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神主

  里艙內,南柚睫毛顫動兩下,她聽完,有些疑惑地蹙眉,問:「宿命虛無,是什麼意思?」

  金烏卻聳了聳肩,怎麼也不肯多透露一句,他起身,透過一扇小窗,看著外面明亮的燈火,看著年輕人臉上洋溢的期待和喜悅,像是想起了從前那些如流水一樣逝去的日子,而他已經很老,老得在這裡站著,都顯得格格不入。

  「神山快開了。」小小的老頭目光望向極遠處的兩座萬仞巨山,他今日沒抱著自己的寶貝酒壺,也沒抓著雞腿啃,粗布麻衣,白眉白須,說起話來,挺像那麼回事,「你父君跟你提過十神使嗎?」

  南柚搖了下頭,如實道:「內院的事,我父君什麼都沒跟我說,只是讓我務必謙遜守禮,約束自身。」

  金烏笑了兩聲,揮手布置了一個結界,他鄭重其事:「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你聽好。」

  南柚下意識挺直了腰背,神情認真,是虛心求教的姿態。

  「十神使伺候在神主身邊萬萬年,每一個的實力都非常強勁,是我們這個位面當之無愧的頂樑柱。」金烏閉著眼,像是沉浸在某種久遠的回憶之中,「他們久不在紅塵中行走,跟隨神主閉關修行,我所知道的其實也不多。」

  「這次,他們親自教你們,是我們這一輩都不曾得到的機遇和資源。」說到這裡,金烏甚至有些羨慕,他清了清嗓子,接著道:「十神使所擅不同,專精各項,每一個都有過人之處,一個月的初試期,你們大概能確定自己未來想走的方向,一個月後,正式分山。」

  「進去之後,你們會知道,十神使中,若論戰績,論成就,當屬排在最末的十神使,也是他,讓早早宣布不再招門生弟子的神主破例,將他收在身邊。」

  南柚似懂非懂:「十神使的排名,不是按實力排的?」

  「不是。」金烏摸了摸雪白的長須,搖頭道:「是按神主收徒的時間來的,最早收入門下的那個,便是大神使,最晚收進的,自然成了最末的那個。」

  「前輩的意思,是讓我選擇十神使?」南柚問。

  「不,我的意思是,若是能自主選擇,你可以追隨大神使。」金烏眯了眯眼睛,說:「諸多傳言,說大神使乃十神使中最弱勢的存在,擅長的東西五花八門,但每樣都沒能走到極致,不如其他九位。」

  「但他是追隨神主最久的一個。」金烏轉過身,問南柚:「小娃娃,你懂我的意思嗎?」

  這話實在含糊,但南柚是個十分聰慧的小姑娘,有些事,說到一半,她自己多琢磨一會,也能理明白。

  並不會纏著問個底朝天,令人厭煩。

  金烏最喜歡她這點,知情識趣,涵養極高。

  就比如此時,南柚攏了攏長發,拉了下裙擺,朝他行了個謝禮,絲毫沒覺得有損身份,她聲音認真:「多謝前輩指點,我會好好考慮的。」

  金烏點了下頭,眨眼之間,就從道骨仙風的老者變回了從前的樣子,他搓了搓手,用商量般的語氣,道:「嘿,你看老夫我,把你父君都不知道的東西告訴了你,你就不能將孚祗……」

  「前輩。」南柚一聽到孚祗兩個字,就立刻清醒了,她有點警惕地後退了幾步,離他遠了些:「孚祗的主意,前輩你就別打了,我不可能同意的。」

  金烏堆起來的笑臉一下子就垮了,他道:「小娃娃忒不夠意思。」

  「你身邊那麼多個從侍,少他一個,怎麼了?跟著我,又不是去受苦。」金烏鬧不明白,但見南柚態度堅決,也沒有強求。

  到了他們這一步,凡事講究一個緣法,但凡跟強求二字扯上關係的,都不夠純粹。

  「前輩也在這等神山開啟?」南柚見金烏茶喝完了開始喝酒,眼皮上下跳了跳,問。

  金烏一聽,五官都險些皺成一團,他擺擺手,苦不堪言:「別提這個,說起來,老夫的腸子都悔青。」

  本來,他好好的往赤雲邊走了一趟,雖然相思綢沒能捉住,中意的少年也沒能拐回來,但和南咲做了一筆交易,賺了點東西,也不算很虧,回到自己窩裡,還沒能將床榻睡熱,就接到了外院長老的任命通知函。

  對,就是通知。

  根本沒問他願不願意,有沒有時間,只寫了個日期,仿佛撂下的一句狠話:愛來不來,不來後果自負。

  最令人痛苦的是,金烏還就怕這個。

  哪怕他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也還是苦著張臉來了。

  南柚聽完前因後果,樂了,有模有樣地安慰他:「這下,你不用擔心你的衣缽沒人傳承了,弟子多得都教不過來,隨你挑選。」

  金烏撫了撫胸口,又見她小聲小氣地來跟他打商量:「這樣,烏魚和汕恆,你都見過的吧?」

  話說到這樣的份上,金烏若是再聽不懂,就白活了這麼多年。

  「那兩小子的爹早跟我打過招呼了。」金烏沒好氣地回:「老夫生長在星界,能有好的事情,肯定是先顧著自己這邊,但也得看他們的天賦和悟性。」

  「行了,你還是操心自己吧,個個都擔心,個個都想幫,南咲那麼個冷性情的人培養出來的繼承人,居然是你這麼個性子,真令人意外。」金烏擺擺手,悄無聲息就沒了人,也不知道鑽到哪裡去了。

