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宣是敏銳的人,他看著阮瑜的背影,眼裡帶著幾分不解與探究。
阿瑜必定出了什麼事。
且此事怕是還與他有關,否則阿瑜對他的態度不會這般的……唯恐避之不及。
可是,能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秦子宣一時想不明白。
「公子。」
他身邊的侍從低低地喊了他一聲,眼神語氣全是擔憂。
「您身子弱,外頭風大,咱們還是先回青竹園吧。」
這侍從本就是秦子宣的心腹,是他來了阮家之後特意安排的。
旁邊的管家同樣也是此意,一臉擔憂為難的看著秦子宣,生怕沒辦法跟自家大小姐交代。
「嗯。」
秦子宣沒有拒絕,輕輕點頭,被侍從扶著往青竹園去。
天色已晚,風也更大了些,侍從為秦子宣攏了攏身上的大氅,眼裡全是擔心。
今日吹了這樣久的風,別回頭公子又病了……
秦子宣倒是沒在意此事,他在想阮瑜的不對勁之處。
等回了青竹園,侍從面色大變。
「不好了,不好了,遭賊了公子!」
卻見秦子宣和程鈺離開時還擺放整齊的書房此刻已經一片凌亂。
書本捲軸散落一地。
滿室狼藉。
秦子宣瞧著,眼神冰冷,他頓了頓,道:「去請管家過來。」
這是一個正常的問心無愧的人在面對賊人時該有的反應。
秦子宣心中慶幸,他的秘密與各種筆記從不留下,便是用紙筆復盤,也會在復盤完畢後親自將那些東西焚毀。
「是。」
侍從立刻轉身去請。
秦子宣咳了一聲,拖著虛弱的身體進了書房,倒是沒急著找什麼。
而是到了火盆邊坐下。
今日離開青竹園書房時,程鈺帶來的那些東西……他並未帶走。
秦子宣唯一能擔心一二的,便是那些圖紙。
很快。
管家便帶人匆匆而來。
瞧見青竹園書房的一片凌亂,也是大駭,立刻便著手處理,聯繫報官。
這件事鬧得倒是大。
已經離去的宋芙和程鈺也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與此同時。
二皇子府。
二皇子看著前來匯報消息的侍衛,擰眉道:「當真都仔細搜過?」
「回殿下的話,是的。」
侍衛低下頭,「確實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二皇子眼眸微眯,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在書桌上,表情變換不定。
此人……
要麼是真與江爭無關。
要麼,就是心機深沉。
不過,無論是哪個緣由,他都很生氣。
他想到什麼,對侍衛道:「叫管家進來。」
很快。
管家便趕來書房。
他的神色還隱隱有些激動。
自從上次他回皇子府,殿下便一直讓他休息。說是休息,可他陪在殿下身邊多年,豈會不明白殿下的心思?
殿下是疑上他了。
如今,殿下終於又傳他了。
「殿下。」
管家快步走到書房,跪下恭敬地行禮。
二皇子此刻面上揚起一個笑,起身親自扶起管家,「管家何必如此多禮?快快請起。」
管家神色更加激動,看著二皇子的眼裡竟隱約泛起淚光。
「殿下……」
他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二皇子一臉為難地輕輕嘆息一聲,欲言又止,又是一聲嘆息。
「殿下可是有何為難之處?屬下願為殿下分憂!」
二皇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說:「管家,此事,只有你能幫本殿。」
「殿下請講!」管家聲音愈發激動,恨不能立刻以頭搶地,以表忠心。
「住在阮家的那位秦子宣,去殺了他。」
……
秦子宣病了。
當晚,阮家的人便匆匆到了定王府請宋芙上門診治。
事關自家表兄的身體,宋芙自然沒有拒絕。
只是她沒想到程鈺也夤夜起身,要與她一道去阮家。
宋芙當即皺眉,低聲說:「程鈺,我是去看病的,你……」
程鈺先一步開口道:「研究出圖紙上的內容之前,他可不能出事。」
