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阿絳不會說話,可我會替她說

  凌央:「很意外吧?這幾個月我日日外出,除卻賺錢養家,就是找阿麗姑娘學習手語。阿絳,若是你當日在海底晚上岸一步,這輩子我再也沒機會把這個小秘密告訴你了。」

  霍晚絳掩面抽泣。

  她沒想到,凌央居然為了她,當真肯去學手語。

  他這一隱瞞便是瞞了好久,久到她險些見不到。

  凌央沒想把她弄哭的,他的阿絳生氣愛哭、難過會哭、高興了也愛哭,一顰一笑都是如此鮮活,是世間心思最細膩敏銳的小女郎,他有時真不知拿她怎麼辦才好。

  「好了。」

  凌央剛抬手,欲要哄她,反倒是她率先撲進他懷中,緊緊揪住他的衣領,哭得不能自抑,甚至還發出了幾道悶悶的哽咽聲。

  他一點也不覺得她發出的聲音刺耳。

  凌央回抱了她,在她耳畔溫聲低語:「我的阿絳不會說話,可是從今天起就不一樣了,你想對這個人間說的所有話,就由我來替你說。」

  ……

  嶺南的夏季,天亮得極早。

  約是剛過四更,窗外天光盡現,凌央特意晨起,躡手躡腳去了後院,牽著雲頌的馬走向客棧。

  這幾日因他和霍晚絳都需靜養,馬都暫留在家中,尚未歸還,雲頌竟也沒派人前來催促詢問。

  今日他不光是去還馬,更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珠場已經出現了一樁意外,他要儘自己所能,勸服雲氏離開南海,不要再為朝廷採珠。

  雲家是生意人,絕不會做虧本營生,凌央知道他的想法很天真,想勸雲頌離開這裡,無異於蚍蜉撼樹。

  即使這樣,他也願意為這個天真的想法一試。

  可雲頌竟起得比他還早,人已不在客棧,而是在珠場那邊候著了。

  得了鎮民的指路,凌央又牽馬去了珠場方向。

  雲頌見他還馬,只禮節性地笑了笑,命下人把馬匹牽去一旁。

  凌央還立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打算。

  雲頌直言:「郎君還有何事?」

  凌央:「說出來也許雲郎君會覺得在下不自量力,可在下仍要請求。請求雲郎君停止採珠相關事宜,打道回府。珠場已經出了家妻這樁意外,家妻運氣很好,僥倖撿回一條性命,可換作別人呢?」

  雲頌聽他這麼一說,有意抬起羽扇遮住自己唇角的笑意,似在笑他的天真。

  笑畢,他問凌央:「郎君知不知道這是朝廷命令?霍夫人想要鮫人淚,雲家既然接下這份訂單,豁出性命都要把鮫人淚挖出來送去長安。」

  凌央搖頭:「這血珠根本不是所謂的鮫人之淚吧,更沒有什麼鮫人淚盡而亡的故事。就連前陣子珠場找到的那顆,也是你故意放出來的噱頭,好讓無數嶺南人命都不要地下水。」

  雲頌:「不錯,你是個聰明人。所謂鮫人淚,不過是海蚌捕食了每隔幾年途徑南海的一種蝦,名為胭脂蝦。胭脂蝦色澤如其名,更是天然的染料,海蚌食之,生出的珍珠自然也染上了同樣的色澤。只不過要生出一顆夜明珠,就不單是時間的問題,更要看運氣,也許我們的人找幾百年都找不出第二顆。」

  凌央想到霍晚絳溺水後的慘狀,又想到未來會有更多可憐人也會步她後塵,他的拳頭便捏緊了三分:

  「既然不是杜撰出來的傳說,郎君大可上書朝廷如實稟報,陛下自會撤回此令。我知梧州雲家家大業大,不缺這些錢,可你看看這些採珠人,雲郎君,你當真能忍心?」

  他敢直言,正是因為他看人很準,覺得雲頌絕不像別的商賈公子。

  雲頌搖頭:「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霍夫人不愛聽這些實話。她要的,便是那美鮫人親自哭成的,你明白麼?」

  「就算沒了雲家,朝廷也會讓別人接手操辦此事;就算雲家不安排我來青蓮鎮,也會安排家族其他人過來。你見識過真正的採珠場嗎?我祖父便是靠珠場發家,幼時我曾去見識過,那裡的採珠人……」

  他垂下了眼:「採珠人挨打挨餓是家常便飯,甚至比匈奴俘虜還要低賤。若青蓮鎮無我,境況只會更糟。」

  「此次機遇於雲家而言便是翻身的機會,晉武一朝嚴厲制定了晉人的三六九等,士農工商,我們商人永遠不可能為世人所接納。雲家需要這機會,我更需要,無論如何我也不會離開青蓮鎮,劉郎君,你死了這條心吧。」

  凌央還是不肯放棄,他低聲道:「機遇?你若是缺乏機遇,我倒是可以給你一條路。」

  雲頌輕聲笑了笑:「劉郎君莫不是要飛鴿傳信,令楚王召我去楚地做官?」

  凌央震驚不已,原來,雲頌都已經知道,亦或是猜到了?

  雲頌擺手:「謝過郎君賞識,只是你應當明白,人生在世,有諸多不得已,更有人背負了諸多重擔。是故明明是違心之事、自己最厭憎之事,也只能硬著頭皮迎上,盡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和手段,圓得好看些。」

  「而我雲頌,一不受嗟來之食,二無功不受祿。想要往上爬,我只憑自己,也憑這一點點良心。」

  凌央拱手:「少主這樣的人埋沒在嶺南,確實是天下人之失,今日一言,在下受教了。」

  ……

  凌央從珠場回家,院門一開,第一個迎接他的不再是旺財,也不是霍晚絳,而是衛驍。

  見到衛驍,凌央方才的複雜心緒皆一掃而空:「小舅舅,您回家了?」

  衛驍點頭:「嗯,我知道你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了。進山,我們打點野味好好給你和霍女郎補補身體。」

  說罷,便把一副弓箭遞到他手中,一看便是衛驍新買回的。

  凌央伸著脖子看向院內:「總聽你這般叫阿絳,很是彆扭;可聽你叫她弟妹吧,更是彆扭。」

  衛驍挑眉:「那如何?」

  凌央想了想,道:「不如你也和我一般叫她阿絳吧,阮娘說過,在長安時不單我一個人這樣叫她,大家都叫習慣了。」

  衛驍不露聲色:「隨意。」

  舅侄二人同霍晚絳打了聲招呼,便立即進山。

  凌央一路上都是有話要說的模樣,衛驍看破沒有戳破。

  直到進了山中,確信周遭再無一人,凌央忽然跪在衛驍面前:

  「上回舅舅問我的事,我想的很清楚。舅舅的復仇大業,央願盡綿薄之力。」

  意料之中。

  衛驍:「這一回,恐怕是為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