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句話

  第二天,蒲桃果然接到了雲間宿的叫醒電話。

  昨晚睡前,他們互換了手機號碼。

  蒲桃依舊緊閉牙關不鬆口,反覆強調:我只接電話不說話。

  程宿一時半會拿不出法子制她,就隨意應下。

  於是,這個早晨,他音色如一杯瓊漿傾頭澆下:「醒了?」

  原本還睡眼惺忪的蒲桃瞬間清醒,支支吾吾幾秒,用鼻子擠出一個音節:「嗯。」

  「別又睡著了。」

  「嗯。」

  「坐起來。」

  窸窸窣窣。

  「嗯。」

  「你是嗯嗯怪?」

  「嗯。」

  呵。

  他哂笑一聲。

  蒲桃心跟著猛摜一下,耳根急劇燙起來,好像被這個笑聲烙到一樣。

  雲間宿還是笑:「真不準備跟我說話?」

  蒲桃左右為難,最後擰了下眉,捏緊鼻頭,發出古里古怪的聲音:「這樣可以嗎……」

  雲間宿沉靜片刻:「手放下。」

  蒲桃在這邊高頻擺頭,因此帶出一些近乎撒嬌的顫音:「我不~~~~」

  「行。」他不逼她。

  「我真的起床啦。」蒲桃繼續瓮聲瓮氣。

  「嗯。」

  蒲桃問:「你呢。」

  雲間宿:「等你起床了接著睡。」

  上班狗忍不住控訴:「有你這樣的嗎?」

  雲間宿:「我只負責叫醒,不管後續跟進。」

  蒲桃學他說話,免不了咬牙:「行!」

  ……

  程宿當然沒有睡回籠覺,掛斷電話,往大條食盆里添了些貓糧,他就下樓晨跑。

  樟樹成蔭,天地皆明,他在葉隙碎光里穿行,成套的灰色運動衫將男人身形襯得極為修長。

  腦子裡還迴蕩著女孩剛剛故意捏著鼻子發出的,機器人瓦力一樣的聲音,極具魔性,聽之難忘。

  想想還是忍俊不禁。

  昨晚他有了意外收穫,就是一個確切的取向,即便還沒有具體形象。

  但他已經肯定了。

  他喜歡這種隨機,喜歡這種未知的旨意。他走過一片桃林,一朵花落在了他肩膀,他將其取下,發現她有著值得駐足的形狀。

  這種發現振奮人心。

  程宿直接跑去了自己書店,而店剛好開門,叢山錯愕地盯著他。

  「喝什麼?」男生進門,走去吧檯後邊,熟練地運調起咖啡機。

  程宿跟過去,坐下:「還是美式。」

  叢山揚眸:「你吃早餐了嗎?」

  程宿:「在家吃了點。」

  叢山還是不解:「怎麼這麼早。」

  程宿回:「家裡貓醒得早。」

  說完自己也怔了下,他可不是故意模稜兩可,大條是醒得早。

  不過,他現在不止有一隻貓。

  叢山磨著咖啡豆:「你戀愛了吧。」

  程宿抬眼:「怎麼看的?」

  叢山分析道:「你跟我講了不到十句話,已經看手機三回了。以前不會這樣。」

  連他都發現了。

  那就不是他當局者迷。

  程宿道:「你就當是吧。」

  這回輪到叢山震驚了:「我!草!有照片嗎?」

  「沒有。」

  「沒有?」

  叢山隱約想起上次的交談,一個猜想變得清晰:「你在網戀?」

  程宿眉梢微挑:「這麼明顯?」

  「哥!」叢山痛心疾首:「你條件這麼優越一人,身邊鶯燕千千萬,怎麼選了最不靠譜的求偶方式啊。」

  「也許就因為不靠譜。」

  他話里暗藏玄機,叢山完全不能領悟:「哥,你還年輕,涉世未深,網戀隨便聊聊就行,別真把自己栽進去。」

  程宿撐了下頭,蹙眉:「以前也沒聽你說過我年輕。」

  「才26啊,哪裡老了,」叢山要好奇死了:「那女人什麼樣,給我描述下。」

  程宿想了下:「難以形容。」

  「……也太抽象了,一聽就像是那種會騙財騙色騙感情的。」

  程宿不再搭腔,自己捋起思路來。

  騙財?

  是騙走了兩百塊。

  騙感情?

  嗯,有這個趨勢。

  騙色?

