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腦袋不好使的食糞者

  第367章 腦袋不好使的食糞者

  「……別打我,我……我腦袋可不好使。」黃金之民縮在牆角,唯唯諾諾。

  「你他媽嚇唬誰呢,就他媽跟誰腦袋好使一樣。」

  黃金之民對面,醜陋粗魯的壯漢猛拍自己腦門,唾沫星子飛到黃金之民臉上。

  看著黃金之民恐懼的表情,壯漢沒有再多廢話,一拳打翻了黃金之民。

  =========

  食糞者從小就生得醜陋。為了這份醜陋,他沒少受到嘲笑、欺凌、毆打。

  從小,他就領悟到了黃金律法下人們的喜好——人們都喜歡好看的人,而無關其他。

  高大美麗的,便受到推崇,矮小丑陋的,便不配出現,被人看到都是髒了眼睛。

  骯髒的人也有骯髒的群體,食糞者也認識幾個和他同病相憐的傢伙。只不過自己是丑,他們是矮小。

  無論是星空還是黃金律法,命運便是你無法逃離的歸宿。他們從小就明了了自己的命運。

  體型稍矮的,會成為權貴的隨從,因為能侍奉權貴,生活雖然辛苦,但也有一份在下層人中的體面。

  更矮小的人,便只能前往更加艱苦的地方。去滿是屍臭的戰場遺蹟,去人跡罕至的苦寒禁域。無人之處,便是他們的去處。

  在那裡擔當守衛,雖然沒有名譽,但也不會遭人白眼,多少也是一個營生。

  雖然辛苦,但也是個活命的機會。身材矮小的僕從和惡兵們,看到更慘的群體,便如此安慰自己。

  那些還不如他們的那些存在,諸如混種和惡兆,混種出生便為奴為仆,惡兆甚至被砍斷硬角,丟盡下水道任由其自生自滅。

  每一位活下來的惡兆都是被寵幸的存在,他們生命力頑強,沒有在切角的時候直接喪命,並且丟進下水道時,剛好會有「好心人」有一頓豐盛的美餐,將足夠多的油水和營養倒進下水道,剛好供養到懵懂的惡兆幼子。

  可以說成功長大的惡兆之子,都是吃著油膩的糞水長大的。那污穢和玷污是供養他們成長的養料。

  就算成功長大的惡兆之子,也要時刻擔心惡兆獵人的追殺。指不定哪天下水道就會來一夥調香師,將惡兆之子帶走,從此那位惡兆之子便消失了。

  矮小的人們看著惡兆之子的遭遇,慶幸自己的幸運,而惡兆之子從小從下水道長大,也不會把自己當人看。

  如此皆大歡喜,各人自掃門前雪,在自己的世界中安心臥眠。

  只有一個人提出了質疑。

  「憑什麼?」曾經尚年輕的食糞者如此提問,那時他還有一個自己的名字,那時他還未拋棄那個人類的名字。

  那時他便展現出自己極端叛逆的性格和選擇。

  對他的問題,沒有人回答,沒有人在意。

  食糞者膽敢提出這樣的問題,便足以讓他被孤立。從此,他便連那些同為底層僕從和惡兵預備役朋友也失去了。

  也是在那時,食糞者意識到,矮小的僕從和高大的黃金之民,也沒有什麼不同。

  高大的鄙夷矮小的,矮小的鄙夷更矮小的,最矮小的鄙夷受詛咒的,受詛咒的……在那時便是最底層的,也沒人知道他們的看法,沒人關心他們的存在。

  就像對待屎一樣,排進下水道,在上面鋪上乾淨明亮的道路,裝作不存在,裝作那些污穢不是自己製造出來的一樣。

  噁心,地上比下水道更噁心。

  那就是食糞者的想法。被排擠,被嘲笑,被欺凌,被毆打,但食糞者卻沒有屈服,反而愈發蠻橫地生長,就像那在下水道也能生存下去的惡兆一樣。

  這樣一個叛逆的人,在黃金律法的重壓下,產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醜陋,污穢,骯髒,受人厭惡,以上皆對,我便是惡兆。

  其實食糞者也沒怎麼了解惡兆,只是從他人的態度中,他在惡兆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為了符合自己的認知,食糞者甚至深入下水道,學著惡兆去吞噬下水道中的污穢。

