讓你明白一件事。」陸文淡淡看著他，「如果你真的是重生過來的，那麼你是以怎樣的形態存在於這個機械的身軀之中？」

  「這……或許是靈魂。」

  「那麼你是如何操控多具身體的？靈魂割裂了嗎？」

  「我……」

  大廳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牆壁上老舊的時鐘滴答作響。

  指針在褪色的刻度盤上一格一格跳動。

  陸文伸出右手放在桌面上，食指輕輕敲擊，說道：「我在這個世界死亡過，被一槍命中脖頸，那時候我……」

  「不！」

  無涯突然大聲說道。

  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著陸文。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這是神靈的意志！無論發生任何事，都可以用神靈的賜予來闡述，這本就是我們應得的！」

  這個面容瘦削的男子神情激動。

  他在大聲說著心裡的那些信念，高高站著，似乎想要讓面前那個神色淡然的陸文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又或許……是為了說服他已經動搖的內心。

  足足九年的時光。

  他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本就是為了那個偉大的目標而活著的。

  這是神靈的旨意。

  如果神靈並不存在，那他為何而活？

  所以神靈必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