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凌央在她的生辰日,想要她死

  這件事阮娘早便在嶺南得知真相。

  彼時凌央承認得坦坦蕩蕩,也懇求她不要告知霍晚絳,她守信去做了。

  本以為凌央可以憑藉他自身努力獲取霍晚絳最純粹的愛意,阮娘亦看到了他的種種表現與真心,打算一輩子將此事守口如瓶,誰知回了長安一切都變了……

  阮娘不敢現在將此事真相說出。

  說出來,她真怕害得霍晚絳沒命。

  她是霍晚絳最依賴、最親近的人,霍晚絳將她視作母親一般厚待,甚至從小到大都改不了在她懷裡撒嬌的習慣,她怎麼可以幫著凌央騙霍晚絳呢?

  種種歉疚與慚愧湧上心頭,阮娘想對霍晚絳說些安慰的話,卻被她婉言屏退:「阮娘,你先下去吧,我再睡會兒。」

  她實在是太累了。

  病剛好的人怎能晝夜顛倒?

  阮娘卻勸不動她,索性死了這條心,任由她自己調解罷。

  她向來都是個犟脾氣,沒有人能支配得了她。

  ……

  寢殿內只余霍晚絳一人。

  她脫掉鞋,緊緊握著幾枚棋子不願鬆手,帶著棋子一齊躺進了被窩,只有這樣才能給她帶來一絲溫暖。

  霍晚絳不斷掏出棋子後的圖案與木樹上的鳥兒比對,一模一樣的羽毛走勢,一模一樣的神態,全是出自薛逸之手。

  她再也哭不出了,反而如釋重負苦笑起來。

  和凌央的這段感情,事至如今還剩下什麼呢?

  所有她念念不忘的東西都是偷來的,不屬於她的東西,上天就這般冰冷無情地收走了。

  她和凌央,本就是兩個靈魂無法共通共鳴之人。

  他有他求而不得的年少摯愛,她錯認了這些年來雪中送炭的人,兩個人卻在嶺南稀里糊塗就在一起了,全憑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觸碰。

  若說當年霍家後院之事,不過是她對凌央的驚鴻一瞥,一見傾心,那後來這些禮物……

  更是奠定了她對凌央無可取代的喜歡。

  但這些東西都是薛逸做的,是薛逸,她該感謝甚至該喜歡的人根本就不是凌央……

  可是她對凌央的愛已經覆水難收了,她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給了凌央,什麼也不剩下了,老天卻要在這時和她開這樣的玩笑。

  一場空,她霍晚絳的人生,親情友情愛情兒女情……萬事都是一場空。

  真真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霍晚絳哭夠了,把棋子塞到枕下,雙目盯著窗外空蕩蕩的藍天,思緒不斷游離。

  祖父,阿父阿母,我真的很想你們。

  可我又是誰呢?除卻武安侯夫婦遺孤這個身份,除卻當今大晉皇后的身份,沒有一個人在意「霍晚絳」這三個字後面的人,究竟擁有怎樣的過往,怎樣的靈魂。

  這副軀殼早晚有一日會腐朽,可軀殼下的靈魂已經漸漸殘敗了。

  凌央……

  霍晚絳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有數萬蛇蟲在蠶食她脆弱的心房。

  她看清這一切了,她決定放下對他的所有期待,徹底撒手放下這段感情了。

  ……

  黃昏,夕陽垂暮,半個天空都被渲染成由深及淺的血色。長安相較洛陽東都這種中原正統腹地,從整個大晉國土看來,位置更偏向於西北方,故而長安暮色也絢爛如西北兒女一樣氣勢磅礴、豪情萬丈。

  火苗似的微光竟顯得巍然莊嚴的晉宮溫柔了幾分。

  無極殿內。

  凌央把毛筆擱置在筆架上。

  一個多月過去,他脖子上的繃帶悉數取了下來,唯獨那道堪稱驚悚的傷疤還在。

  粉色的新肉長出,緊緊攀在他修長的脖頸上,像一條扭曲醜陋的蜈蚣。

  這樣的疤,他身上不止一處,人人都不敢直視,世間卻有一人願意撫摸、親吻,告訴他有人愛他。

  他的傷好了,那霍晚絳的心呢?

