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生 附番外

  劉硯走進農場,這裡有四座三層高的小樓,每座樓上插著一個簡易風力發電機,傍晚時分於媽開始做飯,炊煙裊裊,這些天裡他們幾乎就沒吃過一頓煮出來的熟食。

  食堂里,於媽端上飯,劉硯掃視一眼,發現又多了近百人,有男有女,女人比男人多。

  「我還怕標記起不到作用。」胡珏道:「沒一天睡得著,還好你們找來了。」

  蒙烽一口飯噴了出來,問:「標記?」

  鄧長河道:「你們不是按著標記找過來的麼?」

  張岷茫然道:「沒有……是被風雪蓋住了麼?你們在哪裡作的標記?」

  胡珏哭笑不得道:「我們沿途從漢中過,走寶雞,所有的路標上都寫了蒙字,畫了箭頭,讓你們向西北走……」

  「坑爹了!」蒙烽悲憤吼道:「我們走的是西安的東邊!國道108!決明!你這招仙人指路靠不住啊喂!」

  眾人鬨笑起來,劉硯無奈搖頭。

  「感謝主耶穌的指引。」吳偉光說:「最後還是找到了。」

  劉硯點了點頭,胡珏說:「總算可以卸下擔子了,交給你們了。」

  劉硯也不謙讓,說:「以後還有許多地方需要你幫忙。」

  胡珏點頭笑道:「我不會推辭的。」

  蒙烽與劉硯在避難所救出的人自是十分熟絡,當天就挨個激動過一番,而胡珏取道延安救出的一百一十七人則完全不認識他們。

  蒙烽與張岷吃過飯,挨個去與新來的避難者們交談,給他們測試,編隊。

  劉硯則接手整個農場的分布圖與資源,以及人員名單,召集所有人開了個會。一切理所當然,沒有林木森在時的□□與算計,也沒有任何觀念衝突。

  戰略養成新地圖模式開啟,遊戲開始了。

  他們在農場主的二樓大廳里開完會,劉硯整合了所有人的意見,詳細記錄成員的特長,開始計劃二次建設。

  這一次終於徹底安全了,不管天時、地利還是人和。

  天時無疑是最大的要素,寒冷還會持續很久。

  地利:農家樂位於太行山最僻靜之處,並非南北,東西往來的必經之路。除非喪屍們翻山越嶺,否則這裡會遭到襲擊的可能性只有很小。

  喪屍的遷徙路向劉硯尚不清楚,姑且不論是一次南下,還是像候鳥般春季北上,都不會特意來光顧這裡。

  農場朝東三百公里外是西安,朝西則是天水,再往西北走就是蘭州。十公里外有一間加油站,周圍有不少村莊,但都是規模不到百人居住的小鎮。

  人和:林木森的黑幫管理模式終於結束,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雖然這場喪屍潮不知道將在什麼時候結束,或許是明天,也或許要在三十年後,未來的道路說不定漫長而殘忍,然而只要抱著彼此相信的心,一切都將逐漸好轉。

  傍晚,劉硯收拾單子,交給胡珏,說:「人事還是交給你。我不適合管理,只會搗鼓點小玩意,辛苦了。」

  胡珏年長劉硯十歲,像個彬彬有禮的大哥,卻從未自持年紀,聞言莞爾一笑,接過單子前去安排。劉硯拉開書房的窗簾,外面又下起小雪,決明和幾個小孩在打雪仗,張岷、蒙烽各帶一隊人在談話。

  他從明天開始就要住在這裡了,三樓的兩間房已打掃好,是專門留給他們的。

  門敲響,劉硯轉身,吳偉光推門進來。

  劉硯道:「牧師,你的傳教任務進行得怎麼樣?」

  吳偉光答道:「我不是來向你布道的,不過你如果有皈依主的念頭,我願意為你指一條路。」

  劉硯道:「還是算了,目前沒有這個想法。怎麼?」

  吳偉光似乎有點難措辭,考慮了足有一分鐘,說:「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

  劉硯想了想,打趣道:「蒙烽非常……不待見這個節日。不過我保證他不會幹涉你們。」

  吳偉光揉了揉鼻子,笑了起來,又道:「請你到處走走,我想他們都有很多話對你說。」

  劉硯欣然道:「嗯,我正打算這麼做。」

  黃昏時大家都回來了,這是充實而忙碌的一天,蒙烽帶著露指手套,全副軍裝,在餐廳里與十來個男人解說這裡的防禦布置。這些人是他暫時選出來的小隊長。

  張岷摟著決明,長腿交叉,時不時插口發表意見。

  「暫時就這樣。」蒙烽說:「我們的計劃還要配合劉硯搗鼓出的小玩意,才能開始詳細布置,大家心裡只要提前有點想法就行了……」他眼角餘光瞥見劉硯下樓,隨口吩咐道:「先解散吧,準備吃晚飯。」

