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驁見崋軍在他這個方向推出了一百多輛炮車,依舊不慌。
一則,他本就防著崋軍火炮,將軍陣排列得頗為鬆散。二則,他可是有三千多邊軍精騎在手,豈會怕炮兵?
在范驁看來,大炮是利害,可清理炮膛、填裝彈藥都是需要時間的。有這個時間,他的三千多精騎都能衝過去,將崋軍炮兵都給砍了。
眼見崋軍發炮,范驁當即下令,「傳某軍令,讓騎兵分左右兩縱,在崋賊火炮第三輪之後急襲其大炮陣地,務必殺盡賊軍炮手,炸毀其大炮!」
「得令!」
隨著傳令兵領命離去,很快楚軍三千多騎兵分成兩部分,相互成九十度角,遙遙斜對著崋軍火炮陣地。
之所以選擇第三輪炮擊後急襲,是因為范驁知道,火炮隨著發炮次數增多,炮膛會越來越熱,清理難度也會迅速提高。
連續炮擊一定次數後,更是需要長時間降溫冷卻,才能繼續發炮,否則便有炸膛之危。
但他也不敢拖到崋軍火炮需要冷卻之時再讓騎兵急襲。
他怕己方將士承受不起太多次的炮擊——若是在騎兵急襲前,己方將士就先崩潰了,那可就鬧了大笑話。
三次,是他預估己方將士所能承受的炮轟次數極限。
轟轟轟···
崋軍炮彈落下,正如范驁所知道的那樣,並非鐵彈,而是一種能再次爆炸的新型炮彈,軍中稱之為開花彈。
只因此彈落下後,會爆炸開來,碎鐵片及其中的鐵釘等,會如水花般濺射向四方,殺傷力比之鐵彈大得多。
范驁雖然提前讓楚軍將士陣列儘量鬆散,可還是有些倒霉的楚軍被崋軍開花彈炸到,頓時或死或傷。
總體來講,死的相當少,大多數都是被彈片傷到的。
只見這些傷者臉上、雙手、乃至身上無護甲的部分,都扎了許多彈片,血流不止,卻又一時死不了,疼得在地上翻滾、慘嚎。
「啊!我的臉!」
「疼死我了!」
「我的眼睛,我看不到了!」
「救救我!」
「···」
雖然一輪開花彈下來,楚軍也就死傷一百來人,可這些傷者的慘嚎卻是令楚軍士氣瀑布般的跌落。
范驁見狀並無不忍之色,只是冷著臉,眉頭微皺。
不過,他麾下楚軍無愧邊軍精銳之名,雖然士氣跌落得厲害,但軍陣依舊不亂。
並且很快有輔兵上前將傷兵背下去,免得傷者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身死,以及慘嚎生持續性減損己方士氣。
然而,出乎范驁以及所有楚軍預料的是,輔兵才上去沒多大會兒,正背上傷兵準備撤下來呢,崋軍的第二輪炮擊就來了。
「崋賊火炮怎麼這麼快?」范驁終於露出了驚色。
然而無人可以回答。
轟轟轟的炮彈爆炸聲中,楚軍不僅又增加了近百死傷,還沒撤下來的傷兵也有些遭到二次傷害,便連輔兵也是如此。
這就讓楚軍士氣更加低落了。
此時,范驁卻是暗自慶幸,他只準備讓己方將士承擔三輪炮擊。
以崋軍炮擊的威力和速度,若是多承擔幾輪,怕是他麾下這一萬多邊軍都要崩潰了。
須知,大楚雖然在建國之初就擁有天威大炮、虎蹲炮、火銃等火器。
但大楚邊軍以往作戰,都是擁有「眾多」火器以及炮火協助的一方。而邊軍的敵人,要麼沒有火炮,即便有也極少。
所以,邊軍其實並不適應在遭受炮擊的情況下作戰。
大楚邊軍如此,地方兵馬就更加如此了。
這也是此前崋軍多次火炮攻城,楚軍無法守住城池的原因之一。
很快,崋軍的第三輪炮彈也落下來了。
呆在軍陣較為後方的楚軍騎兵,立馬按照范驁的命令,成兩大散開的縱隊向崋軍軍陣前方的火炮陣地衝去!
