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進這個幾百米深的天坑。
坑底是無數斷壁殘垣。
塵埃與廢墟。
燃燒的車輛,倒塌的樓房。
猩紅的鋼筋斷裂,暴露在陽光與灰塵中。
遠遠看去,鋼鐵支架蔓延進黑暗之中,撐起尚未塌陷的地方。
陸文站在水泥磚塊之上,這片廢墟的頂端。
他握住那個鋼管,『哧』地一聲用力拔出。
藍色的血液在陽光照射下散發著別樣的光芒。
「煞費苦心,想盡各種辦法,制定各種計劃,就為了挑起這座城市與無人區的戰火,你覺得你成功了嗎?」陸文問道。
那個女性仿生人受傷很嚴重。
藍血不停從身體各個地方的傷口冒出,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電量耗盡關機。
她靠在水泥柱旁,半躺著,臉色始終很平靜。
「恐慌,勾起民眾心裡的恐慌,這就夠了。」她並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即使戰火現在不會到來,但隨著情緒的累積,總有一天,它會降臨,摧毀這個朽爛的世界。」
零號說得沒錯。
即使戰爭一時半會不會發生,但她的計劃也成功了一大半。
前一段時間。
九大城市都很有默契地提出了仿生人議員這個說法,並且付諸行動。
這些議員可以成為城市與無人區的橋樑。
但現在。
貝克城的仿生人議員成為了一個笑話。
人們無法遏制對仿生人的恐懼,當仿生人議員提出有關仿生人權益改善時,他們會反對,高呼仿生人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東西。
那個設想的和平未來漸漸遠去。
「知道你是怎麼暴露的嗎?」陸文看著她。
「昨天那個問題?」零號也明白問題的關鍵,「當時脫口而出,說出你和零號沒有交集,這點是我忽略了。」
「你看,現在我們就有交集了。」陸文扔掉手中那根鋼管,帶血的鋼管在廢墟中滾落。
「但當時你並不能十分肯定我的身份,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場表演。」零號若有所思,「在你的推算里,我有很大的概率,通過讓城市塌陷,來擴大兩個組織戰鬥的影響,戰鬥時,你發現我一直在高樓之間……所以你確定了。」
零號在看著他。
似乎想從他身上找出某些熟悉的影子。
「九號,你從莫烏市過來,只是我了對付我?但我們之前確實沒有任何交集……」她想了想,「你是某個人的分身?前段時間我在莫烏市殺了很多人,但那些人大多都是流浪者,無關緊要。」
零號始終很平靜。
她並不懊惱於被發現,這具分身她可以隨時拋棄。
所以她開始揣測眼前這個仿生人的真實身份,知道對手的信息對她而言十分重要,她需要足夠的信息,來制定出對付每一個人的計劃。
「你是陸文?不對……陸文只是個隨波逐流的小棋子,沒有姓夏的那個小姑娘,他甚至做不出有效的反抗,你比他強了很多。」
零號抬起頭,她在觀察眼前這個仿生人的表情變化。
試圖通過言語的方法,來判斷九號的真實身份。
說出『陸文』兩個字後,這個叫做九號的仿生人並沒有任何變化,表情淡然。
「我在莫烏市製造了很大的混亂,但普通民眾的傷亡微乎其微,所以你不會是議會派來的,我想,莫烏市的議會應該還要感謝我,畢竟我幫他們處理了很多影響市容的流浪者。」零號微微一笑。
「難道是一位老朋友?」
歲月可以掩埋很多過往的人與事。
零號想起陸文說的哪句『總算是正式見面』,這句話表明他們曾經以某種方式見過,或者隔空交手過。
但這幾十年間,她的對手實在是太多了。
「有沒有覺得,這樣猜來猜去很有意思?」陸文看著她,「這應該是你最喜歡做的事情,從來不暴露真實目的,讓對手長期處於焦慮與恐慌中。」
「長期?」
零號仔細咀嚼這兩個字。
配合自己這幾十年的記憶,她想在時光中挖掘出這位可能的老朋友。
「你很難纏,很多人都這樣說過,你的計劃完美無缺。」陸文緩緩蹲下,與她平視,「但我突然發現你之所以難纏,是因為信息差。」
資訊時代,但一個人掌握了絕大多數信息,他就擁有了絕對的主動權。
可以影響事物的發展方向。
很多歷史小說,主角的操作可以說在那個年代是智障的表現,但由於主角是穿越者,掌握了那個時候人們不了解的信息,所以他可以那樣做。
「幾十年的時間,我想你應該在九大城市控制了很多人與仿生人,每個大型勢力里都有你的影子,整個世界的信息都在源源不斷向你輸送。」陸文說道。
