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過金色的樹葉投射在樹林間。
地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金色,紅色,橙色,葉片的邊緣還有沒有化開的霜花,像一條細細的銀色蕾絲。
高大的樺木和松木環抱著一座小小的木屋,白色的煙緩緩從木屋的煙囪升起,飄向碧藍的天空。
小屋裡,何田正在給享用今天的早餐。
她打開火爐,把一塊木柴投進爐膛里,她的臉被火苗映得紅紅的。爐子上燒著一壺水,黃壺身擦得鋥亮,像一面橘紅色的鏡子。
何田對著銅壺整理了一會兒頭髮。她的發尾微微捲曲,一覺醒來後就算紮成一束,額頭鬢角的碎發還是翹得亂七八糟,她用梳子蘸了點臉盆里的水,又對著銅壺梳了幾下。這時,銅壺的壺蓋輕輕跳動,白色水汽從壺嘴裡冒出來,水開了。
何田放下梳子,把壺從爐子上提下來,同時用一根樹枝把圓圓的爐蓋撥到爐口蓋上。她把滾燙的水小心地注入一支銅製的水瓶里,水裡瓶口還有一寸左右時,她放下水壺,用軟木塞封好瓶口,再把瓶子放進一個厚墩墩的布套子裡。布套里填了棉絮、羽毛和乾燥的苔蘚,能讓水瓶里的水保持溫度。
何田把壺裡剩下的水全都倒進另一隻銅水瓶。這隻瓶子也有一個填充了保溫材料的布套,但這個布套外面還用細藤和刨得細細的樺樹皮做了個套子,裝上瓶子之後,像個藤編的小籃子,穩穩噹噹坐在封了火的爐台上。
這個四方形的鐵爐子爐膛兩側各有一個抽屜式的烤籠,何田戴上另一個布套拉開右邊的烤籠,把兩個圓滾滾的小土豆放進去。
這是今年收穫的最後一批土豆。是在初秋時種的。土豆葉在第一次霜降後就凍成了一灘爛葉子,由於生長期比夏季收穫的那批土豆短很多,它們中最大的也能被何田完全握在手裡。
爐火慢慢熄滅後會有近半個小時保持在大約200攝氏度,土豆會被爐子的餘溫烘烤熟。
何田紮緊水壺布袋上的繩子,把它斜跨在身上,再收緊繩子,讓它貼著自己的胃部。
暖意從布袋裡微微透出,空了一晚上的胃頓時不那麼餓了。
何田走到門口,披上外套,用一根皮帶把外套紮緊。皮帶上有許多掛鉤,掛著一把匕首、一把小斧頭,還有一袋填好□□的鉛彈。
她取下掛在牆上的兩把□□,仔細檢查後背在身上。
這時,陽光照在了窗外的木柵欄上,從柵欄縫隙透出的光線中,無數細小的灰塵在無規則地輕輕舞動。
何田打開木屋門上的鐵栓,再把一根抵住門的尖利木棍握在手裡,拉開了門。
十月初,太陽升起的時間已經越來越晚,林間的霜花這時還沒完全消失,那些在高高枝頭的霜花在陽光下蒸發,和林子裡的枯枝落葉混雜成冷冽而潮濕的白霧。
撲面的寒意讓何田深深吸了口氣,她提起門邊的兩隻籃子。一隻籃子裡裝著一個帶蓋的陶罐,另一隻籃子裡是剪碎的樹葉嫩枝,摻著骨粉。
何田提著兩隻籃子走到先把裝著陶罐的籃子提到小屋背後。
這裡分散著幾間小棚子,一間堆滿了木柴和蘆葦,另外兩間有門。
她走到中間的小棚子前,沒等她拉開門上的木栓,簡陋的木門就被輕輕撞了幾下,裡面的居住者發出幾聲響鼻聲。
何田打開門,一頭成年的雄馴鹿把腦袋伸出來,急不可耐探著頭尋找她帶來的食物。
何田的這頭馴鹿名叫「大米」,因為它幾乎全身都是白色的。
她把食物倒進門外的木食槽里,大米甩甩尾巴跑去低頭大嚼。
何田抓起掛在牆上的掃把走進窩棚,先打開兩側的小木窗通風。
馴鹿可不像人,它臥的乾草上也有便溺。窩棚牆上掛著幾個布袋,裡面裝的是草木灰。何田取下一個,把草木灰灑在地上和乾草上,等水分被吸收了,再把這些糞便和髒了的乾草都掃進簸箕。
然後,她提著裝著陶罐的籃子和簸箕走到另一間小窩棚前。
這間窩棚是所有窩棚中離木屋最遠的,它旁邊是一片已經沒有什麼作物的菜地,但它也是做的最細緻的,它的樣子也和其他的窩棚有點不同。它四角架高,地板和地面之間有近一米高的距離,它兩側的木板牆上各開了一扇可以從裡面打開的小窗戶,用一根樹枝支起來窗子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一邊牆的窗子邊還用木釘固定著一個粗糙的紅陶瓶,瓶里放的是一把淺紫色的野菊和幾株艾蒿,陶瓶下方是一個木桶,裡面放著清水和一個大木勺。