宋芙:「……」
藉口。
程鈺再次開口,「事不宜遲,走吧。」
他倒是率先上了馬車。
宋芙無奈,只得隨後跟上。
因著是臨時被迫從床上爬起來,宋芙剛上馬車便有些昏昏欲睡。
她的腦袋此刻也隨著馬車的顛簸一晃一晃的。
「別動。」
程鈺低沉的聲音響起,卻是他伸出手,按著宋芙的腦袋,讓她靠在他的肩膀。
「睡會兒。」
他聲音有些低,卻帶著不容拒絕之意。
宋芙的頭被迫靠在程鈺的肩頭,鼻尖嗅到他身上的滿是安全感的氣息。
不過三秒,宋芙還真就睡了過去。
她的呼吸變得均勻。
程鈺聽到她的呼吸聲,唇角忍不住輕輕勾起,在這漆黑夜裡也亮若星辰的眼落在宋芙身上。
瞧著她,如看稀世珍寶。
眼神溫柔專注。
只可惜這一切睡著的宋芙毫無察覺。
馬車速度不減,很快就到了阮家。
宋芙只覺得她剛剛睡著呢,就聽到程鈺溫和的聲音響起。
「夫人,醒醒,到了。」
宋芙恍惚間,只覺得聽到了溫和至極的聲音,等她睜眼,看見的只有程鈺。
她若有所思,深深看了程鈺一眼,率先下了馬車,直奔青竹園。
青竹園燈火通明。
「世子妃!」
瞧見宋芙,孤煙與雁歸紛紛行禮,引著宋芙進門。
阮瑜正坐在秦子宣的床前。
宋芙一眼看去,便瞧見了秦子宣慘白的臉,他整個人似已經昏迷過去,一頭一臉的汗。
阮瑜手中拿著毛巾,正不住地為他擦拭。
聽到腳步聲。
她忙轉過頭,看見宋芙就跟看到了救星一般。
「阿芙!」
此刻所有的想法都被阮瑜暫時擱置腦後,她眼圈泛紅,一隻手緊緊握著秦子宣的手。
「阮姐姐莫擔心。」
宋芙安撫一句,人已走到秦子宣身邊。
阮瑜很是識趣地退後半步,給宋芙讓位置。
宋芙看著秦子宣此刻的狀態,眉頭緊皺,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秦子宣這明顯是寒風侵體,被凍著了。
但他表面上卻半點都沒表現出來,身體不燙,反而是寒風侵入內腑,情況更加嚴重。
秦子宣的身體本就虛弱,比起殘破單薄的身體,他的五臟六腑同樣虛弱。
見她表情凝重。
站在一邊的阮瑜眉頭緊皺,一雙手幾乎將手中的繡帕擰爛。
但宋芙診脈還未結束,她又不敢貿然出言打擾,就怕分了宋芙的心神。
許久。
宋芙才鬆開秦子宣的手。
「阿芙,怎樣?」
阮瑜連忙詢問,滿目擔心。
宋芙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阮姐姐放心。」
話雖如此,她的表情仍有些凝重。
她起身走到書桌邊,寫下一封藥方,遞給阮瑜,「阮姐姐,叫人按這藥方煎藥,務必要信得過的人。」
「好。」
阮瑜立刻點頭,轉身領著孤煙與雁歸去安排此事。
她親自去才放心。
至於秦子宣這邊,她知道宋芙與秦子宣的關係,自然曉得宋芙會盡力。
宋芙看向棋雨,「取我的銀針來。」
宋芙正等著棋雨上前,可另一人的速度卻更快些。
一雙修長的手拿著銀針遞到宋芙手邊。
宋芙伸手取銀針,觸碰到程鈺的掌心,她動作一頓,這才順著手臂往上看去。
一下撞入程鈺的眼裡。
「世子,這……」
宋芙的話還沒說完,程鈺便道:「我為夫人打下手。」
他說得很認真。
宋芙對上他認真的眼神,知曉程鈺不是會開玩笑的人,所以並不耽誤時間。
直接便開始為秦子宣施針。
這本是宋芙很擅長的事,可秦子宣的身體實在太虛弱,宋芙就連下針都需斟酌再斟酌。
速度自然快不了。
就在這個時候,屋內忽地亮了幾個度,卻是程鈺命人在屋內多點了幾盞燭火。
隨著宋芙的銀針一一落下。
秦子宣的狀況有了變化,他原本慘白的皮膚此刻已經泛起紅色。
渾身上下熱氣蒸騰,他的床都好似變成了蒸籠一般。
雖然秦子宣的情況看起來更兇險,實則卻是體內淤積的寒風終於開始往外釋放。
宋芙先讓秦子宣燒起來,然後再設法退燒,只要內里淤積的寒風散出來便好。
阮瑜將藥煎好送來時,秦子宣整個人已經如熟透的蝦一般,渾身滾燙緋紅。
「阿芙,這……」
阮瑜雖是相信宋芙,但此刻還是被嚇了一跳。
銀針依舊扎在秦子宣身上,宋芙看著她手裡的藥碗,道:「阮姐姐,先餵藥。」
阮瑜也不多問,立刻點頭,「好。」
