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夢非夢

  客棧大堂的角落裡,蓑衣男人給自己倒了第三杯酒——今天的第三杯酒。和平常沒啥兩樣,甚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他雙手自然地搭在桌子上,眼神呆滯地看著酌滿酒的杯子。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三更天已過,遠處傳來了咚——咚咚,咚的打更聲,而後又是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的打更人叫喚聲。

  工房內,小二忙把帘子掀起,給郎中讓道。接著他挎著兩個藥箱跟在郎中後面鑽出了帘子,出了櫃檯到了大堂中間。郎中停下腳步打量了一眼坐在大堂角落的蓑衣男人,小二正在走神之際,一下子沒有停下腳步,差點撞到郎中身上。

  「好啦好啦,東西給我吧,不用你送了,天也晚了,路也不是很遠,老朽自己回去得啦。」郎中轉過身要去接小二身上的東西。

  「別呀,小的就送送你唄,就當是替掌柜的送你,也替那渾身是傷的倒霉小子謝謝您老的救命之恩。」小二說著,躲開了郎中接藥箱的手,先快步朝廳門口走去了。

  郎中見小二如此執著,便沒有再矯情。看了一眼在門口候著的小二,郎中跟著朝門口走去,將出門時,郎中目光再次看向蓑衣男人坐的角落。

  就是掃了這一眼,郎中就走神了,不小心跨門檻的腳踢到了門檻,若不是小二扶住,怕是要摔個跟頭。「您老慢點,小心門檻。」小二扶住郎中,然後對郎中說道。

  郎中正了正身子,扶了扶帽子,這才邁步走在前面。小二挎著兩藥箱跟在後面消失在了快四更天的夜色中。

  客棧工房內,女人給酒保拉了拉被子。確定他蓋好了以後,女人轉身掀開帘子走到大廳里。視線在整個客棧內部掃了一圈後,女人目光又落在了角落裡的男人身上。

  古怪,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這得是多有耐心的一個人,才能坐在一個地方待這麼久。反正自己這性子,坐一個時辰估計都會瘋掉,何況是一整天。

  要不,老娘去逗他樂一下?反正看店甚是無趣。酒保性命已無大礙,小二又去送郎中,一時半會怪無趣的。逗他樂一下,正好消遣時間。

  說干就干,這就是豪邁奔放的女人本色。她拎起一壺酒,抓起一個杯子就要過去。屆時又想,就一味喝酒也太無趣了,得搞點東西吃吃,助助酒興。

  忙了大半夜,肚子確實餓得慌,得弄點東西祭一下五臟廟才是。

  有啥吃的呢?這兩個懶東西,老娘不在店裡,就不弄東西吃的嗎?翻了一陣也沒翻出啥吃的,女人明顯不死心,繼續在櫃檯里翻著。

  瓜子,不錯,花生米,湊合……燒鵝?對,老娘上午帶回來的燒鵝,嘿嘿嘿……就是你啦,下飯下酒嘎嘎的香。

  燒鵝哪裡走,快到老娘碗裡來,喝酒助興得靠你呢。說著便從櫃檯里摸出一個端盤,把花生,瓜子滿滿裝了一碟,又把燒鵝整個的放在了另一個大盤子裡,裝進端盤。差點忘了,這之前拎出來的壺酒和酒杯也一股腦裝進端盤,滿滿一盤吃的,嘿嘿嘿。

  女人抬著裝滿吃食的端盤,走到蓑衣男人桌前。試探性地先放了杯子,見男人沒反應,又放下酒壺,男人還是沒啥動靜。於是她將所有吃食全放在桌上,轉身把端盤放在旁邊桌子上。見男人依舊沒有反應,女人便緩緩落坐在了男人對面。

  她學著男人酌酒的樣子,慢吞吞地給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酒,又慢吞吞地放下酒壺。過了許久,才慢慢地將酒喝掉。男人沒說啥,也沒做啥,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樣,繼續看著自己眼前的酒杯。