  對食糞者的簡單思維來說,惡兆,就是要住在下水道,受眾人唾棄厭惡,吃糞便,渾身惡臭。

  這加深了人們對他的厭惡,又反過來更強化了食糞者的認知。

  而無論如何厭惡,人們也奈何不了食糞者。

  這個醜陋的男人自詡惡兆,也獲得了惡兆一般的體魄。雖然醜惡污穢,卻是強大的戰士。

  最重要的是,食糞者從不把傳統的秩序放在眼裡,哪個權貴敢鄙夷他,必定會被他毆打一頓。

  食糞者會因此關進牢房,但遲早會出來,然後再打那人一頓。

  直到戰爭開始,食糞者應徵入伍,當地人才擺脫了這個惡霸的陰影。

  高大健壯的人是珍貴的戰鬥力,地位都不低。不過軍隊風氣剽悍,曾經的那種欺凌弱者的風氣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愈發強烈。

  食糞者的腦子從小就不好使,他並不弱小,很難被人欺凌。可就是看不慣這種欺凌的行為。

  他的思維簡單而直白——我不想挨揍,所以我也不去揍人。別人揍了我,我就要打回去。所有人都應該有一樣的待遇。

  這樣的思維讓他在哪裡都很憤怒,也很彆扭。不過這樣的想法,在戰場倒是讓他戰功赫赫。

  別人殺我,我也殺人,而每次他都是那個殺死別人的人。

  食糞者參加的那場戰爭,便是為黃金王朝開疆拓土,被後世稱道的那場宏大的戰爭——巨人戰爭。

  食糞者其實很好奇,巨人會是什麼樣子的。

  他簡單的腦子告訴他,巨人會和黃金王城完全不同。因為在開戰前,人們都說巨人的火焰與黃金樹不共戴天,是無法共存的死敵。

  因此食糞者認為,黃金律法下那些鄙夷矮小,嘲笑醜陋的事情,巨人或許都不會發生。

  直到他認識了滅洛斯。

  滅洛斯是一個巨人,但食糞者第一次見到他時,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

  雖然是巨人,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初遇和相處的過程已經不再重要,但食糞者與滅洛斯相識了。

  時隔不知道多少年,食糞者又一次交到了朋友。

  這個巨人嬌小而醜陋,而且因為是巨人,也不嫌棄食糞者骯髒。他們就好像生在不同種族的兄弟。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食糞者獲得了一份寧靜的時光。

  與滅洛斯一起,坐在雪山上,厚重的大雪將一切喧囂吸收,沒有士兵的狂嗥,沒有鄙夷和嘲笑,只有高掛在天空的明月。

  曾經就是在這片雪山上,還不是王室的卡利亞的王女蕾娜菈邂逅了滿月,領悟了魔法的絕頂。

  滅洛斯教給了食糞者許多巨人的事情。

  教他如何運用喉嗓,學習巨人那能破壞自然的轟然咆哮。

  教他巨人那通神的鍛造技藝。

  也是從滅洛斯那裡,食糞者了解了那個他一直好奇的問題。

  巨人之中,一樣在鄙夷著矮小的存在。像滅洛斯這種,更是比人類的惡兵還要悽慘得多。他更像是巨人的籠中玩物,像金絲雀一樣歌唱舞蹈,供巨人取樂。

  從此食糞者理解了,黃金樹和巨人也並無分別。人世間的一切都一樣,人們只會憧憬仰望高大美麗的,鄙夷踐踏矮小丑陋的。

  「都是一坨屎。」食糞者評價。

  「太陽如果能回來,或許就不會這樣了。」滅洛斯說。

  「太陽?」食糞者問。

  滅洛斯在雪地上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圖畫,一個散發著光芒的圓球,中間還有一張歪歪扭扭的粗糙人臉。

  「巨人的先祖曾經邂逅太陽,開啟了巨人的輝煌時代。傳說那是一個包容的時代,所有人都能在那個時代獲得盡情展現自己的權利。」滅洛斯說,「但現在太陽遠離了交界地。無論巨人怎麼鍛造敬神,也不再回應我們。我們失去了眷顧,被拋棄,也變得愈發卑鄙。」

  食糞者凝視著雪地上粗劣的圖畫:「太陽……」

  這份寧靜沒有持續太久,沒過多久,滅洛斯便死去了。

  身為一個嬌小的巨人,在黃金之民眼中,他是醜陋兇惡的敵人,在雪山巨人眼中,他是個畸形醜陋的詛咒之子。

  細節無需多言。從黃金樹到雪山,從人類到巨人,從遠古到現在,一切並無不同。太陽雖已遠去,依舊沒有新事。

  同時受到黃金樹和巨人的逼迫,滅洛斯也只有死亡一途。

  食糞者在滅洛斯屍體旁站了很久。高地的寒冷是屍體的妝娘,他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他不是在為朋友的死亡而哀傷或憤怒,而是獲得了「領悟」。

