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曦和五年的長安城初雪比往年來得更晚。
長樂宮,臨華殿。
霍素持被立為大晉皇后起一直沒搬離臨華殿,她曾三次提出要搬進椒房殿,都被凌央以椒房殿不詳之名婉拒了。
椒房殿哪裡不詳了?人人都看得出,這不過是他難以忘懷霍晚絳找出的藉口。
他不允許任何人去破壞她留下的痕跡。
漸漸的霍素持也接受了臨華殿,沒有椒房殿氣派便沒有罷,反正她現在已經是大晉皇后,住在何處都無法動搖她尊貴的地位。
霍霆離世已有一個多月,霍素持漸漸走出了喪父之痛。流年不利,兩年前她失去了母親,今年她又失去了父親,如今這世上她只剩霍騰這個兄長。
剛開始得知父親病逝時,毫無疑問,她忐忑難安,霍家今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她這個皇后之位又該如何穩固?
大晉歷代帝王都忌憚外戚,而外戚勢力的話事人離世後就是外戚家族覆滅之時。
好在凌央竟是沒有半分動作,如今身為家主的霍騰在朝中更沒遭到任何打壓,霍素持緊繃的心才終於放鬆。
是故連日來她的臉色都好了不少。
「太子,來,該吃飯了。」霍素持今日心情不錯,甚至有閒心親自伺候凌念這個活祖宗吃飯,「天冷,你莫要到處亂跑,母后會擔心的。」
凌念眼巴巴望著殿外積雪,他忽然扭過頭,一巴掌拍掉她手中的飯勺,癟嘴大哭道:「你不是我母后……你不是我母后……她們都說你害死了我的母后,以後也會害死我,你這個壞女人!」
霍素持強忍怒火,唇邊依舊維持著僵硬的笑:「太子不要聽信讒言,本宮不是你的母后誰才是?你的生母福氣太薄,沒有運氣撫養你,本宮作為她最看重的妹妹,當然也是你的母親啦。」
若不是她的未來還要指望凌念,她恨不得現在就撕爛這小鬼的嘴。
憑心而論,這幾年她將凌念視作自己的親子對待,他的衣食住行都讓她操碎了心。這孩子懵懂無知之時尚且算親近她,可他一日日長大,能聽得懂所有話後,忽然就對她百般排斥。
肯定是那些多嘴多舌的宮人搗鬼。
霍素持不止一次想換一個人栽培,偏偏凌央無心後宮之事,這幾年來膝下還是只有凌念一個孩子。
凌念的臉越長越像她死去的堂姐,作為一個男孩兒,他漂亮得過分了,尤其那對葡萄似的眼珠子最像霍晚絳。
每每看到他,霍素持都莫名心慌。尤其他現在開始不聽話,她就更厭惡這張臉,可也只能忍氣吞聲,在天下人面前表演一個賢良淑德的慈母。
霍素持把凌念抓到桌案前,輕輕按著他坐下,任由他兩條小短腿四處亂踹。她柔聲叮囑道:「太子,你乖乖地吃完這碗飯,母后就帶你出去玩雪呀。」
小孩子的世間非黑即白,想法也很是簡單,聽霍素持這麼一說,凌念又不鬧騰了。
霍素持安撫好他,剛要重新給他餵飯,臨華殿外風雪中忽然冒出一行人影朝正殿走來,為首之人正是阮娘。
阮娘被凌央提拔成宮中一等一的掌事女官,椒房殿便是由她負責看管。凌央都會給她三分薄面,將她視作長輩孝順,旁人更不敢怠慢她,就連霍素持也要順著凌央給足她面子。
這老媼突然來臨華殿作甚?
凌念的眼神很尖,殿門一開,遠遠的他就看到來人是阮娘。趁霍素持疑惑之際,他俯身鑽過食案底下的空隙,邁著腿張手跑向阮娘:「阮姑姑,您怎麼來了呀?」
奶聲奶氣的小糰子,聽得殿內一眾宮女心都化了,阮娘面上的冷肅神色也跟著融化。她蹲下身,一把抱起凌念:「太子方才跑這麼快,當心摔著。」
霍素持起身走到阮娘身前,她笑問:「阮姑姑來臨華殿所為何事?太子還沒吃飯呢,有什麼事等他吃飽再議。」
哪知阮娘將目光轉向她時,視線分外冰冷,霍素持倒是習慣了:「奴婢來臨華殿,是來替陛下向皇后宣旨的。」
聽說是宣旨,霍素持立即下跪,垂首等候。
阮娘把凌念交給隨行的宮人抱好,隨即拿出托盤上的聖旨展開念道:「皇后毒害太子未遂,有失婦德,不配為人母。即日起貶為美人,收回皇后鳳印,禁足臨華殿。」
毒害?她何時毒害凌念了!她自己都生不出兒子了,怎麼可能毒害凌念!
霍素持眼睛都瞪大了,她奮力起身,一把奪過聖旨,生怕阮娘是假傳聖詔:「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陛下是知道本宮對太子有多好的……」
可聖旨上每一個字都是凌央的字跡,是他親手寫下的詔書。
霍素持甩開聖旨,猙獰地抓住阮娘:「我要見陛下,我要向陛下討要個說法!」
阮娘嫌惡地掙開她:「說法?抗旨罪加一責,美人自己考慮清楚。」
說罷,她命人帶上凌念離開了臨華殿。
……
當夜,霍家。
霍素持毒害太子的消息不出兩個時辰就傳進了霍府。
霍騰憂心如搗,急得睡不著覺,連夜將族人及霍家幕僚、交好的文官武將喚進霍府議事。
「皇后身為霍家女,怎會毒害同為霍家女元後所生的太子!將軍,陛下這是要對咱們霍家動手了啊!」
「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請您想想昔日之衛氏,霍族輕則沒為庶族流三千里,重則血流成河、三族殆滅。」
「將軍絕不可上鉤,陛下這是明著要逼您反!您若當真舉兵謀反,則正中陛下下懷。如今衛驍的五千衛家軍駐紮在長安城外,而掌控長安禁軍的姬家和掌控宮中禁軍的薛家向來與我霍氏不和,若您反,霍家絕無後路可退,請將軍三思。」
霍騰頭痛欲裂,在陣陣各執一詞此起彼伏的聲潮中,他拍案而起:
「夠了!早在幾年前,先皇后身死之時,滿長安都是對我霍家不利之音。這幾年來我頂著無妄之災和各類流言蜚語,在陛下面前敬終慎始,未敢出過一次錯,陛下卻咄咄逼人,三番五次打壓霍氏。」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一再退讓,換來的只有天子變本加厲的迫害。趁霍家現在尚有反抗之力,立即召集所有能用到的人手,我們去清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