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咱們也在一起生活相當久了。」

  「其實就兩個月不到……」

  「你上輩子怕不是個槓精。」

  「從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無論是人還是仿生人，都不應該有上輩子。」

  「……」

  灰色的烏雲在那座篇幅的鋼鐵城市下方匯聚。

  坐在低矮平房的管道上，抬頭望去，厚重的雲層間仿佛有一隻巨大的怪獸，身軀朦朧，看不清晰。

  「當初蔣小年那件事之後，我懷疑過你的真實身份，但我當時沒有準確證據，而且當時的我……可能想偏了。」夏初洛說道。

  「其實當時我自己也想偏了。」陸文答道。

  「這麼說你果然不是重生過來的？」

  「我不是，但某個人是。」

  「尹龍？」

  「嗯。」

  夏初洛皺著小眉頭，右手托著下巴，手肘放在大腿上。

  思考者的姿勢。

  醫生很不建議這個姿勢，說最好平躺，不然傷口癒合過程中會出問題。

  「尹龍製造了你，並且給你灌輸了人類的記憶，讓你以為自己是重生過來的？」

  「是這樣的。」

  「怪不得那個老傢伙把他的遺產留了一些給你，你還真是運氣好，人在家中坐，財從天上來，很大一筆錢吧？」

  「還行……至少下半輩子無憂無慮了。」

  「你是仿生人，理論上來說你沒有下半輩子，你是永生的。」

  「……」

  這個問題其實困擾過陸文一段時間。

  活得太長也不是個什麼好事。

  大多數仿生人都沒有太多的心思，活一天就是一天，不想去爭什麼。

  但有的仿生人不同。

  比如A00那種。

  尹龍在臨死前留給陸文的影像中告訴他，是A00一手促成了兩個公司的對立與比拼，導致如今的仿生人過度繁榮，而且A00還在暗地裡策劃更大的事情。

  這種心思複雜，還在不停進化的仿生人，活得太久，可能對社會造成相當大的威脅。

  陸文也算這類仿生人。

  他偶爾也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認識的人類，比如夏初洛、魏伯安甚至蔣小年，以及他的無數粉絲，都變成公墓上的一塊塊灰白墓碑時，他會不會覺得活著太無聊，進而做出一些現在無法理解的危險舉動？

  「一個你就已經是很大的危害了，尤其是當你得知自己並不是真正的人類之後。」夏初洛忽然問道：「尹龍一共製造了多少個你這樣的仿生人？」

  「九個。」

  陸文如實回答。

  「八號現在就在我無人區的那個組織里，還沒有意識到他並不是人類，威脅程度並不高，經常思念他記憶中那個家鄉。」

  剩下那七個不好說……

  如果那些傢伙中有一個覺察到了自己不是人類，一時無法接受，心態發生變化，變得扭曲甚至瘋狂，而剛好手下又有大量的資源，那後果將會是災難性的。

  「所以人這種生物，到老了就會變得不理智起來，無論是皇帝還是平民，尹龍那個老傢伙想必也知道，你們九個如果出現問題，會成為九個定時炸彈，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夏初洛說等這裡的事情忙完，就回去查一查這九年間突然冒出來的比較厲害的人物。

  剩下那七個留著確實很危險。

  「當時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後，心裡是在怎麼想的？」夏初洛問道。

  「還能怎麼想，反正都這樣了……不過當時到是堅定了一個想法。」

  「給仿生人一個未來？」

  「嗯。」

  陸文在那個廢墟城市的小教堂前坐了很久。

  他在知道真相之前，最大的目標也不過就是把零號幹掉而已。

  幹掉了零號，他就再也沒了威脅，可以好好享受剩下的無盡歲月。

  甚至他曾經一度認為，零號的出現，可能就是這個世界對他做出的考驗，正如那些小說里的主人公，穿越之後，只要經歷考驗，做掉了最終反派，就可以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了。

  無盡的生命……對當時他的確實很有誘惑。

  「後來我經歷了很多事，跟著魏伯安見證了莫烏市的腐朽，看到底層的平民百姓，也參加過金碧輝煌的奢華宴席，在貝克城的鋼鐵支架上結識了很多好友，甚至見到了零號的本體，最後又跟著你來到這座城市。

  「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這個世界上其實沒有永遠的對手，生活很複雜，並不是解決了所有對手就可以一帆風順享受人生，每時每刻都有新的對手誕生，也會有舊的對手成為朋友。」

  「你這是大徹大悟，準備皈依佛門了？」

  夏初洛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兩人很少有過這種交流，大多數時間都靠著長久建立起的默契。

