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以我寶劍,換她素簪

  霍晚絳還未見過這樣無措的凌央呢,他衣衫單薄、發舊,衣上還有幾處她打上去的補丁。

  他抱著催雪伶仃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中,神色茫然,又帶有一絲掙扎的窘迫。

  感覺只要輕輕伸出手戳向他,他就能碎了。

  可下一瞬,只見凌央低下了頭,抱好催雪劍,緩步離開。

  當鋪掌柜立即追了出來,大聲挽留:「這位郎君!你當真不考慮當掉?整個梧州,不,整個嶺南,沒人會出比我更高的價格!」

  凌央頓住腳,回頭答道:「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此劍乃是故人所還,某實在不願當掉。」

  當鋪掌柜又指了指他手中玉:「那這塊玉,郎君舍不捨得?」

  凌央下意識護緊了玉,臉龐都燙得發紅了:「這塊玉,更是我此生最重要之物,就連這把劍也不上它,我不當了。」

  他說完這話,逃跑似地踉蹌離開。

  「啪嗒」一下,霍晚絳發間的竹枝掉落在地,她的頭髮太順太滑,竹簪別不住。

  她的心也跟著竹枝落地的那一瞬掉地了。

  霍晚絳蹲下身,伸手去撿竹枝,她攥在手中,傷心得小聲啜泣起來。

  凌央,你看,為了你我二人的未來,我送出了昔年晉帝賞賜阿父阿母的玉帶鉤,賣掉了他們留給我的珍貴遺物,我和他們在世上的羈絆徹底斷掉了。

  而你呢,哪怕到了山窮水盡的一布,也不願賣掉那塊玉,就因為它是你心上人給的?

  阮娘捂住口鼻,不讓自己的哭聲驚擾旁人,她蹲在霍晚絳身邊,一遍又一遍地哽著聲安慰她:

  「女君別多想,郎君自己的東西就由他自己做主吧。總歸他都把錢扔給你管了,往後便認定了讓你來管家,一塊玉而已,眼不見心不煩,咱們回客棧啊。」

  ……

  回到客棧,霍晚絳一推開房門,就見凌央正坐在她們屋內等候。

  凌央仿佛無事發生過一樣,把幾塊餅、一碗熱湯推到霍晚絳跟前:

  「回來了?快用晚飯吧,客棧賣的吃食比外面貴,這些都是我從外面帶來的,趁熱吃。」

  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精打細算的一天,只是無論如何,霍晚絳都高興不起來。

  直到霍晚絳走近了些,凌央才注意她今日與往日的不同。

  他瞪大眼:「霍晚絳,你——你身上的首飾,你的衣服,都到哪裡去了?」

  她平時少說也要佩戴耳飾,尤其是最鍾愛的那對明月璫,再把髮絲收拾得一絲不苟,妥妥噹噹,這才像她。

  霍晚絳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床邊,躺了下去,背對著他,不願理人。

  阮娘解釋道:「郎君,日子太難過了,女君已經把所有貴重物都拿去抵錢了。今日本想同你商量今後的事,誰知你……」

  她的語氣裡帶了三分責備。

  凌央不露痕跡:「我出去覓食了,再好好一觀梧州的風土人情,早做準備。」

  阮娘沒有拆穿:「是嗎?郎君有心了,既然把晚膳送來,就請回自己屋內吧,我們會用的。」

  凌央沒有多想,更不知自己的行蹤已經被二人撞破,只當她是心情不好,便沒有留下來礙眼。

  回到自己屋中,凌央一遍又一遍,不斷擦拭著催雪。

  他何嘗不知霍晚絳的不易,武安侯夫婦留給她的那些東西,和母后的這塊玉一樣彌足珍貴。

  他是男子漢大丈夫,這個家,他就是天,他應該想方設法把這個天撐起來,而不是廢物無能到要讓她去變賣遺物。

  凌央心裡很不是滋味。

  催雪是小舅舅送給他的,後又被姬長生借去鑑賞,催雪對他的意義,同樣重大。

  只是今時今日,她都能做到那個地步,自己為何不可?

  催雪可送,玉必須留。

  次日一大早,頂著浸人的涼氣,凌央抱著催雪離開客棧,敲響了當鋪大門。

  再回客棧時,霍晚絳和阮娘已經起床,兩個人正在用早膳。

  凌央主動在霍晚絳對面落座,他攤開手,手心裡滾出一隻漂亮的素銅簪子,簪身上刻有蓮花紋,做工算是不錯的了。

  霍晚絳眼睛腫得厲害,簪子滾到她面前,她微訝,抬眼看向凌央。

  他一大早就出門了?可是他今早也沒來敲門要錢啊……

  「喜歡嗎?」凌央說完,又自言自語,「罷了,這麼蠢的問題,我不該問。」

  她怎麼會喜歡這麼普通、這麼不值錢的一根簪子?這根簪子放在長安,連大戶人家的女奴都不會佩戴。

  可這是他目前在嶺南,能送給她的最好的東西。

  昨日見她以竹枝簪發,他不忍去看。

  於是賣掉催雪換來的第一筆錢,就用來給她買根像樣的簪子。

  霍晚絳疑惑比道:【你哪裡得來的?】

  凌央聽阮娘複述完,又笑著朝她推去一個沉甸甸的錢袋,裡面裝的全是銅錢:

  「我把催雪賣了,總共換了七吊錢。買簪子用了十五文,剩下的都在裡面沒有亂花,你收好。」

  七吊錢?

  霍晚絳沒拿穩筷子,不小心濺起菜湯,堂堂催雪劍,在嶺南居然只值七吊錢。

  那他……那他那塊玉呢,有沒有跟著催雪一塊賣掉?

  凌央沒有直說,霍晚絳也沒那個臉皮去問,現在賣與不賣,都不重要了。

  他們現在要做的,是白手起家,真真正正地去做嶺南的百姓。

  ……

  嶺南冬季不會下雪,但多風雨。

  這是他們住在客棧第三晚。

  望著窗外一抹綠意,霍晚絳又想起長安。

  這個時節,長安的樹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比嶺南的樹丑多了。

  凌央叫她關好門窗,免得著涼。

  昨日和今天白日,他們去了梧州城附近幾個鎮子,打探有沒有能租下的店鋪,已經物色了幾家,正等著選。

  霍晚絳乖乖聽話,正要合上窗戶時,一隻利箭直直擦過她的髮簪飛過,擊中牆面。

  銅簪落地,霍晚絳呆愣在窗邊,凌央衝著她緊張地大喊:「快趴下!有刺客!」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話音剛落,平靜的客棧冒出陣陣兵戈聲,窗外除卻風聲雨聲,還有客棧掌柜、小二連同其他住客的慘叫聲。

  看來這是一場毫不留情的屠殺。

  催雪已經被他賣掉,幾人現在無任何防身之物,就算催雪還在,以凌央現在的身手還是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