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我曾在中心城住過一段時間，算是為了感受這座城市到底變成什麼樣了，後來我帶著很大的失望回去。」

  洛尋峰迴憶起很多年前。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起，他慢慢開始厭惡這座城市。

  無論是天上的還是地上的。

  「我曾經嘗試著告訴很多人，告訴他們這個世界很大，每一座城市都擁有各自的特色，沒必要盲目崇尚浮空城……」

  後來的結果並不理想。

  對浮空城的敬畏與嚮往仿佛是刻在了每個居民的基因之中。

  洛尋峰覺得人這種生物，無論何時都應該保持渴求之心，用盡一切辦法去打破認知的壁壘。

  吳羽皺眉思索，他似是並不認同洛尋峰的觀點。

  「《了不起的蓋茨比》里有這樣一句話：在你想要批判任何一個人的時候，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並非所有人，都可以擁有你的那些優勢。」

  「你想告訴我，如果我從小在地面的這座城市長大，也會變得和這些人一樣愚昧？」洛尋峰問道。

  「是。」吳羽沒有否認。

  洛尋峰沉默片刻。

  這個他曾想過。

  但可能確實是在浮空城生活太久了。

  他的骨子裡也不可避免沾染上了一些腐朽的高傲，讓他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或許確實如你所說吧。」

  地面上的人們越來越多。

  他們聽說有天生的人下來了，還以為是要提前發放邀請函，一個個都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對於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而言，一個永久在上面定居的機會，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拒絕的誘惑。

  「這座城市有很多本地組織，比較出名的是神殿和暗門，兩個相對立的。」洛尋峰說道：「神殿是個很可笑的組織，居然會認為浮空城裡有真正的仙人。」

  他講述了當初在地面城市生活的故事。

  當時那位神殿的領袖找到他，將他看做神使，頂禮膜拜。

  這種畸形的心理讓那時候的洛尋峰感到很不舒服。

  他想打碎那些人軟趴趴的膝蓋，並且用堅硬筆直的鋼鐵接上，告訴那些人，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神，他們不需要跪下。

  「但這些扭曲的情況，實際上是如今的浮空城一手造成的。」吳羽提醒道。

  「確實是……」

  洛尋峰看了看頭頂那座漂浮在空中的城市。

  他是最年輕的一代大執事，掌控整個浮空城的秩序與裁決，看似位高權重，卻改變不了什麼。

  那些老傢伙不死，一切都會和從前一樣。

  但那些老傢伙實在是活得太久了……

  很多跟他們同一年代的，一起經歷過戰爭歲月的人，比如藍河博士、尹龍工程師，早在很多年前的三代仿生人時代，就離開了人世。

  「他們投資了很多生物醫藥企業，那些企業都有一個共性，必定會有一個研究永生的項目組，就連碧藍與芯紅兩家公司，都受到他們的委託，研究另類的機械飛升。」

  洛尋峰說，有的老傢伙為了活命，現在已經給自己換了好幾個心臟。

  還有的靠著那些生物醫藥企業研發出來的所謂幹細胞針，補腦針等等強行續命。

  「有一半的老傢伙其實已經躺在了病床上，半死不活……但就是不死。」

  「你還年輕，總能耗到他們死去的那天。」吳羽說道。

  「應該能吧。」

  年輕人總會想要在年輕氣盛的時候干出一番大事業。

  洛尋峰也是這樣。

  他擔心再過一些年歲，他的年紀大了，可能會真的像公良羽所說的那樣，成為自己曾經厭惡的人。

  而此刻的地面上。

  陸文混雜在人群之中，身側是團隊的眾人。

  他抬頭看著半空中飛著的那個類似於汽車的東西，不由得一陣感慨。

  「終於見到飛著的汽車了。」

  黑色的外表，扁平的車身。

  稜角分明，看起來很有科技感。

  噴射器就在車身下方。

  這個玩意在很久以前就被研製了出來，但由於實用性不強，耗費能量太大，所以一直沒有量產。

  至少在莫烏市那邊，從來沒見到過。

  當然這可能也和莫烏市的空中管制有關。

  浮空城確實是有錢，百萬人口享受著數千萬人口的福利。

  每一個出生在浮空城的人，從生到死，都不需要擔心任何經濟上的壓力，他們只需要選擇自己熱愛的事業，諸如經濟、科技、生物等等，然後沉浸與其中。

  當然也可以混吃等死。

  事實上大部分浮空城的居民都是這樣做的。

  他們已經是人上之人了，不需要再努力什麼。

  那座城市的所有民眾都有一個普遍的觀念：必須壓制地面城市的發展，讓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出現第二座浮空城，那樣，他們就能夠一代代享受下去。