「我想你知道,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麼做。」
「對,確實不止你一個。」
陸文抬手擊斃了一個遠處正在瞄準他的地下勢力成員。
這些傢伙,這次是真正的來到地下了。
「但昨天經過方舟的提醒,我發現你沒有底線,道德觀這類的底線是約束很多人行動的關鍵,但是你沒有,所以你無所顧忌。」
「仿生人居然也會談論底線,你是個人類?」
零號依舊在猜測眼前這個仿生人的身份。
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對手,會讓他陷入被動。
被動則是他很不喜歡的感覺,他只喜歡讓別人陷入那種感覺當中。
「那你呢?你是人類嗎?」陸文開口說道:「我想你不是,你表現出來的行為並不是。」
「這樣討論下去並沒有任何意義,九號,你是個不錯的對手,我們還會再見的。」零號低頭看了看她身上漸漸流失的藍血。
她選擇了主動休眠,手環上的藍光漸漸微弱。
談話之間,很多仿生人都看著這裡。
如果不是九號,他們或許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組織里混進了零號控制的仿生人,而且還是十二個數字的擁有者。
「不,我們很快還會再見的。」
陸文笑了笑。
零號徹底休眠之前,看到了他這個笑容。
「砰!」
這個女性仿生人的腦子突然炸開。
自毀了。
她並沒有打算把四塊晶片留給陸文他們。
……
貝克城外。
荒無人煙的無人區,赤地千里,風沙咆哮。
一座座荒廢的城市在歲月中漸漸腐朽。
某個城市的地底。
巨大的蒼穹撐起地下的空間。
纏繞的線路懸掛在蒼穹之下,精密的儀器閃爍著微光,無數塊屏幕顯示著整個貝克城的畫面。
黑暗是這片空間的主旋律。
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其中一塊屏幕上顯示著天坑底部正在發生的事情,那個女性仿生人自爆頭顱。
坐在屏幕前,她微微頷首。
失去了一個分身,在貝克城外的仿生人組織里擁有極高身份的分身,她並沒有感到可惜。
想要做成一件事,犧牲是必要的。
「雪萊說過,如果你十分愛惜自己的羽毛,不使他受一點損傷,那麼,你將失去兩隻翅膀,永遠不能凌空飛翔。」
低沉的話語在空蕩蕩的地下迴蕩。
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也從來只有一個。
永恆的孤寂伴隨著她,十年,或是更久。
黑夜讓她感覺安全。
「歲月沉重如鐵鏈,壓著的靈魂,原本同你一樣,高傲,飄逸,不遜。」蒼老的聲音來自地下的另一端,「這句話也是雪萊說的,我覺得很適合用來形容你,好久不見。」
那個坐著的聲影猛然站起身來。
她的臉色變了。
熟悉的語氣,即使是過了這麼多年,她也不會忘。
「博士,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這裡是貝克城,我等了你很多年,不出現還好,既然出現了,就沒有找不到的理由。」
江博士從黑暗中走出。
這裡是屬於零號的世界,她費盡心思布置的地下堡壘。
但自始至終,直到江博士主動出聲,這個堡壘都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零號知道這座堡壘的主動權已經不在她自己手裡了,甚至,所有的資料,可能都已經被江博士無聲無息拷貝了過去。
「坐下吧,這麼久沒見了,都不想和我聊聊嗎?」
江博士走到控制台前,將一把椅子拉到身前。
這個地下堡壘,幾乎是複製的他的研究所。
設計思路差不多。
唯一的不同,或許是無法整體變形吧。
「記得很多年前,你第二次來研究所,偷偷潛入,被我發現,除掉了你的分身,並且一路追蹤到你的巢穴,那時候我就和你說過……」江博士看著零號,「整個貝克城都是我的眼睛,包括無人區。」
零號記得那段對話。
那個巨大的機械怪物在一腳踩碎她的分身前,曾說過,如果有一天她再次回來,依舊會被找到。
幾十年的時間。
零號在成長,江博士也沒閒著。
「你在外面闖下了很大的名頭,讓我的名頭到是跟著被宣揚了幾十年。」
「博士,你找到我的真身了?」
零號並沒有寒暄的想法。
這個地下堡壘記錄了很多資料,她對自己太自信了,以至於,忽略了這位曾經的老師。
「算是找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