  女人再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快速喝掉……沒錯,她就是在重複之前蓑衣男人在她面前做的動作,而這些男人全然沒有放在眼裡,更別說是看在心裡了。

  女人從來沒受到過這樣的冷眼,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高興。要不是礙於自己的身份,早就上去提男人衣領子了。女人想了一下,好像是自己主動來討沒趣的,不怪眼前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於是忍住心中的無名火,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臉上帶著十分不高興的笑,朝男人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端起酒杯自顧自喝了。

  「啊——爽——」女人喝完酒,扯了一塊鵝肉就塞進嘴裡,吧唧吧唧地嚼了起來。「香,真香,肚子餓了吃啥都好吃,客官你也嘗嘗?」說著,女人把一隻鵝腿撕下來遞給男人。

  男人慢慢伸出左手,接過了鵝腿,塞進嘴裡撕了一口。不像女人那般粗魯,而是閉著嘴唇緩緩咀嚼。如果不看他的臉,如果不看他憂鬱的鬍渣子,如果不看他男人的任何特徵,單單看他的吃相,這活脫脫一大家閨秀的樣子。

  這是怎樣一個男人呀,該不會是女扮男裝吧。不對不對,這絕對是個男人——古銅色的皮膚,厚實的肩,最最關鍵的是,他有喉節。

  女人一邊思索,一邊觀察著男人。濃眉,雙眼皮,睫毛居然比自己的還長,嘴唇乾裂,下巴偏右的地方有一顆綠豆大小的黑痣。面部不算太俊美,中等的顏值吧。也算不上丑,中等偏上的顏值吧。

  女人一邊吧唧著酒菜,心裡一邊默默給男人的容貌點評著。一隻鵝腿硬是吃了一柱香的時間,這吃東西一點不像個男人。扣分,性格木訥,行為呆板,扣分!

  他……他該不會是個啞巴吧?女人在心裡問道。「不是啞巴。」男人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不是啞巴,那可以不扣分了……等等?我剛剛沒問出聲呀,難道他知道我在想啥?

  「知道。」女人一下子懵住了。隨著男人用沙啞的聲音回答了自己的問題——自己這兩個想在心裡想,但卻沒問出口的問題。女人滿眼驚訝地看著男人,「你——你,是人是鬼?」女人面露恐懼表情,這個男人挺邪乎。

  「人,也可以是鬼。」男人回答道。此時的女人,心裡就像找到寶貝一樣興奮。厲害了,厲害了,要是老娘學會了這個能力,該是多麼厲害的一件事,妥妥的讀心術,絕對是。話說他會教嗎?萬一他不教我,那該如何是好。

  這次男人沒說話,下一瞬間,屋裡所有油燈一瞬間全熄滅了。女人眼中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她只感覺脖子一涼,用手一摸,濕淋淋的……

  我被人割喉了?啊……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下一刻女人便失去了意識。後面發生了啥,全然不知。

  客棧櫃檯上,女人猛地一驚,下一刻,她發現自己趴在櫃檯上,一隻手捂著脖子,另一隻手正握著一個空杯子。捂脖子的手濕淋淋的,仔細檢查一番,才發現濕漉漉的明顯是自己的口水。轉眼看向櫃檯,另一側,端盤裡自己裝的吃食都還在。花生,瓜子,紅薯干,都是自己裝盤時的樣子,還有那隻完完整整的燒鵝……

  她又環顧了一眼四周,客棧里所有油燈都亮著,閃爍著不斷跳動的火焰。再看大堂角落,那個神秘蓑衣男人依舊坐在那一動不動,像個木頭。

  老娘這是做夢了?不應該呀,老娘不應該就這樣睡倒在櫃檯上的呀。蹊蹺……問題是,問題是剛才那感覺怎麼那麼真實,如果不是睡著了做夢,難不成自己已經嗝屁了?