兩方軍陣相距三四里,以騎兵的衝鋒速度,很快就能跑到。
然而,幾乎是在楚軍騎兵出動的同時,崋軍軍陣中衝出了一個個步卒,全都抱著虎蹲炮,很快就越過了崋軍火炮陣地,到了更前沿的地方。
范驁目力很不錯,瞧見這一幕不禁心頭一沉,低呼道:「不好!崋賊怕不是要用虎蹲炮打公孫彈!」
以虎蹲炮打公孫彈(散彈的一種),是楚軍用於對付蒙元騎兵的常規戰法,與戰車相配合,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都堪稱無往不利。
所以范驁一眼就看出了崋軍應對騎兵衝擊其火炮陣地的方案。
只是他沒想到,崋軍將士戰鬥素養竟然這麼高——這些虎蹲炮手之前藏在軍陣之中難以辨別,臨到他們騎兵衝過去,這才快速出列,並越過火炮陣地。
這般配合,便是邊軍精銳,也很難辦到。
范驁知道,此時再下令讓騎兵撤回已經遲了。
眼下,他唯有希望己方騎兵能挺過崋賊虎蹲炮的一輪炮擊。只要騎兵沖入其火炮陣地,那麼不論是虎蹲炮手還是大炮的炮手,便都只能成為騎兵刀下之鬼。
「加速衝鋒!」
「殺呀!」
前方領兵的兩名騎兵游擊,也知道此時有進無退,都打馬提速,讓騎兵隊伍加速衝鋒。
可崋軍虎蹲炮手開炮速度超乎他們想像的快。
崋軍的虎蹲炮往地上一放,點燃引線便能打發!
此時楚軍騎兵前鋒距離崋軍火炮陣地僅有一百多步!
嘭嘭嘭···
一連串的清脆炮響聲起,數百門虎蹲炮、迫擊炮一起打發公孫彈,頓時在崋軍火炮陣地前方兩百步的範圍內,編織出一片鉛彈彈幕。
也是一片生命禁區!
凡沖入其中的楚軍騎兵,無論人馬,皆被炮彈洞穿,乃至轟碎!
戰馬悲鳴,騎兵慘叫。
一時之間,崋軍火炮陣地前仿佛成了血肉地獄!
楚軍騎兵雖然精銳,可到底從未經過這樣慘烈的炮擊,一時之間,後面的有些騎兵竟然下意識的調轉馬頭,往一側跑去!
當然,也有不少耿直、頭鐵的楚軍騎兵繼續往前沖。
一兩百步的距離,對衝刺中的騎兵來講,根本不需要多少時間,他們有信心在崋軍虎蹲炮打發第二輪之前衝到!
然而,崋軍根本沒有再次裝填虎蹲炮,而是跑步上前,一下子扔出數百個奇怪的東西。
轟轟轟···
又是一陣猛烈的爆炸,將要接近崋軍火炮陣地的楚軍騎兵頓時炸了個人仰馬翻,支離破碎!
范驁騎在馬上,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大聲道:「誰能告訴我,方才崋賊用的是什麼?!」
他身邊的家丁們,也因數百騎兵皆被炸死而震驚,一時失聲。
過了好幾息,才有人不確定地道:「似乎是小號的萬人敵?」
楚太祖熊明遠既是疑似來自明末,帶來火炮、火銃等火器概念的同時,自然也帶來了萬人敵這種原始版手榴彈。
所以,大楚如今也是有萬人敵的。
只不過和明末的萬人敵一樣,大多因為粗製濫造,而威力尋常,除了守城,邊軍、地方軍都很少用到。
他們更想不到,萬人敵的威力能如此之大。
「萬人敵怎麼能如此小,威力有如此大?」范驁再問。
無人能答。
戰場之上,崋軍一輪手榴彈,讓楚軍剩餘騎兵徹底膽寒。
剩餘的一千多楚軍騎兵已經顧不得軍令,崩潰地向戰場兩側遁逃。
事實上,即便他們還有勇氣繼續衝鋒,崋軍還有更多手榴彈,以及短銃等著他們。
即便他們真的僥倖沖入火炮陣地,崋軍炮手也是敢於與騎兵肉搏的——這是崋軍炮手的訓練項目之一。
在楚軍騎兵潰逃之計,崋軍驍騎衛一個團向楚軍軍陣發起了衝鋒。
同時,野戰炮也在繼續轟鳴,死死壓制住了范驁部為數不多的天威大炮。
范驁部楚軍的士氣此時已經不能用跌到谷底形容,而是成了負數。
眼見驍騎衛衝鋒,明明離有三里多地,可還是有不少步卒轉身往身後營寨跑去,又或者是往其他方向跑去。
很多人一邊跑,還不忘一邊喊:「敗了!快跑啊!」
哪怕范驁堪稱大楚此時的「猛將」,可此時也難以掌控麾下軍隊了,七八千邊軍步卒尚未與敵接戰,就徹底崩潰!
