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皓月當空
瑟濂被滿月女王放回搖籃里。
「壞消息是什麼?」瑟濂顯然不需要像無名一樣還要緩一緩,直接問起壞消息。
「你的靈魂沾染了命定之死,星空又鎖上了。」無名說。
「好消息呢?」
「但你的命吊住了。」
「你管這叫好消息?」
「活著就是好事嘛。」
瑟濂捏著下巴,沉思幾秒:
「還是讓星空恢復流轉吧,雖然很可惜不能親身探究星星的奧義,但如果因為我一個,讓整個觀星術都停滯不前,我也只能死了……」
瑟濂的反應平靜又迅捷,無名側目:
「這麼果斷?」
「不然呢?」瑟濂說,「絕望?嘶吼?號啕大哭?在卡利亞女王面前,我可不想留下如此醜態。」
「伱有點太極端了。」無名說,「你可以先進行別的研究嘛,比如你那個結晶派的研究。你的瑟睿呢?」
「瑟睿已經碎了,而且沒有任何進展。」瑟濂說,「最重要的是,不能讓我的個人研究,凌駕於整個交界地的觀星術之上。」
無名撓頭:「這倒霉孩子,怎麼油鹽不進呢……」
無名握著瑟濂的手:「我才給你造了個大觀星台啊,你沒了不是浪費了。」
「器材是不會浪費的,托普斯也可以用。」瑟濂說,「但我活著,觀星台才是真的沒用。」
「能不能有點心氣啊?」無名惱火,「你不是學院罕有的才女嗎?」
小傀儡跳到瑟濂懷裡,搖晃她的肩膀:
「那就懷著拉塔恩碎星般的豪邁氣勢,做出比所有的觀星術更重要的研究!找到新的探索道路,或者找到干碎命定之死的辦法!」
躺了許久的瑟濂身體還有些酥麻,被小傀儡晃得有點暈。
「你……不想我死?」瑟濂說。
「你讓我看到了太陽。」無名說,「我當然不想你死。」
無名嚴肅地握緊拳頭,仰望大書庫穹頂投射下來的光芒:
「我不想再看到讓我看到太陽的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瑟濂被無名這複雜的句式整得有點迷糊,還思考了一下才明白。
瑟濂笑笑:「我還以為,你要找理由,也會找什麼我能幫你賺盧恩所以不想我死這種理由。」
「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無名說,「不要隨便想著死,你敢隨意解除勞動合同,我就不給你發工資了——別忘了,你可還不是老闆呢。」
瑟濂扶額,有些不知說什麼好。
她看到滿月女王正在微笑著看她。
「雖然你不願讓我死。可想到永遠無法探索起源,還要被這個女人看到我這樣狼狽……」
瑟濂無法釋懷:「那是我畢生的使命與血心,怎麼能被我自己攔住……」
「探索星星,真的那麼重要?」滿月女王開口。
「當然。」
「為此,不惜犧牲生命?」
「我不想再重複一遍。」瑟濂說,「滿月女王,讓你的兒子解除星空的封印吧,雖然你殺死了我,但源流不會滅亡。人是無法擺脫對群星的渴望的,起源,遲早會復興。人終究會成為閃閃發亮的星之子……」
滿月女王說:「我只是想再問問你,畢竟當時你瀕死,而現在你還有活命的選擇。人在有選擇的時候,才能展現自己的心愿。」
滿月女王蹲下,滿月般皎潔的眼瞳盯著瑟濂閃爍著星光的眼睛:「你選擇了星星。」
「我當然會選擇星星。」瑟濂驕傲地抬起頭,帶著從容與壯烈,準備欣然赴死。
滿月微笑一下,站起身:
「拉塔恩,去找菈妮吧,她應該有辦法解除掉瑟濂的命定之死。」
「太太,您女兒有這特異功能怎麼不早說啊。」無名鬆了口氣。
「我想看看她的意志。」滿月看著瑟濂,「而且我想逗逗她。」
「你看不起我?」瑟濂瞪滿月,「還要施捨我?」
「那麼你願意為了起源的理想,忍受你敵人的施捨嗎?」滿月女王微笑。
瑟濂捂著心口,氣得心臟疼。
捂住胸口,瑟濂突然意識到,自己手上的結晶沒了。
她伸出手,兩雙手完好無損。
「你的封印是學院下的,我已經要求海摩教室給你解開了封印。」滿月說,「你和海摩教室的矛盾,我來調停。以後你不許用人做實驗,海摩教室也不會再找你麻煩。」
「這也算調停嗎?」瑟濂說,「我可是先被找事的。」