  不能吧,女人自顧自用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疼……剛才可能是做夢,現在自己是清醒的。她又仔細檢查了一下那盤吃食,用玉手戳了戳那隻燒鵝。沒錯,沒錯,剛剛就是做了一個夢,肯定是做了一個夢。

  雖然那種感覺很真實,但女人很確定自己是做夢了,不然自己早嗝屁了,還能在這裡胡亂猜測。整理了一下思緒,女人最終很確定地認為,自己剛剛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夢。在那個夢裡自己被抹了脖子。

  女人正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做一個那麼離奇的夢……正在整理思緒,百思不得其解時,小二屁顛屁顛地從外面跑回來了。

  剛進門,他就大哭著跑向女人哭訴道:「掌柜的,掌柜的……嗚嗚嗚,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掌柜的,嚇死我了,嗚嗚嗚……」

  「什麼嚇死你了?讓你送個郎中回家,又不是叫你去死,怎麼就嚇死你了?你別光顧著哭呀,問你話呢?啥情況?」

  女人給了小二後腦勺一巴掌。「現在好點了沒?」小二被打懵了,真的就被一巴掌扇懵了,瞬間忘記哭了。

  「小的把郎中送回家,剛往回走沒幾步,就看見十幾個黑衣人飛檐走壁地朝客棧這個方向趕,一瞬間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小的當時也沒多想,繼續往回走,可沒走幾步,小的就想起前半夜發生在客棧後院的怪事,於是我就不敢回來了,躲在郎中家院子旁邊的死胡同里。」小二說道。「什麼怪事?」女人問道。

  「還不是酒保小哥的事情。」昨天小的走了以後,越想越覺得對不起掌柜的栽培,思前想後,我決定不走了,於是遠遠地躲起來觀察著客棧周圍的情況,還真讓小的找到了一些端倪。」

  「小的在遠處麵攤吃著面,突然四個身著外地服飾的人也到麵攤吃麵。他們邊吃邊談話,因為聲音不大,小的也不敢湊近,隱隱約約的意思就是,『東西沒找到,人確實在客棧里。昨天探路石死了一顆,看手法就是他的'。」

  「接著他們開始布置行動,我看得出他們在紙上畫的圖就是客棧後院的圖。至於他們在紙上指指點點,比比劃劃我就看不懂了,然後他們付了面錢就走了。

  我怕自己跟上去會有危險,就繼續在客棧周圍溜達。打算等天黑以後,我再偷偷溜回來給大夥報信。接著我就遇到了小玲子,她還邀我一起逛街。

  傍晚時候我把她送回家,陳伯還留我在那吃了飯。喝了杯酒,陳伯還問我是不是真喜歡小玲子……」

  「喜歡你個死人頭,說重點!」女人又給了小二一巴掌,「讓你廢話多。」「重點,我說的就是重點。」小二捂著後腦勺,一副要哭的樣子。「好,好,好,繼續。」女人只能擺出一副非常無辜的樣子,假裝非常認真地聽著他說故事。

  「後來我和陳伯都喝得有點多,就倒在桌上睡了一覺。等我醒來就看到小玲子正在給陳伯蓋衣服,陳伯也喝得迷迷糊糊的,問我願不願意叫他爹。我看到小玲子臉當時就紅了,我當然願意啦。

  然後我才發現天色不早了,和小玲子把陳伯扶上床,跟小玲子交談了幾句,便往客棧里趕了。

  一路上風吹得有些涼,就把我酒吹醒了。等我趕到客棧的時候,我就看見四個受傷的黑衣人跌跌撞撞從後院溜走了。

  一個黑衣人背著一個,另一個女人扶著一個,看他們走遠了我才從圍欄那翻進來,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

  女人思索了一陣,「這個……這和你一進門就哭沒多少關係呀。你進門不是哭著差點見不到我了嘛,說說你從送郎中回來的路上,又經歷了什麼生離死別的大事。不然怎麼能嚇哭呢。」女人調侃地說道,用袖口捂著那笑得合不攏的嘴。

  「還真就,就經歷過生離死別呢,我差點回不來了,真的,掌柜的。」小二略有後怕的向後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