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中招

  南柚在赤雲邊待了一個月,她有心要查,許多的事情,便都浮於水面,無所遮蔽。閱讀

  當初她來,是因為星主幾次發怒,除去那些高級靈脈,赤雲邊其餘靈礦產量連著好幾月銳減足足兩成,而今,在朱厭大刀闊斧的整頓下,她順著蛛絲馬跡盤查,發現那兩成的靈石的下落線索,在烏蘇身上,齊齊斷了。

  這代表著什麼,大家心裡和明鏡似的。

  結果一出來,別說南柚,就連朱厭都想不通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朱厭越想越不明白,他在庭院中負手走了兩圈,眉頭皺成了個大大的「川」字,「烏蘇是得了失心瘋了嗎?」

  「以他的性格,就算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也絕不會如此行事,這與找死有何差異?」朱厭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坐在一旁垂眸飲茶不語的南柚,沉聲道:「我追隨王君的時間比他們晚,也不了解他們幾人之間所謂的深情厚誼,但就這近萬年的接觸相處而言,烏蘇做事,實在比汕豚還沉穩些,雖然時時擺著張面癱臉,但確實不是這等沒輕沒重,將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往火坑裡推的愚蠢性子。」

  「他是腦子出問題了嗎,這樣足以抄家滅族的死罪,足夠他被朝堂上那些言官參死,就算他不在乎自己,他總得顧忌下兒子吧。」

  朱厭一邊說,一邊搖頭。

  「最近千年,烏蘇跟被下了降頭一樣,渾渾噩噩,執迷不悟,簡直找死。」

  南柚食指輕輕搭在那疊供紙上,疲憊地摁了摁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淺淺地呼出了一口氣,道:「是與不是,問過就知。」

  「右右準備去烏蘇府上?」荼鼠站在一個石墩上,細長的尾巴打著卷,聲音細細的,沒睡醒的樣子,格外乖巧。

  南柚頷首,「派人通知烏蘇,今日申時,留在府中,我有話問他。」

  樺輕輕應了一聲,很快下去吩咐了。

  望著這一幕,朱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手指點了下樺的背影,問:「這個丫頭,你覺得怎麼樣?」

  「心性堅韌,可塑性也強,只是膽子有些小。」南柚笑了一下,又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多見見外面的景象,膽子自然就大了。」

  末了,她問:「伯伯覺得,她可能入昭芙院?」

  「右右打算讓她進昭芙院?」朱厭讓樺來伺候她,原本就是打著讓南柚將她帶入王都的主意,但並沒有想到,南柚會考慮將她收入昭芙院之內。

  那是個什麼地方呢。

  裡面住著的,都是未來君王直系親屬,是連星主都默認應允了的獨屬於南柚自己的一股力量。

  每一個進去的人,除了要南柚同意,還得上報星主和流枘,品行和天賦都要過關,未來能堪大用的,才能留下來。

  裡面的修煉資源,更叫人羨慕眼饞。

  「我有這個打算,但不知她是如何想的。」面對朱厭,南柚一向直來直去,也不藏著瞞著。

  「這個丫頭,得如此造化,也是她的福氣。她父親在天之靈,能安心了。」朱厭見她做了決定,也笑了一下。

  「右右打算什麼時候回王都?」朱厭像是突然記起來什麼,開口問:「若是我沒有記錯,再過段時間,你們該進書院了吧?」

  南柚點了下頭,道:「過兩日就走,內院日前發了通知過來,說是要提前一個月前去報導,那一個月時間,算是給大家熟悉環境和周圍的人。」

  「我這次回王都,想將烏魚哥哥一起帶上。」說起這個,南柚的眉心又開始隱隱作疼,「父君將如何處置烏蘇和烏家,我不知道,這也不是我插手就能管的事,我唯一能保住的,只有烏魚哥哥。」

  烏蘇咎由自取,在做這些事之前,他事前就該想到,一旦敗露,自己和烏家將會面臨怎樣的處境。

  但他還是做了。

  證明他自己權衡過利弊,也接受最後的結果。

  既然如此,南柚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用完午膳之後,太陽從雲層里露了頭,灑下一片細碎的金黃,團簇在一起的葉片上,布著一層流動的琉璃色光澤,鳥雀在枝頭嘰嘰喳喳吵鬧,被狻猊捉了又放,放了再捉,最後狼狽地撲著翅膀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對烏蘇這個人,大家都是防備而警戒的。

  朱厭不放心南柚一個人前去,還特意叫上了喝酒喝得走路都不穩的金烏,算是充個人數,除此之外,孚祗,狻猊和荼鼠一個不落,都跟在南柚身後,浩浩蕩蕩一群人,進了烏蘇在赤雲邊置辦的宅子。