窩棚的正中間,是一個四方形的木箱,木箱的蓋子掀起來可以靠在背後的牆上,箱子裡是一個和何田提來的陶罐很相似的陶罐,上方下圓,底部是個圓洞,口接近四方形,罐子有個比罐身略小一圈的蓋子,也是四方形,蓋上有個半圓形的環,用草編的繩子拴著。罐子的兩側也有半圓形的環。
何田栓上門,這扇門後掛了一把磨得很鋒利的斧頭。
她把牆上掛著的一個方孔型木板取下來放在陶罐上面,然後解下褲子坐在了上面。
沒錯。那個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白樺木木板是她的馬桶座。這個窩棚,是她的廁所。
一個多世紀前,溫室效應最終引發了全球性的災難天氣,冰山融化,海平面上升,在人們還沒來得及做準備時,全球氣溫驟降,溫帶和亞熱帶地區六月飛雪,可怕的寒流在兩三天內將那些曾經盛極一時的繁華城市凍成了一顆顆冰球。那些城市中的著名的地標性建築物和沒能及時逃離的居民則成為冰球中的小裝飾物。
當時的專家們曾估計,這場全球性的氣候災難過後,倖存下來的人口可能只有原先全球人口的千分之一。
但沒人知道這個估計是否正確,畢竟,那些做出估算的人也沒倖存下來,更沒任何組織能夠做全球人口統計。
一個世紀過去了,曾經繁榮的城市被冰雪或森林覆蓋,人類的文明倒退了幾百年,氣候還是沒能再次熱起來,原先的溫帶地區一年中也有四五個月是寒冬。可人類依然頑強地生存著。
城邦逐漸重新出現在比較溫暖、資源豐富的地帶,最大的城市,擁有五萬以上的人口。
但在何田居住的這片接近寒帶的森林,人口密度相當低。很可能,每一百平方公里,只有一個人。
在這種地方,熊、豹子、狼和其他猛獸的數量遠超過人,所以即使是上廁所,也要手裡握著武器。門後那柄斧子,是為了在著急上廁所忘了帶武器,正蹲著大號突然有熊在外面敲門而準備的。
何田方便完了,她抓起掛在窗台下的一疊半乾的樹葉擦了擦屁股,再用擱在木桶里的木勺舀了清水清洗。木桶上方有個手掌大小的木格架,上面放的是她自製的肥皂。
她洗了洗手,再次舀水洗手,沖洗馬桶,蓋好兩層蓋子。
雖然白的像雪柔軟的像絲綢的手紙在這個時代是不存在了,但是人類並沒忘記要講衛生。
廁所下面埋著一個大陶罐,何田把之前掃的馴鹿糞便提到廁所背面,倒進廁所斜下方的大陶罐里。
一切資源都不能浪費。這些可是很有用的有機肥。在來年春天到來時可以幫助她有限的農作物長得更好。
何田籃子裡放的陶罐是個夜壺。在這種季節,夜晚的最低氣溫已經可以達到零下10度,更別說還可能有夜間捕食的猛獸出沒,聰明人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夜壺裡的液體也被小心地倒進了廁所後面一個固定在方形木架的大陶罐里。
這也是很寶貴的資源。在夏天,把陶罐打開,曬乾水分,沉澱在底部的就是硝。是製作□□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
這時,馴鹿大米已經吃完早餐,正悠閒地在地上尋找小嫩樹枝啃。
它們能夠抵抗嚴寒,在食物匱乏的冬季,只要雪沒有凍實,它們就能用鼻子拱開冰雪,啃食藏在下面的樹枝樹根存活,實在不行了,它們還可以啃樹皮。
但何田想把她的大米餵得好一點,因為它是她在森林中的代步工具。
成年雄鹿可以輕易駝動六十公斤的東西,它奔跑最快的時速可達五十公里。
回到屋子,烤熟土豆的香味從爐子裡散發出來。何田拉開烤屜,拳頭大的小土豆烤得金黃,她把一粒放進保溫布袋,紮緊口,貼身掛在胸口。
她把另一粒土豆放在陶碗裡,取下一塊掛在爐子煙道上方的燻肉,用小刀刨下五六片薄薄的肉片,擱在土豆上,再用一隻金屬勺子把土豆切開,烤成金黃色的土豆外皮下包裹的是淡黃色的粉質肉,用勺子背面用力壓幾下就散開成綿密的泥粉狀,紅紅的燻肉上半透明的脂肪被土豆泥的熱度一熏,似乎快要融化。
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結合通常意味著美味。