  今夜是她二十歲生辰,他一定要把所有沒說清的事說清,便有了這封信。

  凌曦的死,還有他為何隱瞞的苦心……紙短情長,全都在信上了。

  凌央折好信,放進食盒夾層中。他輕輕叩了叩桌案,於問循聲上前,他指著食盒道:「送去皇后宮中,記住,一定要你親手送到。」

  於問臉色有些古怪,但不易察覺,他接過食盒,臨走前不忘安慰凌央:「陛下放心,皇后娘娘會知道您的苦衷的。」

  凌央淺笑:「但願。」

  於問提著食盒快步走出無極殿。

  這盒中裝的可不是一般點心,乃是大名鼎鼎的天地玄黃,凌央一早便命人為皇后生辰準備了。製成後,更是請溫嶠三次查驗過有沒有毒,確保萬無一失,這才讓他提去椒房殿。

  但方才有一事他扭扭捏捏,不願與凌央說起,不過算不得什麼大事。

  他一向嘴饞,午間御膳房的廚子正好給他孝順了一盤魚生,希望他能在凌央面前多多提點兩句。

  離開楚地後,於問就沒有再吃過魚生了,理所當然收下了御廚的「孝心」。

  哪知這魚生處理得不大幹淨,他吃完後一直有小解的欲望,就是無論如何也解不出。

  正一籌莫展之時,凌央卻又委託給他這樣重要的任務。

  天子與皇后能否重歸舊好,就指望他今夜了,至於他,咬牙忍忍便是。

  於問越想越激動,加快了腳步。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從無極殿到椒房殿,走得快少說也近半個時辰。

  於問一心只惦記著自己的任務,顧不上看路。

  宮中各處的燈還未陸續點亮,在途徑一條長廊時,他一時大意,竟和另一名行色匆匆的小太監撞了個正著。

  「哎喲。」於問摔了個四腳朝天,好在食盒掉地上時無礙,他抱怨道,「悠著點,這可是陛下命人送去皇后宮中的點心。」

  巧的是,與他撞一塊的小太監也提著個食盒。這種食盒在宮中很是常見,小太監率先揭開他手中食盒的蓋子查驗,見裡面的湯灑了大半,他苦惱不已:

  「小的該死,小的是奉命給尚書台幾位值夜大人送吃食的,不想衝撞了於公公。」

  於問還擔心二人的食盒會不會搞混了,見那小太監先行檢查了他的,便放心提起另一隻食盒,拿在手中不忘惦了惦。

  一樣的重量。

  他擔心隨意開蓋子會讓點心變涼,甚至都沒打開再查一眼,瞬間氣也消了,還不忘叮囑小太監:「下次注意點。」

  小太監連連道謝:「多謝公公不罰之恩。」

  於問將食盒帶去椒房殿時,天已大黑。

  他強烈的尿意又湧上來了,太監如廁本就是樁麻煩事,確定接過食盒的人是阮娘後,他匆忙離開。

  阮娘得知是凌央送來的吃食,亦是大吃一驚。

  凌央已經有許久未公然在霍晚絳眼前出現了。

  她忙把食盒帶進殿內,向霍晚絳說明由來。

  「天地玄黃。」霍晚絳淡淡地蹙起眉,「他有心了,阮娘,打開看看吧。」

  阮娘一打開,卻發現這是個空食盒,不由臉色大變。

  她匆忙起身外出:「一定有什麼誤會,奴婢再去問問於公公,是他親自送來的。」

  阮娘小跑出去,在殿門處大聲叫住了於問遠去的背影:「於公公,這盒子當真是陛下給娘娘的生辰禮物?」

  於問憋得尿急,眼睛都快翻白了,只能夾著腿答道:「陛下是何意思,全都在那食盒中了,請娘娘自行領悟。」

  皇后又不是不識字,為何要這麼問他呢?真是奇怪。

  阮娘驚心動魄走回寢殿,剛開殿門,就見霍晚絳抱著空食盒,死命壓抑著哭聲,渾身抖得厲害:

  「凌央要殺我,他想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