  餐廳側旁有一條破破爛爛的走廊,通往中間的公共休息室,休息室後是棋牌間,四間長條型的小樓簇擁著中央的水池,花園與假山。

  「這裡以前的主人還是個風雅之士。」劉硯牽著蒙烽的小指頭,懶懶地一晃一晃,笑道:「山水畫,竹子,你看。」

  張岷與決明牽著手,搖搖晃晃地走在後面,張岷道:「嗯,有竹林。」

  蒙烽說:「以後可以在這裡養幾隻熊貓,劉硯以前很喜歡熊貓。」

  劉硯:「……」

  張岷笑道:「正合我意,決明也很喜歡熊貓。」

  決明:「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有禮物嗎?熊貓就是禮物?」

  蒙烽:「哦忘了吧,那種洋節有什麼好過的,別忘了老祖宗的東西……」

  劉硯:「過聖誕節和忘了老祖宗的東西有什麼關係?你不要偷換概念。」

  決明:「就是就是……」

  蒙烽:「反正我對洋鬼子的玩意半點不感冒。我不認識耶穌,也不認識耶穌他媽,嗯哼?」

  張岷:「嗯哼嗯哼?」

  劉硯:「你只是因為那年冬天陪我過節遲到挨罵,所以遷怒給耶穌而已……」

  蒙烽:「都跟你說了多少次是火車晚點!我請個假容易嗎我!千里迢迢回來陪你過個洋鬼子的節,我冒著追尾、翻車、脫軌、被鐵道部的人渣們毀屍滅跡的危險坐動車回來,下午六點和你見一面,晚上十點坐車回去,只有四個小時,還要看你臉色……」

  決明:「喵喵喵……」

  張岷:「汪汪汪!」

  劉硯:「蒙烽中士!別逼我揭你老底!我在車站的冷風裡等了你十個小時,明明就是你在車上打瞌睡坐過站……」

  蒙烽:「啊!這裡燈光很亮!有照相機嗎?」

  張岷:「我們過去那邊看看。」

  決明:「我去找照相機哦。」

  張岷與決明裝模作樣,嘻嘻哈哈地跳了幾個舞步,晃悠走了。

  電力不算太充足,然而基本的照明與設施足夠供應,農家樂的上一任主人把這裡打理得很好,有蓄電池預防停電。

  今天劉硯他們回來,廳里燈火輝煌,貓王的「」從側廳緩緩傳來,音樂里流淌著說不出的浪漫。

  「我只是……連著兩天太興奮。」蒙烽遺憾地說:「想到能回來見你,四十八小時睡不著……所以車上……」

  劉硯:「早說不就完了嗎哎,死要面子做什麼?承認你那麼愛我很難嗎?又不是什麼太丟人的事,也不會少塊肉,何樂而不為呢?」

  蒙烽氣的牙癢,很想按著劉硯揍一頓。

  聞且歌在棋牌室外安靜地站著。他的身材頎長,一身野戰軍服筆挺,面容嚴肅而凜然。

  劉硯看了一眼聞且歌,他像是在這裡等人,他的目光與劉硯,蒙烽微一觸,便即轉開。蒙烽道:「這小子乾的不錯。他們說他一路殺了不少喪屍,讓鄧長河在車上保護其他人,自己單槍匹馬下去開路……後面從延安和西安救出來的一百多個人,也是他帶著人去救的。」