  「其實我還比較好奇，零號的本體到底是什麼？」夏初洛問道。

  「她的本體……很特殊，是一個玩具機器人，只有簡單的幾個程序指令，在那場戰爭之前，幾歲或者十多歲的小孩解悶用的。」

  「這麼說，她本就不該存在這個世界上？」

  那種機器沒有進化的可能。

  她的本體沒有主動從外界獲取知識的意願，就算有那個意願，也沒有那個能力。

  除非有人將原版的零號數據拷貝一份，重新編程，給予她更高的智能。

  「尹龍老爺子也給我說過，零號的存在比我和A00都要特殊，當時我還不明白，看到她的本體之後我才懂了的。」

  「尹龍其實一早就知道零號的本體是什麼？」

  「不，他留給我的影像中，只是說了他的大概猜測，如果他能查到零號的本體，估計早就趁著還沒斷氣，想辦法把零號給滅了。」

  夏季的風拂過樓頂。

  依舊是悶熱的感覺。

  破破爛爛的牆壁上掛滿了空調外機。

  這座城市其實很適合拍電影。

  淡黃與淡粉色的牆漆被歲月侵蝕，染上了苔蘚的青黛與鐵鏽的暗紅，繁華與沒落交織，廢鐵與磚瓦縱橫，無論走在哪一條小徑上，都可以感受到時光的痕跡。

  小孩會在半空中那些縱橫交錯的巨大管道上嬉戲。

  白天黑夜都會有帶著模糊光暈的彩色燈光。

  老舊的雙層巴士慢悠悠駛向遠方。

  「我也有一個問題。」陸文看著夏初洛。

  「什麼？」

  「你到底會不會讀心術？」

  「……」

  夏初洛白了他一眼。

  居然是這個問題。

  「就算我會又怎樣？你是個機器人，又沒有心，還怕我讀嗎？」

  「理論上來說，仿生人的體內構造是模仿人類的，所以其實我有一顆心臟。」

  「……」

  兩人正聊著，遠處突然傳來兩聲爆炸。

  很劇烈。

  隔得很遠，但清晰可聞。

  遠遠的還能聽到人群中好傳來的尖叫與哭嚎。

  浮空城的人們都最近不論是白天晚上都喜歡出門逛逛，身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很多人都清楚，一周之後，這座城市就會亂起來，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再次平靜。

  這一周時間，被本地人稱作暴風雨前的寧靜。

  所以他們都喜歡聚在一起四處走走。

  於是就被洛如言盯上了。

  「是洛如言的團隊，他們團隊本來還剩下三輛車，洛如言在最前面，他們開進人群之後，洛如言動手引爆了兩輛。」耳機里傳來團隊一個成員的聲音。

  陸文與夏初洛坐在這裡悠閒地聊天。

  團隊別的成員可沒閒著，一直暗中跟著洛如言。

  「洛如言這個老傢伙可真夠狠的，那兩輛車上還有七個他自己團隊的成員，居然就這麼引爆了，沒一個能活下來。」江胖子說道。

  「洛如言這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處於下風，團隊人多了反而會讓他暴露，所以他在人多的地方引爆這兩輛車，既可以減輕團隊負擔，又可以製造混亂，讓我們無法跟著他。」

  但洛如言始終想不到，他車子下面一直趴著幾隻螞蟻。

  ……

  遠處的爆炸發生後，機械執事很快趕到了現場，維持秩序，並且將傷員送往醫院。

  也有圍觀的人們撥打了急救電話。

  但這座城市畢竟相當擁堵，大多數街道都是雙向單車道，而且是很久以前鋪設的水泥路面，坑坑窪窪。

  那些漆殼脫落、鏽跡斑斑的老爺車也在道路上堵著，慢悠悠行駛。

  救護車來得很慢。

  洛如言此時已經跑遠了。

  現在團隊就剩一輛車，車上也就他和眼鏡兩人。

  「剛才……剛才那個爆炸，是……」眼鏡臉色煞白。

  那兩聲劇烈的爆炸發生後，他明顯感到自己乘坐的這輛車抖動了幾下。

  當時他整個人都慌了，覺得這輛車也會緊隨其後爆開。

  但幸好，過了這麼長時間，這輛車依舊安然無恙。

  「他們車上的炸彈不穩定，所以剛才陸續炸開了。」洛如言並沒有承認是他幹的，「不過不用擔心，我們這輛車相當穩妥，不會發生剛才那種情況。」

  「哦……那就……那就好。」眼鏡配合著點了點頭。

  這工作沒法做了！

  從開始到現在，一分錢還沒拿到。

  團隊的人就死得只剩他們兩個。

  眼鏡開始懷念起以前那種穩定的生活，每天待在家裡，接一些項目賺錢，閒下來的時候就去那些隱蔽的網站挖掘世界的陰暗面，偶爾打打遊戲。

  那才是神仙過的日子。

  甚至他懷疑，那兩輛車是洛如言引爆的。

  但他不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