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薛逸戰死

  霍晚絳仍舊伏跪於地:「陛下,臣妾錯得太荒唐,已無顏面見晉室列祖列宗、無顏面見衛皇后,更無顏為太子公主之母。」

  「何種刑罰,臣妾都甘願承受,只求一解陛下昔日之痛。」

  她這般姿勢,細白雙腕從袖中又滑出一長截,凌央瞥向她的腕子,她瘦得近乎觸目驚心。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在床笫間他就發現了,她不僅瘦削,連體溫也低於常人,宛如死物。

  她痛苦,他何嘗不是呢。

  這段他偷來的、曾經失去又再度擁有的腐朽感情,一樣像蠕蟲般寄生於他身上,日夜啃噬著他的身心,讓他知道這世間原來還有比死更痛楚百倍的事。

  原來這就是愛。

  他幾乎快要恨她了,恨她患得患失,恨她冷淡絕情,恨她又毀了二人來之不易的這一切,恨她讓他愛她愛到毫無自尊、丟掉了自己。

  可唯獨做不到無視她。

  是故他要讓她一樣痛苦,兩個人彼此飽受折磨,在苦海中共沉浮,直到百年後雙雙葬入皇陵同穴,到陰間也要互傷互害,這才作數。

  凌央蹲到她身前。

  她最是知道怎麼刺痛他的。

  他掐住她尖瘦的下巴,視線中華發美人早已出現重影。他不甘,亦在自我毀滅般問道:

  「阿絳,你真是刻毒之人,你總擔心我像我那個父親,疑神疑鬼,城府深沉,可其實你最像他。」

  霍晚絳卻是釋然地落淚,笑了:「是,臣妾是刻毒之人。」

  她不必否認。

  凌央忽俯首,一口咬向她單薄細膩的後頸,用兩顆尖銳的牙在她頸後用力研磨撕咬,似要撕開她的一線生機。

  霍晚絳知道,獅王咬死獵物的姿態便如同他此時,她沒有做任何反抗,哪怕是吃痛。

  凌央最終在她頸後留下一個十天半個月方能消解的印記。

  他與她抵額相貼,喘著粗氣:「還不夠。」

  人在氣血上涌時會喪失理智,轉而失控為另一種形態的野獸,譬如眼下,霍晚絳就能感覺到成年男子雄厚凶蠻的氣息愈發濃烈。

  霍晚絳始終低垂眼眸:「那陛下再來。」

  凌央抓著她的手,一寸一寸探進他衣領,摸到他肩上舊傷:「還記得這裡嗎?」

  霍晚絳頷首。

  正殿門悄無聲息被宮人關上,許是見他二人雙雙對立跪坐在榻前,又要行敦倫之事,便默契地合上重重宮門。

  殿內暗下的一瞬,凌央用力剝開她的衣領,整對雪白的雙肩與延綿渾圓的曲線暴露眼前,他直接對準她的肩頭,再次用力咬下。

  懷中人痛到痙攣,整個身軀都緊繃成弓弦,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直到最後痛得嚶嚀一兩聲,甚至令他生出一種她瀕死的錯覺,他才將人鬆開。

  霍晚絳肩頭是一道冒血的印記。

  和他肩上那道傷一樣的位置。

  凌央舔唇,發現連唇上也染了她的血,她的血氣,他很喜歡。

  她臉上布滿清淚,螓首後仰,意識迷離,只一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領。

  凌央抬臂枕住她的腦袋:「皇后死罪可免,活罪,朕該如何罰呢?」

  霍晚絳脆弱地喘息:「臣妾……咳咳……臣妾在雲中的所有私產,願盡數充入國庫。至於太子和公主……還請陛下給妾時間,妾會連夜為他們趕製出到成年需穿著的衣物,而後——而後自請去為衛娘娘守陵。」

  凌央笑著把她抱到榻上,意猶未盡盯著她肩上傷處:「僅此而已?」

  霍晚絳緊皺雙眉:「陛下,毒害明帝的那種蛇毒,臣妾會日夜服用,直至洗清一身罪孽。」

  那碗蛇毒本該是她萬念俱灰時於霍家飲下的。

  可她強撐了過來。

  聽她所言,凌央額角青筋暴起:「霍晚絳,你敢!」

  凌央忽依戀地跪趴在榻邊,頭枕在她柔軟的身前:「阿絳,一切都結束了。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放棄尋找舅舅的下落。」

  「這次秋獵,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我帶你跑馬,我們一起看念兒同旁人比試射箭,我們再陪著陟君在草叢裡打滾。夜裡我們一起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帶著孩子們數天上的星星,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每次我叫你來,其實有無數的話想對你說。」

  「阿絳,人生三十載,你我真正相愛相惜才短短三載,太短了……我知道你病得很重,溫嶠離開前都告訴我了,你不可以繼續消沉下去,你本該是大晉最鮮活的女郎,我不要你一日日地病下去。」

  「你要乖乖喝藥,我陪著你,直到你的白髮治好,直到念兒長大成人——不,不用他長大,等他十六歲,我便退位。天南地北,除卻江南和蜀地我們似乎都去過了,我們先去江南,最後去蜀地,去青城山下定居,我們在那裡建一棟和露園一模一樣的宅子。」

  這次的許諾,不再是允她自由,而是允她觸手可得的安定餘生。

  凌央等了許久。

  等待的卻是她說一句不要。

  霍晚絳強撐著,坐直了身,抬手捧上他的臉:「不要,玉郎,既然要去青城山,就不必再修露園了,我們重新修一座完全不一樣的房子。」

  「我們的一生,從此刻,才剛剛開始。」

  ……

  昌寧五年。

  霍舟已經十六歲了,正是從前霍雲第一次為大晉出戰的年歲。

  他也如這第二個父親一般,在十六歲這年選擇遠走邊關。

  霍晚絳和凌央親自送別他,直至少年人騎馬的身影漸行漸遠,她和凌央才同行回宮。

  五年,整整五年都沒有尋到衛驍的下落。

  可薛逸戰死的消息卻從漠南傳了回來。

  這幾年匈奴人的攻勢與進攻手段一改從前,過境之處無一倖免,西域諸國也重為匈奴人所掌控,實在不像是鄭桉和呼延巴莫的行事風格。大晉將士死守邊防,雖丟了凌央打下的陰山,至少苦苦保住了邊境線。

  霍舟此去便是為立誓晉人報仇。

  薛逸的屍身被姬無傷運回長安後,凌央親自示意將薛逸葬進了他的杜陵。

  一封皺皺巴巴的信紙和一本陳舊的詩集被送進了椒房殿。

  霍晚絳得知薛逸死訊本就痛不堪言,甚至昏厥了過去,再睜眼醒來,見桌案上多出一本熟悉的詩集,更是泣不成聲。

  原來當年是他買走了詩集。

  薛逸狗爬式字跡的信上還說,其實當年他挨打,不是在明帝的婚事上鬧事,而是偷拿了老長搏侯好大一筆私房錢去買詩集。

  後來為她餞行時,他實在拿不出錢了,只能給她拿一盒天地玄黃。

  他說,若有來世,他一定又爭又搶,哪怕她是太子妃。

  凌央悄無聲息入殿。

  見霍晚絳在哭,他實在不忍將另一消息告訴她,便找了個拙劣的藉口離開。

  霍晚絳卻察覺端倪,死死攔住他刨根問底。

  凌央哽塞許久,才緩緩道:「阿絳,你知道長搏侯是死於誰手麼?」

  霍晚絳搖頭:「是鄭桉,還是那個呼延巴莫?」

  凌央苦笑:「是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