  劉硯低聲道:「我去和他談談?」

  聞且歌說:「劉硯,你們回來了。」

  劉硯點頭,朝側旁看了一眼,蒙烽摘下帽子,在沙發上抽菸,劉硯說:「聽說你做得不錯。」

  聞且歌說:「被關著的那位……他怎麼樣了?走之前你看過麼?」

  劉硯短暫的迷茫後,想起在避難所里,那名間接死在聞且歌手裡的人。

  「嗯。」劉硯撒了個謊,說:「我們最後走的,蒙烽打開鎖,把他放出來,和他們的喪屍新朋友們在一起,加入南遷的大軍了。」

  聞且歌的表情鬆動了些,眉眼間卻依舊帶著悲傷。

  劉硯總算明白了,聞且歌在這裡等的人就是他們。

  聞且歌說:「我想給你們看個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決定……」

  劉硯回頭道:「當家的!」

  蒙烽笑了笑起身,搭著劉硯的肩膀,聞且歌看了他們一眼,說:「這邊來。」

  他的表情似乎很難抉擇,一路上沒有說話,他帶著他們走上二樓,度假村里最東邊的一條走廊里潮氣很重,地板和牆壁帶著發霉的半點,冷而荒涼。

  蒙烽朝走廊末端看了一眼,所有人都住在西樓,東樓沒有安排住所。

  聞且歌掏出一串鑰匙,打開217的門,帶他們進去。

  陰暗潮濕的房間裡沒有電,床上躺著林木森,他的身下蓋著薄薄的毯子,雙腳齊膝截斷,床單上還有帶著血水的痕跡。

  房間裡很臭,看上去卻像時不時有人來打掃,床頭柜上的玻璃花瓶里插著幾枝野花。

  林木森快死了,他躺在床上哮喘般地緩慢呼吸,胸膛像個風箱一起一伏。

  聞且歌說:「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兩隻腳被壓在裝甲車下面。」

  劉硯點頭道:「我還在想,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才告訴我這件事。」

  蒙烽蹙眉說:「你怎麼知道他還活著?」

  劉硯笑了笑:「風力發電機是唐逸川設計的。他沒有問咱們他的姐姐的下落,證明已經找到了,林木森多半也……」

  「讓張岷過來吧。」蒙烽道:「給他看看。」

  聞且歌如釋重負,快步出外去叫人。

  片刻後張岷來了,揭開林木森身下的毯子,看了一眼。

  「藥很稀缺。」吳偉光說:「我只能為他截肢。」

  張岷說:「就算截肢,應該也活不了多長,他的膝蓋以下已經完全壞死,肌肉組織感染化膿……幸虧沒有病毒。」

  吳偉光說:「張先生,您能不能用中醫的針灸和藥膏治好他。」

  張岷說:「我儘量吧,這很難說。」

  房內眾人一致沉默,林木森睜開雙眼。

  「劉硯。」林木森說。

  「森哥。」劉硯的語調平靜。

  林木森說:「我在……貨櫃車下面,車軸那裡……放了一包東西……把它給……逸曉。」

  沒有人回答他,林木森又說:「小聞,咱們弟兄……到了今天,還有多少活下來的。」

  聞且歌答道:「六個。」

  林木森無奈地笑了笑,說:「王術呢。」

  聞且歌說:「那輛車上的人,除了你和唐逸曉,剩下的都死了。」

  林木森緩緩點了點頭,說:「以後,讓他們聽你的……」

  「……你,聽蒙烽的,認他當大哥。」林木森吁了口氣,像個交代後事的領袖,閉上雙眼,說:「窗戶有點漏風,去幫……森哥補補。」

  他們離開林木森的囚室,聞且歌鎖上門,嘆了口氣。

  蒙烽留了下來,與他一起下樓,問:「你跟了他,當他的小弟有多久?」

  聞且歌說:「五年。」

  蒙烽知道聞且歌對這名頭兒終究有點感情,他在拐角處轉過身,二人面對面地站著,蒙烽說:「聽著,我不是你的大哥,也沒必要凡事都聽我的。」

  聞且歌點了點頭,蒙烽說:「人生而平等,你只要對自己的良心負責就行了。」

  吳偉光策劃了一次聖誕節聚餐,劉硯給不少新加入這個團隊的人做了些手工禮物,有多用軍刀,釣魚竿——等到開春時可以去釣魚。

  還有給小孩子們的勳章:蒙烽把編制再次擴張,除卻一早就有的窩瓜隊,土豆雷隊(炸彈埋設工兵),膽小菇隊,向日葵隊(後勤人員),豌豆射手隊(狙擊兵),西瓜投手隊(手榴彈兵),更添加了毀滅菇隊——自殺性襲擊隊伍,隊員只有一個人:光杆司令聞且歌。