「也是你先追求起源。」滿月說,「你因為亞茲勒和盧瑟特兩位恩師被趕出學院而對我懷恨在心。海摩的教授自然也可以因為恩師被殺而對起源懷恨在心。」
「不愧是能和戰場上的敵人相愛的女王啊。」瑟濂說,「你也要追求什麼愛與和平?讓我不再追求起源,這就是救我命的條件?」
「我沒有不讓你追求起源。」滿月女王說,「小瑟濂,你太單純了,想到的永遠是魔法。但當你用瑟利亞的方法研究魔法時,就註定也會被其他魔法師狩獵。你在這場狩獵中輸了,僅此而已。而且如果你要繼續那種研究方式,你會再次輸掉——你無法戰勝我,你和亞茲勒盧瑟特加起來,也無法戰勝我。」
「霸氣!」無名鼓掌。
「你哪邊的?」瑟濂回瞪無名。
「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嘛。」無名坦然,「對方可是滿月女王啊,魔法師的頂點,旁邊還有個半神兒子。我們哪有談條件的資格。」
無名說:「我們想跟滿月女王對等談判,可能只能這麼幹——柏克,過來!」
「什麼事老闆?」柏克走過去。
小傀儡纏住柏克,一隻手抵住小猴子的脖子:「哈!滿月女王,你兒子在我手裡,太太,你也不想你兒子出什麼事吧?那就乖乖答應我們的條件嘍。」
「你在幹什麼?」瑟濂都愣住了。
「演示一下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嘛。」無名鬆開柏克,對瑟濂說,「而且你不是都答應我,暫時不追求起源了嗎,怎麼到滿月女王這,就不願意鬆口了?」
瑟濂臉有些漲紅,似乎不願意無名把這話說出來,一肚子話憋在嘴裡說不出來,只能瞪著無名。
滿月女王只是饒有興趣看著瑟濂的反應:
「孩子比較叛逆啊。」
「我不是孩子!」瑟濂說。
蕾娜菈沒有多說什麼:「好了,我也還有事情要辦,先不陪你玩了——拉塔恩,你去找你妹妹。」
「正好,我也要去找一下卡利亞王室,談談生意上的事情。」無名說,「我跟拉塔恩一塊去。」
「我就是卡利亞的女王,你直接跟我說就好。」滿月說著,走出大書庫。
「是這樣,我的商隊之前跟卡利亞王室合作,有絲綢業務的往來,但最近需求量大減,想來看看。」無名跟滿月女王並排走著,訴說自己的要求。
無名想著與滿月女王並排而走,展現出相等的地位。但過於矮小的傀儡身軀,讓他像是在母親面前撒歡奔跑的小孩。
瑟濂看不下去了,抱起了無名,自己則站在滿月女王身邊。雖然還是矮了幾個頭,但至少不像是個幼兒了。
滿月女王點頭,表示知曉:
「我過問一下,之後給你答覆。」
「其實還有一件事,是關於學院的。」無名說,「我斗膽希望,學院與世隔絕的狀態可以解除。如今破碎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交界地百廢待興,作為交界地的魔法中心,始終養精蓄銳,正是展現自己獠牙的時候了。現在開放學院,對學院的發展大有裨益呀女王。」
滿月女王笑:「你想借道學院,方便你運貨?」
「是的。」無名坦然,「這對我們都是雙贏的事呀。」
「你知道我現在要去做什麼嗎?」滿月女王說。
無名愣:「莫非是……」
「這封印確實存在太久了,該去掉了。」滿月女王步伐優雅,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一句話便決定了學院未來的方向。
「好耶!」無名歡呼,對抱著自己的瑟濂說,「這女王好,能處!」
走了一會兒,無名發現滿月卻沒有走向那些教室,或者集會的廣場,也沒通知各教室的教授開會。
「我們這是去哪?」無名問,「不通知他們嗎?」
「不需要。」滿月女王說。
群星跟隨著滿月,環繞在月的四周。滿月女王只是靜靜地走在自己的路上,很快各大教室的教授和首領都聚集到了滿月女王身後。
恢復了心智的滿月女王在第一時間就制止了學院與杜鵑的動亂,之後便帶著柏克瑟濂回到了大書庫。
學員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態,等待著滿月女王的下一步行動。
是否會因為學院的背叛而清理他們?是否會因為孩子的重傷而殺光他們?
