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住店。」趙雪琳把一塊似玉非玉的黑疙瘩拍在櫃檯上,然後大喊著。櫃檯內打瞌睡的小二被嚇了一跳。
「客官,您這是……」小二看了看桌上的東西。趙雪琳一瞅,馬上把拍在桌上的東西拿了回來。「不好意思,拿錯了。」說罷,重新從兜里拍出一錠銀子,解下腰牌遞了過去。
小二恭恭敬敬登記了趙雪琳的腰牌信息,而後給她遞了房間鑰匙。「二零三,客官您樓上請。」
趙雪琳,女,現年三十,經營一家客棧,位於……羅剎令現世,請傳信鬼皇……小二在紙條上飛快書寫著。
待趙雪琳上了二樓,小二把寫有她詳細信息的紙條折起,捏在手裡快步繞出櫃檯,向客棧後院快步走去。與此同時,柱子後面的一個身影也隨後出了客棧,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一隻獵鷹從客棧後院飛起,不多時,另一間民房內,四五隻鴿子撲騰著翅膀快速升空,然後消失在了天際。
日上三竿,趙雪琳牽著毛驢自客棧後院出來。她揉了揉太陽穴,暗自吐槽道:「什麼破店,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讓老娘睡了頭疼不已,終究不如老娘自己的床睡著舒服。」
今天是住入客棧的第四天。趕了三天的集,所需物品都已採購完畢,趙雪琳今天準備趕早出發,回到自己經營的客棧去。
也不知道店裡的兩個夥計忙得過來不,這離開三四天了,大小事情估計一大堆,等著自己這個掌柜的打理,想到這,趙雪琳又搖了搖腦袋,頭疼。
這次趕集所需要的貨比較多,不由走得有些遠了。入夜時分,看不清路的趙雪琳又住了一次客棧。天剛蒙蒙亮,她便牽著毛驢上路,邁著悠哉悠哉的步伐行走在官道上。
夜不知何時已悄然落幕,一切顯得如此沉寂。
何時上的燈自然沒有多少人在意,酒保雙肘杵在桌上,撐著那顆即將睡過去的腦袋。屋內氣氛顯得異常安靜,安靜到讓人不安。
這是一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夜。一隻蚊子顯然忍受不了寂寞,唱著嗡嗡的歌飛向了牆角。顯然它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一位身著黑長衫,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的男子,徐笠。
徐笠,羅剎鬼皇,性情古怪,沉默寡語。風一樣的男子,從不向別人展露過去。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處,也沒有人見過他如何出手,見過其出手的,都已經死了。
他三十歲左右,漆黑的長髮散披在肩上,濃眉大眼,長睫毛,眼神犀利深邃,長劍伴身,一個酒葫蘆立在桌子上。
它圍著他轉了好幾圈,終於找到了出手的機會。於是落在他古銅色的右臂上,左顧右看之後,它用口器觸碰了幾下那健壯壯的手臂,然後鼓足了勁扎了下去。效果不是很理想,它沒扎進去,於是它又重新調整了姿勢,再次出手……這次終於得手了。
蓑衣男子輕輕放下了原本握在右手中的杯子,然後非常感興趣地打量著這隻膽大包天的蚊子,嘴角露出了一絲笑。他輕輕用左手端起酒杯,對蚊子比了個請的手,然後飲了之前一直端在手中的酒。
酒很烈,過喉如灼燒。許久,蚊子感覺自己眼前發暈,於是拔出口器,在空中劃著名曲線地飛走了。
好不容易飛到一株綠蘿邊,它終於忍不住暈倒了,睡在綠蘿那綠色葉片上,腳偶爾踩動一下……反觀蓑衣男子,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轉向蚊子這邊做了個請的手勢,杯子中的酒再次一飲而盡。
時間如室外緩緩吹過的風,流逝得是那麼隨心所欲。寂靜依舊充斥著整個屋子。男人緩緩放下杯子,拿起桌子上的酒葫蘆又給自己酌了一杯。
這次他沒有端起來,只是靜靜地盯著那杯酒。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約一盞茶的時間,他緩緩用塞子堵住了葫蘆口,再次把葫蘆立在桌子靠右的位置,繼續著剛才沒做完的事——盯著桌子上的那杯酒。
小雞啄米般瞌睡的酒保突然筆直地坐了起來,然後理了理搭在左肩的毛巾。屋上方傳來了細微的聲響,不細聽根本察覺不了。
男人沒有繼續看著桌上的酒,只見他輕輕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著杯子向右移了一寸,下一刻瓦片上就落下了少許細灰,細灰掉落之處就是杯子剛剛的位置。門口也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和寶刀出鞘的聲音,距離酒保最近的窗口,另一個人影正在伺機而動。
酒保在桌上摸了一個杯子,右手抄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後反手將酒壺甩向了窗外,剛欲從窗戶翻身入戶的黑衣人只能閃身避過酒壺。