  就她那慫樣,通個電話大氣都不敢出。就算他想見面,短時間內也找不到機會。

  然而,沒過幾天,程宿意外收到一封郵件,是之前曾參與配音的一款網遊發來的邀請函,內容簡明扼要,說蓉城comiday同人祭開辦在即,他們的遊戲舞台將會舉辦一場小型CV見面會,並詢問他方便與否,由衷希望他能到場參加。

  活動本身程宿興趣不大,唯獨蓉城二字有些吸引力。

  以往這些展會邀請,程宿都會婉拒,但今天不一樣了,他陷入兩難。

  半個小時後,程宿考慮清楚,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囑託他過陣子來幫他餵兩天貓,他要出差一趟。

  CD同人祭官宣當日,程宿轉發了艾特他的相關微博,僅三個字,「蓉城見」。

  粉絲們驚喜若狂,有人長吁短嘆恨自己不是川省人,而當地迷妹們都在評論里激動道賀,相約前往。

  這是雲間宿頭一回在三次元亮相,屆時不在現場絕對是命中意難平一場。

  至於蒲桃,她自然也第一時間就收到這條推送。

  她眼都直了,整個人惶惶靠到椅背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為什麼偏偏是蓉城。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她與他正相處融洽,哪怕隔著層紗。

  她有許多問號。

  驚惑難定地度過一上午,蒲桃決定繼續將裝死作風發揚光大,雲間宿不主動提,她也絕對不會多話。

  捱到午休,雲間宿都沒來找她,蒲桃這才鬆一口氣。

  也許他只是突然想參加活動了呢。

  她如是安慰自己。

  可,即使刻意迴避,也還是有冤大頭找上門來。

  那個人就是辛甜。

  辛甜所在的聲息工作室,是這次同人祭的參展社團,作為本地成員,辛甜主動請纓參與布展相關事宜。

  而此次活動早在社團策劃之中,已經如火如荼地籌備了好一陣。

  今天大群眾人都在討論雲間宿將要露面一事,辛甜震驚到馬上來與友人分享。

  她直接複製群里截圖發過來,口氣如同UC熟練工:看到了嗎!驚爆!雲間宿破天荒要來CD!

  蒲桃喃喃:看到了……

  辛甜:他以前從不參加這種活動的,難道是假公濟私要跟你面基?

  蒲桃:我怎麼知道。

  心律過速了幾個小時,所有令她難安的念頭都指向一個終點站,她無法繞行,只能裝腔。

  辛甜挖苦:都到這時候了還瞞著我。

  蒲桃扶額:沒有,我現在也很恐慌。

  辛甜半信半疑:真沒騙我?

  蒲桃給她發了個下跪表情:絕對沒有。

  她大腦空白: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麼辦?

  辛甜問:他沒跟你說?

  蒲桃:他到現在都沒說。

  辛甜:???

  辛甜:我三號要去參展,你要不要一起來,順便看看他本人長什麼樣。

  蒲桃內心是拒絕的:不了吧。

  辛甜:你不好奇嗎?

  這句話很誘人,蒲桃沉默了會,如實承認:怎麼會不好奇,可我不敢去。

  辛甜:就看一下怎麼了,你們視頻過嗎,發過自拍嗎?

  蒲桃:……沒有。

  辛甜:這麼久你們都在幹嘛?

  蒲桃:就聊天。

  辛甜: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就算你們面對面站著,你認不出他,他也認不出你?

  蒲桃頓了下:可以這麼說。

  辛甜無言以對。

  蒲桃補充:如果他開口講話,我應該可以認出來,但他肯定認不出我。

  辛甜有了新思路:那你怕什麼,反正他也認不出你,三號你過來幫我一塊布展,然後遠遠瞄一眼,看看他符不符合你審美,如果真跟聲音成反比,你也好及時懸崖勒馬。

  蒲桃蠢蠢欲動:這樣也可以?

  辛甜:當然可以。

  蒲桃:我考慮下。

  辛甜:考慮你個頭,說好了啊。

  蒲桃半推半就:……好吧……

  不好奇他本尊是假,所有恐懼畏縮多半源於她愛慕之下的自卑心理,與他無關。

  這些她都清楚。

  回家路上,蒲桃神思沉浮,CD一事快將她腦子塞炸。

  她在想,要不要去跟雲間宿提一嘴,表示她已經留意到。

  但轉念一想,一天下來,雲間宿都未提及,說明他並無見面計劃,可能真就只是單純想參加活動。

  墨菲定律的存在總有些道理。

  蒲桃萬萬沒想到,她前腳剛進家門,後腳就收到雲間宿微信。

  忐忑不安打開,是男人直扎眼底加心窩的問話。

  雲間宿:三號過來嗎?

  蒲桃心卡在嗓子眼,人僵化,不知如何作答。

  她裝傻充愣,慢吞吞敲字:不知道那天要不要上班。

  雲間宿:那天周日。

  蒲桃:啊?是嗎?

  雲間宿懶得拆穿:嗯。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破罐破摔,死就死了。

  蒲桃硬著頭皮問:是要見面嗎?

  雲間宿:願意嗎?

  蒲桃緘默著,沒有回覆,心口發緊,緊到她鼻酸。

  不是不願意,是怕他掃興,因為她的表里不一,精分人格,粗聲粗氣,戰戰兢兢,脫去網絡的美化偽裝,她就是塊遲鈍笨重的沙袋,最擅長在角落裡癱著,不露聲色。

  那邊沉默片刻,替她回答:

  雲間宿:來展會。

  雲間宿:我會上台,看過我之後,你再作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