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苦役陳子龍的感慨
聽了侯峒曾這番解釋，夏允彝仍難以釋懷。
不過，若說之前他對仕崋仍有幾分遲疑的話，現在卻是一下子堅定了仕崋之心。
因為他認為，以大崋如今表現出的軍事實力和氣勢，替代大明一統天下的可能性極大。
也即是說，劉升必定是要成為大一統新朝開國之君的。
此前他對仕崋的顧慮主要是有礙個人名聲——畢竟他此前是大明官員，哪怕只是一個知縣，轉而仕崋，說不得也要背一個貳臣的臭名聲。
夏家也算是松江大戶，他和子孫都不愁吃穿用度，既如此，就沒必要為了在新朝做官背負貳臣之名。
可想到大崋可能因為劉升一些錯誤的想法，成為歷史上秦、隋那樣開國初期強盛一時，結果卻二世而亡、引發新亂世的王朝，他便覺得不能置身事外。
與天下蒼生相比，個人背負一點罵名也確實算不得什麼。
想到這裡，夏允彝目露果決之色，道：「侯兄，請轉告南京那位，我願仕崋，願意勸降陳子龍和沈公！」
侯峒曾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看著夏允彝的表情若有所悟。
雖然他覺得夏允彝關於大崋可能二世而亡的想法多半是杞人憂天，但還是為夏允彝答應仕崋感到高興。
他笑道：「好，彝仲既願意仕崋，不妨這兩日便準備一番，隨我前往浙江勸說陳子龍。」
夏允彝點頭。
···
紹興府，蕭山縣。
陳子龍正頂著炎炎烈日，帶著一群苦役，在蕭山縣城南邊的運河中清淤。
怎麼說陳子龍當初被俘時也是紹興府通判，是個頗有才能的人。即便其不願降崋，被罰作苦役後，崋軍也是人盡其才，讓他擔任大隊長，領著兩百多人幹活兒。
六月份在紹興府治（會稽、山陰）被俘後，陳子龍和數千俘虜便被崋軍監督著清理運河淤泥。
如今已幹了一個多月。
夏允彝再見到陳子龍時，差點認不出來。
陳子龍如今三十幾歲，因出身松江官紳大戶人家，從小錦衣玉食，因此面如冠玉。即便三十幾歲了，成了家，續了鬍鬚，依舊有風流倜儻之感。
可如今，人卻是曬成了古銅色，身材也變得精瘦，皮膚則變得粗糙，胳膊上甚至有點曬傷的痕跡。
乍一看，仿佛四十歲的人。
不過與過去相比，陳子龍目光卻更加的銳利，人也顯得精悍了，不像讀書人，反倒是像個跑江湖的力夫。
見陳子龍正帶人將清淤船上的淤泥往外挑，夏允彝並沒有冒然打擾。
等陳子龍幹完了，招呼手下一大票苦役喝水歇息時，他才上前喊道：「懋中（陳子龍字）。」
陳子龍聞言看過去，瞧見夏允彝，不禁恍惚了下。
接著，他跟附近督工的崋軍軍官說了聲，得到允許，這才來到夏允彝這邊。
見到夏允彝，陳子龍莫名的高興，咧嘴笑道：「夏兄怎麼來紹興了？總不會專為看我而來吧？」
夏允彝重新打量了陳子龍一番，聞見他滿身臭汗味兒，不禁問：「懋中在此為苦役，可覺得苦？」
「當然苦。」陳子龍感嘆著道，「一開始是真受不住——夏兄知道我，出身富貴，雖有習武，可幹活兒的事從小到大都未曾碰過。
以前看家僕、佃戶、農民幹活，雖也覺得他們苦且累，可未親身體會，終不知究竟多苦、多累，如今當了這崋部苦役，才算真正明白窮苦百姓之艱辛。」
陳子龍不知為何，此時傾訴欲望強烈，一說起來竟止不住了。
「不怕夏兄笑話，我成為崋軍俘虜不久，就被安排來清理這條運河的淤泥。
起初只幹了兩日，便覺得兩條胳膊累壞掉了，抬不起來。苦役營中的飯菜也吃不慣，又累，好幾天都沒胃口。
當時，我認為其他俘虜必然也如我這般難受，不堪勞作之苦，便私底下試探幾個苦役隊長，看能佛帶著他們一起反抗，再不濟也可逃亡深山，不再當崋軍的苦役。
誰知這些人了解我的想法後，看我都如同看白痴。