  他把一個毀滅菇的肩徽交給聞且歌,這些日子裡,聞且歌始終不合群,不笑,不說話,像個把自己孤立的罪犯。

  吃飯時他獨自坐在一邊,打牌時從來不參與,對著漫天大雪想事情。

  但有事他看見會主動做,那兩個人的死,仍在他心中埋著陰影,他在寒冷中幹活,從早上起來一直做到晚上。

  他帶著最後五名林木森留下的黑社會小弟,修好了後園裡的溫室。

  倉庫里囤積著大量的種子,成袋的蔬菜和花種,瓜果種子是農場主預備下,專門提供給前來玩農家樂的休假人士種地玩的。這裡從前的人全變了喪屍,養的家畜餓得全跑了。成群的雞躲在破舊的溫室里避寒,並啄食菜葉和蚯蚓,青菜,番茄沒人施肥,就像植物一般瘋長,儼然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生態循環。

  鴨們白天出去溜達,下午則回溫室里找吃的,劉硯實在驚嘆於大自然的茁壯生命力,這些家禽沒有人照顧,竟大部分活了下來。

  肥料,農藥一應俱全。糧食也非常多,糧倉里大包的麵粉與大米足夠他們吃一年。排水系統連著附近的一條地下水道,早已修建好,生活垃圾被排放進河道的一條支流,匯入西安外沿的污水河。

  在這個自給自足的農場裡,生活垃圾本來就很少,大部分肥料又是豬,雞鴨等的糞肥。幾乎不對自然產生多少污染。

  寬敞的農場後面則是大面積的田地,一直蔓延到河邊,還有幾台廢棄的,耕地用的機械,經過劉硯重新改裝後全部可以用。

  張岷帶著人沿東邊的河岸巡邏一圈,找到跑丟的牛和豬,在一個山洞裡發現了三隻瘦骨嶙峋的母豬和好幾窩瑟瑟發抖的小豬。

  張岷把它們抱了回來,劉硯打趣道:「再找幾隻狗,種種田就齊全了。」

  「你會種田?。」蒙烽說。

  「不會可以學麼。」劉硯在看一本關於作物種植的書,這些書在鄧長河帶領大部隊長征逃亡的時候居然沒被扔在雪地里,劉硯真不知道該嘲笑片兒警是笨還是誇他聰明。

  來年開春他們將在田地里開墾,種下第一批小麥。一名南農的大學生以及另一名華西農業大學的後來者加入了他們,一切趨於安穩,名為希望的種子,正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土地上紮根,發芽,抽枝,開花。

  蒙烽道:「走吧,出去堆雪人。」

  劉硯道:「沒空。」

  蒙烽:「休息一下嘛,你看,喏?那裡,張決明小同學玩得多快樂。」

  劉硯:「不了,你去和他玩吧,活到老學到老,荒廢學業是不好的親。」

  蒙烽:「你不要逼我動粗。」

  劉硯:「來啊!烽哥,你現在當了頭兒膽子肥了是不……」

  蒙烽二話不說,橫抱起劉硯,壯烈地大喝一聲,從二樓跳了下去。

  雪球瞬間四面八方飛來,劉硯從五體投地的蒙烽身上爬起來,在周圍的大笑中狼狽逃竄,決明帶著他的隊員們殺氣騰騰地兩路包抄,殺了上來,劉硯邊告饒邊逃,蒙烽發足飛奔,窮追不捨。

  劉硯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蒙烽追上了,抱著吻,被劉硯推開,又撲了上去。

  「寶貝!」張岷道:「回來了!」

  「你爸叫你回家吃飯了親!」蒙烽回頭朝意猶未盡的決明嚷嚷道:「攪人好事被驢踢的親!」說畢側臉上又挨了一下決明的雪球,和劉硯一起撲倒在雪裡。

  蒙烽背著劉硯,一行足跡在雪地中歪歪斜斜,延伸向遠方。

  「這兒的老闆。」蒙烽抬頭眺望白樺林與林中的木屋:「是個有錢人。」

  劉硯埋在蒙烽的肩上,一晃一晃地被他背著走,他的肩膀寬闊,背脊堅穩可靠。

  「嗯。」劉硯隨口道:「看得出來,單身?」

  蒙烽說:「你沒看書房裡的雜物麼?上次我整理出一疊情書,是他年輕的時候寫給他老婆的。」

  「他原來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知青,比咱們爸媽年齡還老點。」蒙烽感觸良多地說:「回城以後白手起家,九十年代下海創業,和那女孩兒結婚,沒有小孩。賺到上千萬資產以後把公司出讓給一家大企業,帶著老婆來這裡,辦了個農家樂。」