當然,也是因為這七八千邊軍步卒本就不是范驁直系,而是由數個大小邊軍營頭組成。
只有騎兵是范驁直系。
眼下敗局已定,崋軍騎兵又攻來,己方火炮也被崋軍壓制,這些步卒看不到勝利的希望,自然就潰了。
范驁無奈之下,倒也沒有死戰,而是也帶著數百騎兵家丁逃了···
陽阜城頭。
馮義等將領全程觀看了崋軍與范驁部的這一場大戰。
直至看到范驁帶著數百家丁和步卒一起,狼狽而逃,馮義等人仍難以回過神來。
「范驁和他的岢嵐鐵騎就這麼敗了?」良久,有人用一種不願相信的語氣喃喃道。
「范總兵都跑了,自然是敗了。」有人答道。
「那我們陽阜怎麼辦?怎麼守?」這人又問。
無人回答。
馮義沉默,眉頭裹成了一團,愁苦無比。
他已經確定,這陽阜是絕對守不住的。
要不,降了崋賊?
呸呸呸,是棄暗投明,歸順崋軍!
一時之間,陽阜守將之中產生類似想法的不止馮義一個。
於是,等崋軍花費一個時辰的時間,追亡逐北,清理戰場後,集中兵力,準備正式攻打陽阜時,面對崋軍軍陣這一面的城門打開了。
王寬見了一時錯愕,腦子沒轉過彎兒來,忍不住問左右的軍中參謀,「陽阜守軍這是何意?莫非也要學那范驁,出城與我軍野戰?」
參謀失笑,道:「旅座,陽阜守將應該是看過我軍與范驁部的戰鬥後,覺得守城無望,便向我軍開門投降了。」
這時候,城門內已經走出了一伙人。
並非軍隊,而是大大小小的楚軍將領以及少數文官。又有兩三騎,打著使者的旗幟,往這邊奔來,看樣子確實像是投降的。
不過王寬是劉升帶出來的,作戰向來謹慎,便叮囑道:「不要大意,當心楚軍弄什麼陰謀詭計。」
參謀有些無語,心道:如此強大的實力差距下,楚軍能弄什麼陰謀詭計?
不過他倒也也沒反駁,而是依照王寬命令,讓軍中警備。
很快那幾騎來到崋軍陣前說明情況——果然是獻城投降的。
就這樣,僅一戰,崋軍楚軍實際交鋒都不足一刻鐘,崋軍便取得了大勝,陽阜就此落入崋軍之手。
此戰,崋軍不僅俘虜了范驁部的五六千邊軍步卒,更是收降了陽阜的三千邊軍以及一萬多地方兵馬。
除此外,還有堆積在陽阜的糧草、火藥、箭支等諸多物資,可以說收穫頗豐!
···
汝陽。
城外大營,左督師大帳內。
范驁跪在地上,滿臉悲憤地道:「督師,非是末將無能,實在是那馮義貪生怕死,坐看我部與崋賊激戰,卻不敢出兵策應。」
「若是他能派出兵馬側擊崋賊,此戰即便不能獲勝,至少也能與崋賊打個平手。何至於大敗虧輸,損兵折將?」
陳完坐在桌案後面,只覺得頭一陣陣發暈。
這狀態是從收到范驁部大敗、馮義獻陽阜降了崋賊的消息後出現的,幾乎讓他難以思考。
此戰之前,陳完並非沒有考慮過陽阜失守的情況。可他認為,他在陽阜布置了如此多的兵馬,怎麼也該堅守個幾日吧?
只要陽阜能堅守幾日,他說不定就能看到此戰轉機。
哪曾想,陽阜竟然連半日都沒能堅持住。
準確的說,是半個時辰都沒能堅持住!
范驁部大敗就不說了,馮義竟然會獻城投降,這著實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這還是崋賊出現以來,頭次有楚軍主將獻城投降的。
可以說開了個極壞的頭。
另外,又有傳言說,此戰之中,崋賊竟然一兵未損!
雖然他已經盡力封鎖消息,禁止軍中傳播此類「謠言」,可還是讓己方士氣狂跌,一些將領甚至出現了恐崋心理。
察覺到這些,陳完都覺得這仗沒法打了。
可是作為楚軍主帥,受皇帝託付重任,他即便身體狀態再不好,再沒有信心,也得擔起這副擔子來。
揉了揉太陽穴,稍稍緩解頭暈,勉強平心靜氣,陳完不禁看向范驁。
若在往日,碰到范驁這般臨陣潰逃的將領,他即便不立即將其逮捕問罪,也會行以軍法,以儆效尤。
可眼下來看,如范驁這般敢與崋賊在外野戰的將領,已經算是難得的勇將了。
更別說,范驁的岢嵐鐵騎並未損失殆盡——他除了帶回四五百騎兵家丁,還有兩千餘騎兵也跑了回來。
如今他手底下缺乏能打的將領和兵馬,即便范驁犯了錯,他也只能將就著繼續用。
於是他一嘆道:「如你所言,此戰之敗,罪責確實在那叛賊馮義,而非在你。你起來吧。」
范驁粗獷的臉龐上露出感激之色,道了聲「謝督師」,這才站了起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