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晚絳卻是怕得要死。
凌央反覆無常,她根本不敢去揣摩他是何用意。
她認命地閉上眼,哭求道:「陛下殺了我,就請放過溫大人和阮娘,他們都是被我威逼的。」
她沒注意到凌央驟然慌亂的目光。
空等半晌,墓室內再無任何聲響。霍晚絳又睜開眼時,凌央已經將釘錘都丟至一旁了,開始著手解開外衣。
難道他是想在這裡和她做那種事?
地宮常年無光,除卻明燭照明,與黑夜無異。霍晚絳嚇得環抱雙臂,絕望哀求:「陛下,這裡是皇陵,你不要——」
凌央板著臉沒有應答,他解下外衣後,卻只是從容地邁進棺材,躺在霍晚絳身邊。
他伸手扣住霍晚絳的五指,言辭間只能聽出心痛落寞的哭腔:「阿絳,時至如今,你還以為我要殺你?」
霍晚絳聽到他翻身的聲音,知道他這是側過身看著自己了,她不敢看他,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哪兒有大活人青天白日就鑽進棺材裡躺著的,凌央的腦子當真壞掉了。
凌央已經要被霍晚絳的逃避折磨瘋了。
他問了她很多問題,仍得不到她確切的答案,她只消回答是或者不是,他都能安心許多。
可偏偏沉默最傷人,這是何意味呢?她還愛著他,可又沒那麼愛了;她若恨著他,可也恨得沒那麼透徹了。
他不要這樣。
催雪劍還抵在她的後背,凌央怕她為劍所傷。趁她沉默間隙,他直接將她撈到自己身上趴著,讓她把自己的肉身當作墊子。
身下的觸感猛然一變,霍晚絳許久沒再經歷過親密的接觸,早已不習慣肉麻的感覺,激得她手腳並用試圖從凌央寬闊有力的身軀上逃離。
「別動。」凌央纏緊了她,「我只是想抱抱你。」
思及那樁傷他們最深的舊事,他貼著霍晚絳耳邊,一字一句顫抖解釋:「那年我給你送過去的不是空食盒,我也是後來才知,食盒被人調換過。」
「阿絳,那時我一直在傻乎乎地等你原諒我,卻沒想到差點要了你的命。我們之間,本不該發生這一切。」
「剛回長安那年我的處境實在艱難,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在霍家挨了你叔母一巴掌,就怕你替我擔心。」
「朝堂上人人都要我改立皇后,我卻冒著得罪你叔父的危險執意不改,我當時把能想到的最好的都給了你。」
「你走後,長安流言四起,人人皆道是霍家兄妹害了你。我怕霍家借勢謀反,我怕我還沒替你報仇就從皇位上被拽下來,為求穩住霍家,我迫不得已才立霍素持為後。可那三年我一次都沒碰過她,我更沒碰過任何女人。」
「阿絳,你不要怕我。回到我身邊,回來陪伴念兒,我們之間已經沒了任何阻礙,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你假死騙我之事,我可以不追究任何人,你別不要我。」
好歹是同床共枕過多時的人,霍晚絳在他身上趴了沒多久就適應了。
凌央的懷抱向來很溫暖,很安心,可如今她已經不再貪戀。
她見識過另一種活法,原來人真的可以隨心所欲,一隻經歷過自由的雀鳥怎會甘心回到囚籠。
現在可以肯定,凌央行為雖然失常,可他的腦袋還是清醒的。
趁他清醒,她要和他說開。
聽到他言真意切的解釋,霍晚絳苦笑著閉上眼,滾燙的淚混不吝嗇落在他衣襟前:「陛下,這些我都知道的,向禮他很早以前就把真相都告訴過我了。」
凌央一激動起來胸腔都在起伏顫抖:「他告訴你的都不作數!要我親口說出來的才作數,失去你我才明白,從前諸事都不該以為你好的名義瞞著你,我——」
他忽然頓住。
她知道,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雲中城是她自己選擇留下的,是她知道他從來沒有過要害她的心思後,依舊堅定的選擇。
那他呢,他們的孩子呢,在她的自由面前,在她又生下的兩個女兒面前,都無關緊要了嗎?
凌央這才悲哀地意識到真相,霍晚絳已經不愛他了。
她的愛徹底給了別人,給了他最不希望的那個答案。
凌央什麼都可以接受,唯獨接受不了她不愛他。他汗如雨下,大口喘著粗氣,誓要將她抱得更緊,他痛聲向她確認:「為何你知道了真相,不能像當年在長沙城一般義無反顧回到我身邊?」
「我當時對你那麼壞,你都沒有想過要丟下我。阿絳,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是你救我出地獄,為什麼到最後又不要我。」
他的體溫在源源不斷傳到霍晚絳身上,她沒再覺得墓室中冷意森然。
她不再逃避凌央的目光,她不卑不亢、認真且嚴肅地告訴他:「陛下,那時我才十五歲,我眼裡的世界小到只有我的心上人,心上人就是我的一切。祖父常常告訴我,我是因愛而生的女兒,所以我以為我該為愛而死,愛一個人就要有執炬迎風的勇氣。」
「所以我很愛你,哪怕是飛蛾撲火也不悔。」
「可後來……」她垂下眼,「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愛也是一種痛苦,我這輩子吃的苦夠多了,我不願再苦下去了。」
不願再苦。
凌央不斷重複呢喃這幾個字。
原來她留在自己身邊,就只能感受到痛苦麼?他當真差勁到那個地步?
可他也曾為了救她付出了一切,卻仍無法阻止她的愛意日漸泯沒,原來他做了名副其實的天子,也註定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不對,若她真如她所言不願再愛了,那為何又能和衛驍遠走高飛,甚至為他生下一對女兒?
在草原上救下她時,他也打量過衛然和衛嵐兩眼,那兩個孩子生得乖巧伶俐,瞧著也約摸只有三四歲。
真可笑,他的表妹居然是他日思夜想的妻生下的,是他兒子同母異父的妹妹。
她不愛他了,可她可以愛衛驍,愛他最不能接受、最讓他痛苦的小舅舅是嗎?
凌央要親口聽她說才夠。
他猛地嘔出大口血,不忘笑著看她:「阿絳,其實你愛上他了,對嗎?」
「其實這一切早就有跡可循,在嶺南時,只有你和他會留意到田埂上生出的花,你們連心思都細膩得如此相像。他會給你編小兔子,會在霍家人面前緊緊護著你,會因為你的好奇心不厭其煩地給你講天南地北的故事。他在雲中教會了你騎馬,給你獨一無二的正妻之位,你們郎有情妾有意。他走出了家族覆滅的陰影,你走出了一段失敗的姻緣,你們都沒有被困在原地,都在雲中迎來了新生,都放下了。」
「真正走不出嶺南走不出露園的人是我,放不下從前的人也是我,死在二十歲那年的人還是我。阿絳,你憑什麼這麼輕而易舉地就放下我們的一切?你為何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愛上他?」
到這個地步,霍晚絳不想再傷害他的。
可是她真的知道自己更需要什麼。
她強忍痛意,強顏歡笑道:「是,我愛他,霍晚絳很愛衛向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