沒人知道,只能等待。
因此當滿月女王從大書庫出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跟在滿月女王身邊,等待著宣判,等待新的政策發布時,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滿月女王走過了整個學院,繞了學院一圈,從最上層的大書庫,走到了位於大書庫下方的學院正門處。
兩枚魔法陣靜靜懸浮在半空。藉由這封印,學院的南門與東門徹底封禁,阻擋一切敵人。原本作為湖區中軸連接各地的開放學院從此與世隔絕。
「蕾娜菈大人?」有教授終於不堪一路的沉默,主動詢問起滿月女王。
蕾娜菈聞言,轉過身,看著跟在身後的許多教授和學徒,開口說道:
「我準備重啟學院對外的交流。」
「可是破碎戰爭……」有學徒下意識反對。
「我不是在徵求你們的意見,我是在通知你們。」滿月女王眼眸中透著清冷的光芒,「你們將自己、將我囚禁了太長時間。」
搬出自己被學院背叛囚禁的事,學徒們便不敢再多說什麼。
從道義上,他們顯然也站不住腳。
而且學徒們也清楚,破碎戰爭牽涉的半神,一小半都是這位女王的孩子。如果她沒瘋,這破碎戰爭能不能打起來都不一定。
戰爭顯然嚇不到這位曾硬撼黃金樹的女王。
魔法學院的人想了想,很快不再試圖掙扎。
一如當年滿月征服學院,無人可以忤逆她。
教授們簡單商議一下,便向滿月低下了頭:
「院長大人,我們同意。我們會返回學院,敲響鐘樓大鐘,讓他們切斷魔法陣的能量供給,拆除魔法陣。」
「不必那麼麻煩。」蕾娜菈卻如此說。
未等在場的魔法師們反應過來,明亮的月光已經揮灑到他們臉上,將他們的白色石膏面具映照得格外蒼白。
所有人都如同虔誠的信徒仰望黃金樹一般,抬起了自己的頭顱。
滿月,降臨了。
一輪堪比學院正門大小的皎潔滿月從穹頂壓下,很多學徒幾乎被那巨大沉默體凌空的景象嚇到跌倒。
龐大的滿月緩緩下壓,似乎觸及到了瀰漫在學院四周的魔法陣。巨量的魔力洪流湧向滿月,怒吼著欲要將這來犯的異物驅逐出去。
但魔力在滿月面前消弭,那由三角構成的六邊形封印魔法陣,在這輪滿月面前像酥脆的餅乾,消溶崩解,發出碎裂的聲音。
那集全校的力量構建而成,在破碎戰爭中讓學院得以安枕無憂,拒絕無數軍隊的封印陣,被滿月一人碾碎了。
遠處久閉的大門發出刺耳的開門聲,替在場失聲的學徒發出尖叫,與懸在眾人頭頂的巨大滿月,一同宣告「滿月女王」蕾娜菈的歸來。
「好!厲害!不愧是和黃金王城分庭抗禮的女王!」無名最先反應過來,給蕾娜菈鼓掌,「不過女王啊,我就一個問題——這封禁魔法陣還能當傳送陣呢,通往王城的大橋已經塌了。沒了傳送陣,車隊怎麼過呢?這不是更麻煩了嗎?」
蕾娜菈沉默了,她思索一下,提議道:
「讓拉塔恩先用重力魔法把橋修好吧?」
「好主意!」無名立刻同意,「不愧是滿月女王,果然聰明!」
無名站在學院正門,看著敞亮,一覽無餘的湖區:「既然封印沒了,我們就可以自由出入了。我先去通知我的商隊,之後再見。」
無名從瑟濂懷裡跳出來,準備往迪克達斯升降機那邊走。
「我跟你一起。」瑟濂以跟了上去。
「你不在這等菈妮嗎?」無名問,「解你的命定之死。」
「我跟你一起。」瑟濂又重複了一遍。
看瑟濂堅持,無名便跟她一起離開了學院。
瑟濂嫌棄無名走得慢,又把他抄起來,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感受著壓迫身子的力道,聽到鐵條身子被擠壓發出的吱呀聲,無名說:
「心情不好啊,你等著就是了,菈妮給你解開命定之死,你就可以重新探索星空了。」
瑟濂沒回應,只是帶著無名默默往前走。
「很華麗吧,那輪滿月。」瑟濂說。
「是很強。」無名點頭。