秦子宣雖很難受,但還有理智尚存,所以喝藥倒是很配合。
一碗藥下肚,宋芙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才一一取下銀針。
「可好了嗎?」
阮瑜有些著急地問。
宋芙輕輕搖頭,表情仍舊有些凝重,道:「秦公子身體本就不好,在他身上,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如今我只是解一時之急,若想康復,還需長久的調養。」
「這非一日一時之功。」
就秦子宣這樣的身體,若是好好調養,還可多活幾年,若是不好好調養……
明年的今天都有可能成為秦子宣的忌日。
這話難聽,卻是事實。
宋芙也沒有將這樣的話說給阮瑜聽,免得她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阮瑜立刻道:「阿芙,你說,你只說調養需要些什麼東西,不拘是什麼,我都能尋來。」
「阿芙,你一定要救救他。」
阮瑜的表現很有些激動,一把握住宋芙的手。
宋芙點頭,給了阮瑜一個放心的眼神,「阮姐姐不說,我也會這樣做。」
其中的意味,只有兩人才最清楚。
「阿瑜……」
「阿瑜……」
就在這時,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
宋芙和阮瑜同時轉眸看去。
出聲的正是躺在床上的秦子宣,他此刻看著很是難受,但眼睛卻是睜開了,正看著阮瑜。
阮瑜立刻走到床邊,一把握住秦子宣的手,低聲說:「我在,我在呢。」
宋芙正猶豫呢。
忽覺得衣袖被人拽了拽。
正是程鈺。
程鈺對著她指了指門外。
宋芙瞭然。
這是給阮姐姐和二表兄留下單獨相處的時間。
她沒有猶豫,點了點頭,推著程鈺的輪椅去了外室。
推動輪椅的聲音絕對不低。
但秦子宣和阮瑜卻沒一人看過來。
到了外室。
宋芙看著程鈺的眼裡帶了幾分打量。
「夫人怎這樣看我?」程鈺主動出聲。
只是宋芙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出口的「夫人」二字驚住。
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
好一會兒,才臉頰微紅地說:「世子,你會醫術?」
「不會。」
程鈺很是坦然地開口。
宋芙眉梢輕挑。
方才她施針時,程鈺就候在一邊,很有眼力勁兒,時機把握得極好。
總是適時遞上她需要的東西。
程鈺微垂眼瞼,儘量用平淡的語氣道:「我只是見過夫人施針。」
瞧的次數多了,總能看出些門道。
再則……
便是他想做此事。
有心者不難,他既然想做這件事,那一切阻礙自然都不是問題。
宋芙心頭微跳。
敏銳察覺出程鈺的言外之意,猛地看向程鈺。
正對上他的雙眼。
不閃不避,坦然明亮,眼裡清楚倒映了她的模樣。
他好像……當真變了。
宋芙的心情有些許複雜,在這複雜之下,還有些無法抗拒的心動。
她原就險些在這段關係里迷失過,只是因為程鈺的態度而清醒。
如今……
宋芙略一沉思,直截了當問:「世子是因為我嗎?」
「是。」
她如此直接,程鈺也沒再吞吐猶豫,認下此事。
「世子實在不必如此。」宋芙立刻說。
程鈺搖頭,「是我自己的選擇,夫人不必感覺到負擔。」
「是我自己希望能陪在夫人旁邊,夫人救人我遞針。」
宋芙聽他一口一個「夫人」,叫得越發順口自然,一時很有些無語。
但程鈺眼神真誠,面上甚至還帶了淺淺的笑。
他說這些話都是認真的,並不是誆騙敷衍宋芙。
宋芙忍不住道:「夫君……」
她的話戛然而止,整個人都跟被燙到了似的,臉頰通紅。
夫什麼君!
她當真是被程鈺影響了。
程鈺的眼睛卻是驟然一亮,立刻道:「我在,夫人有話請說。」
宋芙:「……」
她當即轉身朝著內室的方向走去。
她真是瘋了,竟被程鈺饒了進去,鬧這樣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