  劉硯溫柔地笑了笑:「挺有樂趣的生活,能急流勇退的人不多。」

  蒙烽點頭道:「我看到那些情書,他還十分懷念下鄉時候的知青生活,那女孩兒是農村人,一直支持他創業。沒想到開了農場以後,老闆娘沒過幾年就死了,剩下他一個人打理這裡,又雇了點人打理,你看前面。」

  他們在木屋後的白樺林里,兩個墓碑前停了下來。

  一個墓碑是大理石白板,光滑而未刻字,另一個墓碑則刻著「吾妻芮婉婉之墓」。

  「應該是城裡來避難的人帶來的病毒。」蒙烽說:「這老闆也變了喪屍。胡珏解決了他以後,搜索附近時找到這裡。你看,他把他老婆埋下去了,還留了個墓,是預備他死了以後埋進去的。」

  劉硯道:「屍體呢。」

  蒙烽說:「前幾天我讓他們搬過來埋了。」

  劉硯點頭,和蒙烽手牽著手在墓碑前站了片刻,而後道:「謝謝你留下的農場,祝你們在天上再相見。」

  「吃飯了——!」鄧長河扯著大嗓門吼道:「蒙烽!劉硯!今天吃新年飯了!快點回去!」

  蒙烽:「來的時候我背你,現在你背我了。」

  他不由分說扒在劉硯身上,劉硯艱難地邁出一步,搖搖晃晃地吃力前行。就像決明背著一個巨大的頑皮豹毛絨公仔,蒙烽兩腳在雪地上拖來拖去,劉硯背著蒙烽走出五十米,朝雪地里一撲,索性裝死,不動了。