「她當初就是用那滿月征服了學院,即使是亞茲勒和盧瑟特大師的起源魔法,也無法與之抗衡。」瑟濂有些落寞,「起源的道路,就如同那魔法陣,被一輪滿月摧毀了——她太強了。」
瑟濂自嘲地笑了:「我把這樣的對手視作敵人,很可笑吧……」
「你不也是學院有史以來的才女嘛。」無名說。
「可還是差很遠。」失去了頭罩的瑟濂耷拉著腦袋,湖區潮濕的霧氣打濕劉海。
「簡而言之,看到滿月太強,自閉了。」無名總結。
「是啊,自閉啦。」瑟濂破罐子破摔地承認。
可似乎又為自己認輸感到不甘,恨得眼珠子充血:
「星空被封鎖,被命定之死鉗制無法追求起源,最後還要靠敵人幫忙。敵人甚至不拿我當回事……」
瑟濂終於撐不住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不甘心的就是,我自己看到那滿月,也知道自己贏不了。再怎麼逞強,怎麼不服,我也沒有領悟那樣的魔法,我也不能一人擊碎學院的封印……」
「你還可以做別的研究嘛。」無名說。
說到這個,瑟濂更繃不住了,號啕大哭:
「就連結晶派的研究我都沒有做好,石中智慧的探究毫無進展。滿月女王的孩子已經學會了起源魔法,我的孩子卻還是個智障,還碎了!」
「對不起,我是個沒用的魔女。」瑟濂掉小珍珠。
無名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總感覺瑟濂卸下頭罩以後,有種微妙的頹喪感,好像下一秒就要匍匐到地上變成野槌蛇。
「要不就先去亞壇散散心,說不定就有新進展了。」無名說,「剛好我徒弟走了,我商隊缺少戰力。你打架至少在行吧?」
瑟濂沒說話,算是默許了無名的安排。
無名帶著瑟濂跑到迪克達斯升降機前的營地,通知那裡的員工學院封印解除的消息,便帶著瑟濂坐升降機上了亞壇。
「還在原本的營地嗎?」瑟濂問。
「我們又往北行進了,去風車村。」無名說,「你是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們多忙。之前你遇險的時候,我的商隊也遇襲了,我的身體都被大卸八塊了……」
無名給瑟濂講著商隊被蟲子襲擊的事情。
「還有這種事……」瑟濂聽到,看著懷裡小傀儡,「是我害你被肢解,對不起我是個差勁的老師……」
「結果好就好。」無名說,「我對我的員工和合作夥伴都有充分的信任,無論是帕奇還是你,你們一定可以創造出更多價值的。就連腐敗眷屬,都有自己的作用不是?我還留著好多蟲子的性命呢。」
「蟲子的性命……」瑟濂念叨著。
「對啊,你也覺得我不該留蟲子一命嗎?」無名說,「我是有點囤積癖好的,手裡的東西總是捨不得丟掉。有時候明明用了東西可以更好解決問題,但就是捨不得用,哈哈。結果兜里一堆東西,還好現在當商人了,這些東西有用武之地了,不白節省……」
「你說那個格威,怎麼也死不了對吧?」瑟濂說。
「是的,準確來說,格威不是一個腐敗眷屬個體的名稱,所以殺死幾隻蟲子是沒法影響格威的。就好像拔你一根頭髮,不會影響你的長相一樣。」無名說,「蟲子們還怪聰明的嘞,那些武器的打造水平,一點不比我們的鐵匠差。」
「聰明……」瑟濂一直有些黯淡的眼眸再次亮起星光,「你不讓我拿人做實驗對吧?」
「那肯定不讓,不利於團結的事情不要做。」無名說,「我相信長生者也可以成為王者,殺太多人,不經濟。」
瑟濂沒聽無名後面那堆長篇大論,直接問:
「那可以拿蟲子做實驗嗎?」
「蟲子……也能捏成星星種子?」無名狐疑。
「不,不是起源的研究,是瑟睿的研究。」瑟濂說,「在蟲群中湧現的智慧,石中智慧……」
瑟濂眼睛大亮,嘴裡語無倫次念叨著破碎的詞彙,似乎某些思路在瑟濂的腦中不斷碰撞生成。
「快點,在哪,蟲群在哪?」瑟濂帶著無名,朝商隊的方向狂奔,
「我終於找到了,探尋石中智慧的方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