  過去的一切經歷在腦中升騰,他想起兒時的見聞,想起幽暗惡臭的下水道,想起滅洛斯對他說過的一切。

  在雪山之上,他邂逅了太陽。

  他相信,自己找到了解決這一切的辦法,他看到了「引導」,看到了那美妙的「賜福」。

  讓一切都回歸詛咒,讓一切都跌落塵土。只要所有人都被詛咒,都跌落谷底,那麼人人就都平等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美妙的指引。」食糞者欣喜地與身旁的屍體交談著,「我看到了讓一切平等的辦法,那一定就是太陽給我的指引。」

  食糞者滔滔不絕地和滅洛斯交談著,越聊,思路越是清晰。

  「謝謝你,陪我交談這麼久。」食糞者對那栩栩如生的冰雕說,「為了報答你,我會為你賜福。當你再次誕生,你會身披賜福而降生,獲得最美妙的祝福。」

  食糞者吃掉了滅洛斯,將嬌小巨人的靈魂占為己有。當感受到靈魂在體內狂嚎時,食糞者感到了由衷的喜悅。

  死者的魂魄被黃金樹掌控,但被吃掉的人,靈魂卻不會進入輪迴,滅洛斯證實了這個猜想,食糞者更加堅信自己的明悟。

  他將友人的脊椎剝離,用滅洛斯教給他的巨人技藝,將他的脊椎打造成一柄大劍,隨他征戰、殺戮、吞噬一切。

  他吞噬血肉,友人吞噬精魂。

  他要殺,要吃下黃金之民視作污穢的東西,甚至吃下黃金之民,讓他們不入輪迴,脫離黃金樹的賜福,受到永世的玷污。讓他們自己,也成為連糞便都不如的存在。

  那時候,人們便會放下傲慢,平等地看待一切。

  可惜正當食糞者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候,他褪色了,被一腳踢出了交界地。

  不過這也不影響他繼續實踐自己的構想。交界地是世界中心,影響會輻射向四周世界,哪怕遠隔大海,霧海之外的世界也和交界地沒什麼兩樣——令人作嘔。

  不過不同的是,沒有了賜福,失去了不死的力量,食糞者很快被人發現,上了絞刑架。

  憤怒的人群朝他投擲著石子,向他發出咆哮。

  而食糞者則回以更加狂暴的咆哮,恐怕的咆哮聲直到他被吊死都迴蕩不絕。

  許多年後,食糞者站在舞台上,反握著友人,與友人合唱高歌時,黃金之民們依舊圍繞著他,朝他丟著鮮花,用嘶吼表達對他的喜愛。

  不該是這樣。食糞者覺得自己是來給世界帶來恐怖的,讓世界上所有人都像惡兆一樣,住在污穢中,被詛咒,被所有人憎恨,被關在地牢,永無天日。

  不該是這樣,有哪裡不對。

  食糞者面對著潮水般的歡呼和喜愛,感到手足無措。他生命的前半輩子,從未被喜愛過。

  「不,我是惡兆,惡兆應該受到所有人的憎恨。」食糞者每天縮在囚車裡,自我催眠般強化著自己的認知。

  被人喜愛,被黃金之民喜愛,比讓他在牢里難受萬倍。

  所以在那些狂熱的粉絲帶著他逃離蒙葛特,在森林裡喋喋不休地訴說他們對自己的喜愛時,食糞者忍不了內心的焦躁。

  怨魂迸發出來,粉絲被碾成粉絲,死前的哀嚎和恐懼,令食糞者感到熟悉,也就感到舒心。

  沒錯,這才對,惡兆就應該被人恐懼,被人畏懼,被人厭惡。作為最底層的種族,是一切傲慢與歧視的基礎。

  惡兆應該與愛無緣。

  黑衣服的傢伙肯定了他,給了他繼續傳播詛咒的機會,他沒有拒絕。

  他要無止境地殺戮、吞食,直到這個世界充滿詛咒之子,完成他理想中的世界為止。

  只有詛咒的散播能讓他舒心,那意味著自己距離目標又埋進了一步,那太陽距離自己又近了一步。

  直到他聽到了這樣一番話——

  「那對褪色者夫妻、不受賜福的孩子真可憐啊。不僅被黃金之民壓迫,還被褪色者壓迫,同時受到兩邊的逼迫,也只有死亡一途了。」囚車外的聲音感慨著,

  「而黃金樹封閉自我,也就再不會有詛咒之子誕生了。」

  手中的友人,從反握變成正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