黑衣人大驚:自己被發現了?他不確定。「屋頂那位,窗口那位,請你們走正門,門沒鎖。」
酒保語氣很平淡,同時左手握起了桌上倒滿酒的杯子。右手從筷筒里抽了一雙筷子,起身站在桌子邊。
與此同時,一扇木門朝酒保飛了過來,窗外的黑衣人縱身躍過窗戶後,一個前滾翻闖進了屋。一樓窗戶被一腳踢開,屋頂的黑衣人也一個空翻落在了樓梯上。
酒保一腳踢飛了木門,隨之扔出了左手的酒杯。只聽一聲脆響,一條刀光將木門橫切成了兩半,門外的黑衣人與另外兩人將酒保圍在了客棧的大堂中。
四個人沒有再做出任何動作,都在靜靜地盯著對手。此時的時間過得更慢了,只見剛剛破門而入的持刀黑衣人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他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火辣辣的疼,胸口仿佛被什麼東西擊碎了一般。但他依舊在強撐。
另外兩個黑衣人也愣在原地,見持刀黑衣人沒有發出任何指令,感覺非常奇怪。同時用餘光瞟了一下他。這一看他們額頭上也滲出了汗……
只見持刀黑衣人胸腔開了個洞,裡面鑲嵌著一隻酒杯。紅色的血液沒有噴涌而出,而是一點一點向外滲透。
下一瞬,持刀黑衣人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不知後面會發生何事了。他死了,剛一出手就被對手一擊擊碎了胸口,而後才感覺到了疼痛。
「劈碎了一扇門,賠一兩銀子。」酒保把手中筷子輕輕一丟,一雙筷子就齊齊插入了筷筒。「那個酒杯值十文錢,把錢賠了你們就可以走了。」
剩下的兩個黑衣人連忙朝自己口袋摸,才發現自己身上根本沒有錢。於是他們同時躍向將要倒下的持刀黑衣人,雙人同時架著已經斃命的黑衣人不讓他倒下,同時向黑衣人身上摸索,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買命錢。
果然,在黑衣人左手衣袖裡摸出了一兩銀子,還有十個銅板。他們戰戰兢兢地看著酒保,見酒保已經轉身走進了櫃檯,沒有再看他們。
兩個黑衣人一人背著屍體,另一人將錢放到了旁邊桌子上,然後灰溜溜地逃出了客棧。一連逃出了幾里路,這才敢停下來。
「停一下,沒追來。」後面的黑衣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對前面背著屍體疲勞奔命的黑衣人叫道。前面黑衣人聽後終於鬆了一口氣,輕輕放下屍體,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一盞茶的時間後,兩人喘得差不多了,才自顧地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背屍者道:「咱們這次碰上硬槎了。都沒看清他怎麼出的手,大哥就折了。」
「可不是嘛,原以為這個客棧是個不良商家開的黑心店,只打算進去劫富濟貧的,誰能想到這麼窮酸的一個地,居然隱藏著如此厲害的角色。」另一個黑衣人接了他的話。
「咱們這次是被坑大發了,都怪老大收了別人錢財,受人挑唆,才會到這麼個破地方,打劫這麼個破客棧。咱們被他們當做探路石了,現在必須想辦法活命。不然,就算客棧里的高手對咱兩留手,僱主也會殺人滅口的。」
「說啥也沒用,先把老大埋了,咱們再從長計議。」兩黑衣人討論了許久,最終背屍人再次背起了屍體向著山林子裡走去,另一個黑衣人跟在他後面,兩人一屍,消失在了樹林子盡頭。
客棧里,酒保面色有些凝重。他再次從櫃檯里走出來又走進去,來來回回走了十幾趟。而後他走到黑衣人留錢的桌子旁,又走進櫃檯取了一壺酒、一個杯子。
而後,酒保若有心事地走到角落裡蓑衣男子身邊,「剛才之事讓閣下受驚了,請客官多擔待。小人自罰三杯給客官請罪。」言畢,酒保向自己酒杯倒了酒,一飲而盡,又一杯,盡,三杯,盡。
蓑衣男人沒說話,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繼續看著桌子上的那杯酒。仿佛剛才酒保啥也沒說,仿佛客棧里剛才啥事也沒有發生。
酒保呆站在蓑衣男子面前,約半柱香的時間,而後把手中酒壺和杯子放在了另一張桌子上,轉身走到蓑衣男子身前,扯下搭在肩上的毛巾,將桌上的細灰輕輕擦去。又把毛巾搭在肩上,向蓑衣男人鞠了個躬,轉身離開。
酒保拿走自己從櫃檯里取出來的酒杯和酒壺,然後回到櫃檯內。蓑衣男子沒有任何回應,依舊像個雕塑一樣坐在那,看著桌上的那杯酒。
三天了,蓑衣男人在那個角落坐了三天三夜,沒有吃過東西,也沒有說過什麼話。每當夜深的時候他就喝兩杯酒,再倒一杯放在桌子上看,行為甚是古怪。
酒保看了看時辰,接著屋外傳來了打更的聲音: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三更了,他自顧自地說了句話,然後又在櫃檯外邊的桌子上打起了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