我跟他們交談一番後，這才知道，他們中大多數人並不覺得苦，甚至對苦役的生活很滿意。
原來，之前浙江這邊的很多窮苦百姓也吃不上飯，大多數人都吃不飽，幾次大災中甚至有不少人餓死。
而成為崋軍苦役後，雖每日都被安排乾活，可一日三餐都有保障。雖然吃不飽，但也餓不著。
至於說苦役的活兒，也並沒有比種田等窮苦百姓平日裡做的活累多少。
他們若逃亡深山，缺吃少穿，生了病也沒藥，說不定沒多久就會病餓死在山中。
當崋部的苦役雖說累，可卻吃喝不愁，甚至病了崋軍還會請大夫來醫治。便是他們之前做官軍時，都未必有現在過得安好。
我知道這些後，感慨極深，又反思自己，這才發現，此前從未真正設身處地地替窮苦百姓們考慮過。
大明的大多數官員或許也是這樣，即便有愛民之名的，所做之事也多浮於表面，不能思百姓之所思，急百姓之所急。
或許，這便是崋軍一到，許多地方都直接已至投降，百姓也歡欣鼓舞的原因吧。」
說到這裡，陳子龍忽然停下，一臉的落寞。
因為他想到當初在紹興府聚兵抗崋，並無多少百姓支持，甚至還有些百姓溝通崋軍，令他聚兵抗崋之事從頭到尾成了個笑話。
夏允彝此時忽然覺得，或許勸降陳子龍的差事要比他預想中容易許多。
他問：「若再給懋中你一次機會，你還會聚兵抗崋嗎？」
陳子龍稍稍沉默，還是慨然道：「或許不會了吧。」
夏允彝微微一笑，道：「都說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現在，一次後悔的機會就擺在你面前。
懋中，實不相瞞，此番我是來勸降於伱的，你可願仕崋？」
陳子龍聽了一愣，下意識問：「降崋不只有最初一次機會嗎？如我這般不願降的，被罰作三年苦役，即便期間有立功表現，至多也就減刑至一年。」
雖說如今陳子龍已經習慣了苦役的日子，可若說不想擺脫苦役的生活，絕對是假的。
習慣吃苦，不代表就願意一直吃苦。
事實上，在陳子龍成為苦役不久，他家中人便聞訊趕來此處，還帶了不少銀子，想要打點上下，把他救出來，再不濟也要讓他在苦役營過上好點的日子。
結果令陳子龍家人震驚的事發生了。
負責督工的這支崋軍竟不收賄賂，甚至是油鹽不進。不僅如此，因這家人多次試圖賄賂崋軍軍官，最終被抓了起來，也被罰作苦役，陪著陳子龍一起幹活。
直教人哭笑不得。
好在來的陳家人不止一個。
其他人學乖了，不再去賄賂崋軍，而是想通過往苦役營送東西，改善陳子龍生活。
結果大多數物品都被禁止送來，只有吃喝和藥物、衣物能送進來。
但次數也被嚴格限制。
好在陳子龍本人最終「醒悟」，開始踏實幹活，發揮才能，這才做到大隊長，通過正常途徑在苦役營獲得了更好的待遇。
當然，這更好的待遇也只是比其他苦役多點吃的，有個獨立帳篷而已。
跟他昔日的老爺生活，仍舊相差十萬八千里。
所以，他還是很想擺脫苦役身份的，甚至隱隱後悔當初沒有降崋。
因為過去一個多月，一直沒人再來問他是否願意仕崋，他也不好意思主動說，便以為沒機會了。
如今聽夏允彝說還有機會，自是驚喜不已。
在陳子龍緊張、期盼的目光下，夏允彝笑著道：「普通功勞自然難以讓你役刑盡免，可若是你能立下大功，別說是免除苦役，便是得授大崋官身也未嘗不可能。」
聽到這話，陳子龍才恍然明白了什麼，問：「夏兄仕崋了？」
「不錯。」夏允彝點頭，不待陳子龍說什麼，他便接著道：「我原本並未想仕崋，都準備一直隱居鄉野了，卻為侯峒曾所勸動。
對了，此番我還給你帶來了兩封書信，一封是侯峒曾的，一封是章曠的。」
說著，夏允彝掏出兩封書信，遞給了陳子龍。
第二更。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