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六年,八月初八。
福建泉州府中左所。
中左所本前明衛所,大崋立國後沿其名,設鎮,隸屬於金門縣。
鎮上最醒目的建築便是鄭氏大宅。
其占地上百畝,比某些園林都要大。
從外面看著便頗為奢華,內里就更不用說了,暴發戶氣息十足。
說起來,鄭氏在鄭芝龍起家後雖然變得富可敵國,但發家不過幾十年,傳家尚不到三代人,確實缺乏了些底蘊。
但沒有人敢因此小看鄭氏。
即便鄭氏是暴發戶,那也是除大崋皇室外最大的暴發戶。
雖然後來鄭氏歸順大崋,甚至獻出了數萬兵馬、數千艦船,但勢力依舊不可小覷。
鄭芝龍本人被封為大崋子爵不說,更有嫡女鄭海珠嫁給大崋開國皇帝劉升,被封為安妃。
另外,鄭芝龍還有一支頗為龐大的「私家船隊」,往來於日本、東藩島、南洋等地經商,每年都能給鄭氏帶來數百萬銀元的收入。
再加上鄭芝龍兄弟、子侄、族人多有在大崋為官、為將的,如今鄭氏日子過得格外紅火,依舊稱得上南方頂級豪族。
至於鄭芝龍本人,歸順大崋後原本在南海水師中擔任副師長職務。
因不喜崋軍軍規,又沒有太大的實權,還累,僅半年時間,他便辭職還鄉,提前在家養老了。
在家「養老」的這幾年,鄭芝龍又納了幾房小妾,還添了三個兒女,人也變得更富態了。
不認識的人,看他與普通富家翁沒什麼區別,絕對想不到這位曾是昔日叱吒中國東南海域的海盜王。
這日。
鄭芝龍正在一小妾院內逗弄小兒子,便聽貼身護衛在員外喊道:「老爺,三管家有要是稟報。」
「讓他進來。」
鄭芝龍說完,將小兒子交給了小妾。
一精幹中年走了進來,行禮之後,便與鄭芝龍到一處涼亭中低語起來。
鄭氏如今家大業大,單是管家便有好幾個,個個都是鄭芝龍的心腹。
這位三管家負責的是南洋方面部份事務。
聽三管家講完,鄭芝龍不禁皺眉,想了想,道:「他既然到了泉州,便見一見吧。不過你要安排妥當些,切莫讓人懷疑他的身份。」
「老爺放心,一定安排妥當。」
兩日後。
鄭芝龍帶著一隊護衛,出現在中左所不遠的一處無名小礁島上。
沒多久便有另一艘普普通通的海船過來停靠,下來了幾人。
其中一名文士大半的清瘦中年上來便向鄭芝龍抱拳道:「宋之普見過南安伯。」
鄭芝龍眉頭一抖,道:「莫要亂稱呼,我如今是大崋的子爵,可不是什麼南安伯。」
宋之普微微一笑道,「小小子爵,如何能配得上伯爺的武功德行?況且伯爺到底曾是大明忠臣,在下則是大明遺臣,稱呼伯爺正合適。」
鄭芝龍懶得在稱呼之事上糾纏,道:「宋先生還是直說見我有何事吧。」
這個宋之普,鄭芝龍雖是第一次見,可對其人並非毫無了解。
據他所知,此人乃山東沂州人,崇禎元年進士,在崇禎朝官職督察院僉都御使。
闖軍攻入山東後,此人先是流落浙江,後效忠魯王朱以海。
崋軍下浙江後,聽說是隨朱以海流落南洋去了。
南洋、安南都有前明勢力存留,朱以海如今算是南洋前明勢力的「主公」。
鄭氏在歸順大崋前後,跟朱以海的勢力都有一些商業上的關係。
如若不然,他可不會來見宋之普。
宋之普見鄭芝龍似乎沒耐心,也不再磨嘰,道:「聽說去年劉升在南、北直隸省清丈田畝,還殺了數千人,流放數萬人。」
「按照崋國過去幾年的習慣,這清田新政怕是沒幾年就會往其他省份推行,想必福建也不會例外吧?」
鄭芝龍神色不變,道:「那又如何?」
宋之普自信地笑道,「據我們所知,伯爺過去幾十年可是在泉州等地購置了不少田產,按照習慣,其中怕是有不少隱田,甚至有不少強買強賣過來的。」
「待到將來崋國的清田新政推廣到福建,伯爺難道捨得將隱田通通上報?」
「即便伯爺捨得,可那些強買強賣之事,若是曝出了幾件,伯爺認為那劉升會如何處置?」
「這劉崋的皇親國戚可不好當——那蘇州徐氏不過是稍微阻礙了下清田,便幾乎被抄家滅族。」
「伯爺此前稱霸東南,如今更是有數千艘私船,數萬鄭氏水師游離在海外,恐怕那劉升早就想至鄭氏於死地了。」
「伯爺認為,劉升會錯過清田這個藉口嗎?可別等到一家老少都被抓了再後悔,那時可就晚了。」
鄭芝龍稍稍沉默,忽的一笑,「宋先生口才不錯,可惜說的事沒幾個對的。」
宋之普眉頭一挑,「哪裡不對?」
鄭芝龍道:「我是買了不少田地,也有些隱田,但於我鄭氏而言並不算什麼。」
「朝廷要清田,儘管來就是了,別說只是些隱田,便是把田產都收了去,與我鄭氏而言也不過九牛一毛。」
「至於說強買強賣之事,或許有,但絕對是底下人做的。大不了我做些彌補,未必就能牽連到我身上。」
「宋先生如果僅憑這些,就想說服我背叛大崋朝廷,倒不如去洗洗睡了,說不定可以夢到。」
「你!」
宋之普聽得一時氣結。
若是在前明時,即便鄭芝龍貴為福建總兵、曾經的海盜王,他作為大明朝臣也是說訓斥就訓斥,哪用得著像如今這般勸服?
可惜大明已經亡了。
如今在南洋、安南雖然還有些人心懷大明,但僅憑他們的力量,想要復國幾乎不可能。
鄭氏算是當下崋國內他們最有可能拉攏的一股勢力。
想到這裡,宋之普不得不壓下怒氣,亮出他們所掌握的最後一張牌。
「大陸這邊的田產伯爺可以不在乎,那麼東藩島呢?那裡似乎是鄭氏辛苦經營了一二十年的退路和基業吧?」
「如今崋國竟然在東藩島設縣、駐軍,流放罪犯,移民墾荒,擺明了是要霸占鄭氏的基業,難道伯爺真就無動於衷?」
說到最後,宋之普又自信起來。
換做他,是絕對無法對此事無動於衷的。他敢肯定,鄭芝龍對那劉升及崋國朝廷必有怨氣。
否則今日便不會來見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