這塊燻肉是一塊獐子後腿做的,帶著咸香和一點松木燃燒後特有的清香,經過風乾和熏制,口感堅韌,剛收穫土豆肉略帶甜味,入口軟糯。
何田吃了一口,滿足地嘆口氣,把火爐上放著的那支水瓶打開,倒了一點水在一個搪瓷小茶杯里。爐台背後的牆上釘著兩排木架,上面放著各種調味瓶。
何田打開一個放著棕紅色黏稠液體的玻璃罐,小心地倒了一滴在茶杯里,頓時,楓糖漿的香味飄散開來。
她用勺子攪了攪,糖漿化開,她捧起水杯喝了幾口,一片肉,一勺土豆,吃完了她的早餐。
這時,窗外陽光耀眼,林中的白霧消散殆盡,天空碧藍。
出門之前,何田把一個洗淨的紅薯埋在爐膛的碳灰中。碳灰里還有星星點點紅色,還沒燒盡的碳灰會在她回來時把紅薯烤熟,那將是她的晚餐。
她在大米背上放了駝筐,牽著它向森林深處走去。
駝筐由兩個對稱的藤編大籃子組成,籃子之間有三道藤繩,平衡地放在大米背上,在它走動時也不至於傾斜。不過,一旦籃子裡放了東西,就得想辦法把保持兩邊的重量相近,不然藤繩會在大米背上蹭來蹭去,雖然何田在它背上鋪了塊氈布,但要是它被粗硬的藤繩蹭得煩了,就會把藤籃給甩掉。左側的駝筐里放了一個銅水桶。
何田今天要收集更多過冬的食物,給大米的,還有給她自己的。
冬天很快就要到來,每多一份食物,就多一份生存的保障。
冬天到來後,森林會被一層又一層白雪覆蓋得嚴嚴實實,有時雪會連著下幾天幾夜,每層雪之間凍得堅硬如磐石,就連馴鹿也難以在這樣的雪地里行走覓食,就更不用說人了。
在何田的記憶里,有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早,從10月底第一場大雪開始,就不停地下雪,一直延續到第二年的四月中旬,春天才姍姍來遲。
那一年,他們不得不被殺掉養的馴鹿。因為馴鹿沒法刨開雪層尋找食物,更因為他們儲備的糧食都吃完了。
在雪域生存,失去了馴鹿,意味著你尋找生存資源的範圍大大縮小。你存活的機會,也會因此大大降低。
但今年的秋天還是很慷慨的,已經十月初了,可是天氣還沒有轉冷的跡象,林子裡各種動物都非常珍惜這額外的好天氣,忙碌地收集、儲存糧食。
到了森林深處,何田放開韁繩讓大米自己走。它會找到自己喜歡的食物,何田只需跟在它身後把那些長滿草籽的草、軟嫩的樹葉給割掉放進籃子裡。
這片林子有很多板栗樹,高大的樹枝上掛著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刺球,這些刺球落在地上,就會裂成三四份,有的甚至是五份,每一個橘子瓣似的刺囊里藏著一枚飽滿的栗子。
何田戴上一雙松鼠皮手套,蹲在地上把刺球一個個撿進一隻小籃子裡,籃子裝滿了,她就把收穫倒進大米背著的大藤籃里。
栗子外面的刺球可以等晚上回家再處理,它們曬乾了之後可以當燃料。更重要的是,她得趁著日光趕快行動,林子裡有不少動物是她的競爭者,今年的秋天格外長,這時很可能還會遇到熊。
何田和大米在林中漫步,各自忙碌著。
時間快速流逝,陽光從橙黃色的樹頂部漸漸滑下來,大米在不斷地吃東西,何田可沒有。
她直起腰,敲敲酸痛的後背和腰,把手裡這藍栗子倒進藤籃。
栗子樹之間還有很多榛子和橡子樹,偶爾也能看到松球。但是這些堅果主要是在夏天生長,尤其是松球,現在撿到的,很多已經被松鼠和其他小動物吃空了。
何田靠在一棵栗子樹上,把懷裡的水壺和小土豆拿出來,她要吃午飯了。
早上滾燙的水現在已經變得只是入口時稍熱了,土豆也和體溫差不多了。何田擦擦頭上的汗,喝一口水,吃一口土豆。
聽奶奶說,過去的人吃土豆都要把外皮削掉。
可何田喜歡土豆微焦的外皮,即使沒有剛烤好時那麼焦脆,現在入口時也有種柔韌的嚼勁,略帶一點點微澀的滋味,和粉糯的土豆肉摻在一起,更能突出土豆肉的甜味。
她休息完畢,感覺力量重新回到了體內,向一顆枝頭掛滿刺球的栗子樹猛踹一腳。
刺球和樹葉樹枝一起嘩啦啦落下,何田抱著頭大笑躲閃,大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陣「雨」嚇了一條,在林子間蹦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