  南柚走出里艙,看到了倚在門邊安靜又沉默的少年。

  「孚祗。」她眼睛亮了一下,跑到他身邊,試探著問:「還在生氣吶?」

  她踮腳,湊到他耳邊,將方才南夢出現的事說了一下。

  「……夢夢身份特殊,你知道的啊。」

  小姑娘身上帶著一種淡淡的果香,每說出的一個字眼,一句話,都像是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

  他不動聲色拉開了距離,垂眸,看著她無辜的小臉,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她置什麼氣。

  「姑娘為何不攜臣同往?」

  「姑娘在疏遠臣。」他的語氣依舊溫和,好聽得令人覺得享受。

  南柚懵了一瞬,下意識地否認:「你瞎猜什麼。」

  「姑娘無需向臣道歉。」孚祗垂著眸,眼中如濃墨渲染,他很輕地伸手撫了撫小姑娘烏黑的發頂:「姑娘在照顧好自己的前提下,脫離旁人,自己學著獨當一面,正是臣想要看到的。」

  誠然,他喜歡小姑娘孚小祗孚小祗地叫喚,去解決那些令她頭疼的事情。

  但如果註定孚小祗無法隨叫隨到,她的成長,她的獨立,無疑是最能讓他安心的東西。

  雖然這個過程,讓他,讓她,都不習慣。

  話語兜兜轉轉,好似又落到了令人感傷的字眼上。

  南柚低著頭,好半晌都沒有吭聲。

  她想,這樣的情形,還不如他生氣呢。

  沉默的氣氛並沒有延續多久,雲舟上,陸陸續續有人上來。

  流家三兄妹,少逡,南允,以及綴在最後的穆祀。

  故人重逢,南柚揚起笑臉,她拉著孚祗的袖子,往那邊走過去。

  值得一提的是,南允的修為雖還不如流熙流鈺等人,但那中間的巨大差距,已被追上了一半,他天賦本就出眾,認真起來很有一股勁,龍主現在對他是言聽計從,好幾個冷嘲熱諷鬧得他心緒不寧的侍妃都打發了,一切以他為重心,父子關係也因此有所緩和。

  豈料一開口,還是吊兒郎當的老樣子,他懶洋洋地張開臂膀,桃花眼上挑,風流依舊,「來給哥哥抱一下。」

  南柚躲在孚祗後面,只露出半個腦袋,早就知道他越理越來勁的德性,哼了一聲之後就不再理他。

  幾人寒暄之後,就站在船頭,看向視線根本不能看透的遠處,流芫雙手托腮,一臉的嚮往:「神使誒,那得多厲害啊。」

  南柚也笑,一雙好看的杏目微眯,她想起金烏說的那些話,側首,問身邊的幾人:「神使的事,你們知道多少?」

  「十神使,我特意翻了古籍,查了有小半個月,只知道一條,六界眾生對他們的印象,除了強大,就是厲害,基本上都是每個時代最出眾的那個人。」

  南允懶洋洋地點了下頭,手掌撐在腦後,聲音里有火熱之意:「我只好奇,傳說中的神主,到底有多厲害。」

  「十神使都出來了,神主應該也會現身吧。」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南柚眼珠子轉了一下,目光轉了一圈後,緩緩落在了穆祀的身上。

  「你想好了沒,若是真要分山,你想跟哪位神使?」穆祀的身份,能接觸的事情,顯然更多一些。

  這段時間,穆祀接連突破,眼中的重瞳徹底顯化,稜角柔和帶著笑意的時候,現出幾分妖異之色來。

  穆祀手指卷了卷她落在她肩上的黑髮,聲音在夜色里從所未有的柔和:「右右,到時候,你跟著我。」

  不管什麼時候,都跟著我。

  南柚手中捏著的孚祗的一角衣袖在此時抽走。

  她驟然清醒,清咳了聲,義正言辭的拒絕:「那不行,我父君母親多次叮囑,讓我離男子遠些。」

  穆祀啞然,旋即失笑。

  「你怎麼……」

  你怎麼總是對我這樣。

  說不好,她對每個人都好。

  說好,他卻能清楚的感覺到有一堵牆,在阻礙他的靠近,仿佛在告訴他,沒用了,不管怎樣努力,不管怎樣服軟,他們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可是,為什麼?

  突然,流芫手指往現出天光的地方一指,聲音激動:「快看,神山開了!」

  巨大的聲浪鬧開,無數盞燈在風中搖曳,目光所及,處處熱鬧,處處喧囂。

  南柚眼裡也有光亮在閃動,她站在孚祗身邊,看著他們都回到自己的飛行法寶上,很小聲地問:「孚祗,你說神使和神主到底是什麼樣子呢,會不會像金烏一樣,凶起來可以一掌拍碎山脈。」

  孩子氣的話語,孚祗很淺地笑了一下,眼中的濃墨逸散開。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不會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