  2012年12月31日,新曆除夕夜。

  蒙烽吩咐開了四十瓶米酒,兩百人在大廳內吃肉喧鬧,划拳斗酒,飯後則混在一起打牌抽菸,吃零食取樂。擊鼓傳花,講笑話唱歌。

  張岷人緣甚好,一喝酒就被人輪番灌得醉醺醺的,躺在沙發上。

  「爸……」決明道。

  蒙烽:「親!你爸倒了!要吐了哦!你去玩收音機!待會再來!晚上罰他跪搓衣板!」

  男人們吵吵嚷嚷地把張岷扛到一邊,夜十一點四十,胡珏的英文歌唱得深情而好聽,鄧長河在中間彈吉他,尖叫與鼓掌聲把張岷鬧醒了。

  「岷哥會不?來一個來一個。」片兒警遞過吉他。

  張岷頭嗡嗡地響,接過吉他,笑著彈了一曲,下面女生們瘋狂尖叫鼓掌再來一個。

  「等等啊,我看看再彈個什麼。」張岷酒勁過了,帥氣地笑了笑,拿著那把從遺物堆里翻出的舊吉他,對著前主人留下的樂譜翻過一頁。

  「快倒數了。」張岷說:「還有五分鐘,不彈了吧。」

  「再來一個嘛——」群眾紛紛大叫。

  「決明呢?」劉硯轉頭找人。

  蒙烽喝得有點高了,說:「快倒數了,你去找決明來。」

  「叫聞弟下來變魔術!」謝楓樺敲了敲酒瓶,笑道:「聞弟會變魔術的!」

  劉硯轉身上樓,聞且歌從二樓關上門出來,沒有鎖門,站在走廊里,眼望窗外滿天飛雪。

  劉硯說:「林木森吃了麼。」

  這些天裡林木森的病情一再惡化,每天都只吃很少,今天是除夕夜,他們在樓下餐廳狂歡時,劉硯便叮囑聞且歌帶點吃的上去。

  聞且歌說:「他死了。」

  劉硯嘆了口氣,說:「死了……生前的事就清算了,祝他走的安詳。」

  聞且歌說:「牧師給他祈禱過了。」

  劉硯點了點頭,說:「馬上倒數,你下去吧,楓樺讓你變魔術。天亮的時候,蒙烽會帶人給他下葬。」

  聞且歌道:「好的,劉硯,我變個魔術給你看。」

  聞且歌拿出個硬幣,左手一彈,右手抓住,手掌攤開,裡面是一團雪球。

  劉硯笑了起來。

  聞且歌道:「劉硯,新年快樂。」他一整衣領,走下樓梯。

  劉硯站在那扇門外,最後還是沒有推門。

  「森哥,再見。」劉硯在門外說,繼而轉身走向三樓。

  三樓走廊里一陣冷風吹來,決明戴著棉帽厚手套,臉上發紅,裹著厚厚的大衣,抱著個收音機,坐在窗沿上,天線拉得長長的,指向窗外漆黑的天空。

  小雪細細碎碎地下著,決明把調頻旋鈕轉到左邊,又轉到右邊。

  劉硯道:「你還真的在這裡玩收音機。」

  決明說:「啊?我不喝酒。他吐了嗎。」

  劉硯說:「下去吧,在倒數了,2013年馬上來了。」

  「十——九——八——七——」

  樓下的倒數聲遠遠傳來,劉硯也不走了,索性站在決明身後,靜靜眼望外面寂靜的天空。

  「寶貝——」張岷從樓下跑上來。

  「六——五——四——」

  那一刻整個農場燈火輝煌,所有的燈亮起,農場門口掛著的木牌上寫著三個字——「永望鎮」。

  木牌上纏繞的五色彩燈一亮一亮,繽紛聖誕樹站在風雪裡。

  蒙烽順著旋轉樓梯朝上走。

  「三——二——」

  「一!」

  「耶——!」

  歡呼聲在雪地里遠遠傳來,下一秒,沉穩,可靠的男聲響起。

  「這裡是國際救援組織聯盟中國分部,今天是2013年1月1日零時零分,我代表中國軍方,政府在此呼叫所有的倖存者……」

  劉硯:「……」

  決明莫名其妙,低頭看著手裡的收音機。

  「過去的五個月里,人類遭到了史上最為沉重的災難,廣播頻道斷絕,全國所有城市被一場病毒引起的……」

  「蒙烽——!」劉硯一把拉起決明的手,衝下樓梯,上樓的張岷馬上把決明橫抱起來,衝下一樓。

  「安靜!安靜!聽!」蒙烽吼道。

  整個大廳里的兩百人靜了下來,甚至不聞呼吸聲,唯一響起的,只有決明手裡的收音機,劉硯發著抖,把音量調到最大。

  「過去的五個月里,我們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感染者摧毀了我們的家園,這是毀滅性的打擊,但災難永遠不能摧毀人類頑強的生存意志。」

  「過去的五個月里,我們在公海建立了太平洋救援基地本部,中國政府成立救援組織,並加入國際盟軍,全世界正在向各地輸送大量救援人員,無論你現在的遭遇有多麼困難,請不要放棄活著的希望……」

  「今天是2013年的第一天,迄今為止,全國各地的信號發射塔,都在軍方以生命換取的代價下修復,並於2013年1月1日零時零分開機,信號網絡初步確認,覆蓋全國大部分地區。」

  「如果你聽到這段廣播,請與生者互相轉告,避開南下的感染者大潮,準備維生與禦寒物資,藥物,進入北部各省市,尤其避開東南沿海各省以及中原地區,救援隊正在挨省搜索倖存人員……」

  那一刻,所有人都哭了起來,終於在與外界隔絕的第五個月後,聽到人類倖存者的第一次呼叫,那心情無法形容。

  「請聽到這段廣播的倖存者互相轉告,向你們最近的廣播信號塔靠攏,在廣播信號塔上系一條白布以示周圍地區安全,系一條黑布以示周邊地區尚有遊蕩的感染者,並不完全安全。」

  「請在信號塔周邊作方向標記,妥善標記後離開,於五十公里範圍的地區內尋找隱蔽點。救援隊抵達時,會在以信號塔為中心的五十公里內進行搜救……」

  「如果你現在安全,請儘可能幫助所有未被感染的倖存者,彼此鼓勵,並堅強地活下去。如果你正在以武器對付還活著的同胞,借災難之機進行搶奪,殺戮,請你收回你的手,救助一切有需要的人。這不是末日,而是一場對中國,對人類,對整個地球的考驗。」

  「請不要放棄希望,同時銘記我們生而為人的道德與愛,全國人民萬眾一心,團結起來,互相幫助,你所站的地方就是中國,只要你們不放棄自己,國家就永遠不會放棄你們。」

  「後續搜索需要你的耐心等待,我們的原則與立場,是不放棄每一位活下來的人,本消息每半小時發送一次,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劉硯低聲道:「蒙叔叔。」

  ——上卷?血色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