  陸文自然看到了吳羽。

  他早有聽聞，這個傢伙受到了浮空城那個老傢伙的看中。

  公良羽似是覺得自己家族裡面沒有足夠出色的後代，所以想在外面找一些。

  「無聊至極，只是兩個人而已。」團隊中有個成員小聲嘟囔了一句。

  誠然，他們雖然能理解中心城這些民眾狂熱的態度。

  但理解與接受是兩回事。

  人群中突然多了一陣騷亂。

  有一些組織過來了。

  這座巨大的金屬垃圾山外，河流兩側，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那些在河道里尋寶，在垃圾山里碰運氣的人們，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抬頭看著天上。

  「那就是我們偉大的神使！」

  一個高亢的聲音突然從人群之中傳了出來。

  神殿的那群傢伙也是到了。

  他們人數比較多，集結了很久。

  普通的民眾紛紛避開。

  這是一群瘋子。

  即使他們也都是生活在中心城，也都沒有接受過完整的教育，但他們至少都清楚，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神仙的。

  「夠了！」

  高處的洛尋峰突然喝道。

  他見那些人又開始跪拜，目光虔誠，突然覺得十分噁心。

  洛尋峰操控著汽車從天而降，來到地面上。

  周圍的眾人急忙避開，給這兩位浮空城的貴客留出足夠的空間。

  他從汽車上一步跨出，面容堅毅，身著白色制服，與這個骯髒破爛的世界似乎格格不入。

  「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神靈，那些居住在天上的人，他們都和你們一樣，也會生病，也會受傷，生老病死，這是萬物的定律，沒有人能夠逃脫！」

  他看著那些跪拜下來的人，目光冰冷。

  「都站起來！我不知道你們那個領袖到底對你們說了什麼，但那必定是假的！」

  但那些跪著的神殿眾人依舊沒有起身。

  他們瑟瑟發抖。

  惹怒了神靈的使者，這讓他們感到十分恐懼，擔心會受到來自上天的懲罰。

  「偉大的神使，請您不要動怒，我們只是一群卑微的凡人而已。」那個帶頭的黑袍男子誠懇說道。

  「你是這一代的神殿領袖？」洛尋峰沉聲問道。

  「是。」

  「把神殿解散吧，浮空城不需要你們的信仰。」

  「這……解散……」

  那個黑袍男子猶豫片刻。

  「神使大人，這是上面神靈的旨意嗎？」

  這個問題讓洛尋峰徹底壓制不住了。

  他面色鐵青，額頭上的血管都依稀可見，怒道：「說了多少次，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神！我每次下來，都跟你們說過，一遍又一遍，為什麼就是不聽？！」

  洛尋峰憤然轉身。

  心中自然是有失望的。

  但失望也無濟於事，或許更多的只是魯迅先生說的那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洛長官！」

  一個聲音突然叫住了他。

  洛尋峰正欲上車離去，頓時停下了腳步。

  他是為這個稱呼停下來的，並不是什麼『神使』或者『天上的人』，只是簡單的一句長官。

  這種稱呼……對方也是將他看做了普通的人類。

  洛尋峰轉頭看去。

  叫住他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左右的男子。

  這個人陸文他們認識，是暗門的人，叫做齊軍，當時提出與他們合作的建議。

  「洛長官，這是暗門為很多中心城民眾代寫的一封信，希望你能夠仔細閱讀，這裡面發生的事……也只有你能幫得上我們了。」齊軍遞上那封信。

  「行，我回去後會看看的。」

  洛尋峰收下了他的信件。

  「洛長官，這封信所涉及到的……可能很危險，如果到時候你需要幫助，可以聯繫我們。」齊軍說道。

  「這個世界上應該還沒有我覺得危險的東西。」

  洛尋峰向來這樣自信。

  一個來自中心城的請求，應該難不倒他。

  他回到車上。

  汽車緩緩升空。

  洛尋峰看著下方的眾人，高聲說道：「後天將會發放一百份邀請函，我希望你們能夠理性競爭，以往也只有兩三個有特殊才能的人留在了浮空城，沒必要為了一次觀光的機會賭上自己的生命！」

  說罷，他駕駛著汽車，不急不緩向著頭頂那座漂浮著的城市飛去了。

  地面上，無數對羨慕的目光跟著那輛汽車升空。

  那個終點，是大部分中心城居民夢寐以求的地方。

  半空中，洛尋峰取出一個無菌操作箱。

  他將這封信放入箱內。

  然後蓋上箱子，密閉。

  雙手伸入兩個橡膠手套內，拿起箱子裡的那封信，緩緩打開。

  不能怪他謹慎，畢竟是暗門的東西。

  那個組織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把中心城弄下來。

  信件打開，並沒有任何可見的氣體，應該是安全的。

  洛尋峰快速看完了信件上的內容。

  很簡單的幾句話，但描述的東西卻觸目驚心。

  「那些老傢伙……居然這樣不擇手段嗎？」

  ……

  此刻的地面上。

  人群漸漸散去。

  依舊有很多人留在河道邊，或者是金屬垃圾山上，在那些破爛的鋼鐵零件以及電子儀器裡面，尋找賣得出錢的東西。

  齊軍看到了人群中的江胖子。

  「江兄弟，你們也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