  因為南柚提前的傳話,烏蘇並沒有出去,而是獨身一人坐在院子裡,等著他們來。

  侍女搬來藤椅,沏上香茶,而後識趣地退下。

  烏蘇仍是一身黑衣,面龐嚴肅,不苟言笑,模樣與從前沒有很大的差別,若說有,便是他身上開始籠罩著一層頹廢的陰影,如朱厭所說,已經不怎麼能夠看到早年的那股銳氣。

  「坐吧,早間才到的新茶,我府上家奴去采的。」烏蘇掀了掀眼皮,自己先揭開茶盞抿了一口。

  南柚和朱厭等人無聲落座,金烏是個自來熟,也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走到哪說到哪,跟烏蘇也算是老熟人了,他灌了幾口酒下肚,擺了擺手,道:「你留著自個慢慢嘗吧,老夫我今日,可是來看戲的。」

  誠然,烏蘇在朝堂摸爬滾打多少年,早在朱厭出現在赤雲邊的時候,他就猜到會有今日,在南柚身邊的人來傳話的時候,他就知今日如此興師動眾,所為何事。

  「說罷。」烏蘇聲音里依舊沒什麼情緒,端正的方臉顯得很堅毅。

  南柚沒什麼好跟他說的,只是將手中的一疊疊簽了字畫了押的狀紙啪的一聲丟到桌面上,問:「這些,你可認?」

  烏蘇皺著眉,一張張翻過去,逐字逐句地看,最後將它們押回桌面,看向面帶怒容的南柚,聲音無波無瀾:「姑娘是在審訊我?」

  南柚吸了口氣,別過頭,「我沒資格審問你,什麼解釋的認罪的話,你還是對我父君和被你連累的族人們去說。」

  「今日我來,將你押送回王都,等候父王發落。」

  烏蘇看著這個從小叫他一聲叔父,也曾真心誠意對他露出過笑容的小姑娘,不知怎的,神思頓時有些恍惚。

  曾經,他對南柚,對清漾,是一視同仁,從不偏頗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

  那些衝動的,一時腦熱犯下的事,他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每一次,過錯已然鑄下,除了朝前走,沒有補救的餘地和辦法。

  他忤逆君上,與下臣勾連,連累親人,大半輩子的抱負和英名,都毀在了一件又一件跟橫鍍,跟清漾扯上關係的事情上。

  為什麼呢?

  聰明了一輩子的烏蘇自己也不知道。

  但做了就是做了。

  白紙黑字,一字一句,根本容不得他為自己辯解半分。

  「什麼時候回程?」半晌,烏蘇扯了下嘴角,問。

  「明日一早。」南柚見他並沒有抵抗和動手的意思,吸了下鼻子,環視四周,問:「烏魚在哪?」

  烏魚這個名字,像是突然觸發了什麼機關。

  烏蘇驀的抬眸,眼中爆發出一股有若實質的殺意,他突然變臉,拍案而起,胸膛上下狠狠起伏,像是一頭隨時會暴起傷人的凶獸。

  孚祗上前一步,將小姑娘往自己身後推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搭在清鳳的刀鞘上,身體像是一根繃緊的弦,隨時準備出手阻攔。

  朱厭和金烏齊齊皺眉,後者酒也不喝了,前一刻還是不省人事迷迷糊糊的樣子,這一刻已是分外清醒,他眯著一雙眼,緊緊地盯著烏蘇的額頭,像是在觀察和分辨什麼。

  「我固然做錯了事,但烏魚一心向著你,你竟連這等容人之度都沒有嗎?」烏蘇手指摳在石桌邊緣,像是要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太陽穴暴出幾根小蟲一樣的青筋,身上的威壓已經山一樣朝南柚身上壓過去了。

  這便是要動手了。

  朱厭忍無可忍,上前一步,將烏蘇揪起來,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他的臉上。

  「你睜大眼睛給我看清楚,你現在是要對誰動手?!」

  清脆的聲響炸開,饒是以烏蘇這樣的反應能力,都直接懵在了原地。

  金烏笑嘻嘻地看著烏蘇臉上很快腫起來的五指印,手掌朝空中一握,將正急速奔過來的烏魚捉住,在烏蘇陡然放大的瞳孔中,一點點的收緊。

  「南咲給我下了死命令,傷害南柚的人,一律死罪不可恕。」老頭脊背挺直,一瞬間像是年輕了不少,他似乎很享受這種掌握人生死的感覺,看了看烏蘇,又看了看被那股力道壓得動彈不得,臉龐通紅的烏魚,咧嘴笑得開懷:「拿人手短,小老兒我一時半會殺不了爹,殺個崽子,還是沒什麼困難。」

  「住手!」烏蘇目眥欲裂,聲音嘶啞。

  「住手!」南柚迅速反應過來,她衝上去,抓住金烏的胳膊,焦急又擔憂:「你趕緊放開烏魚,此事跟他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金烏不把小姑娘的話語看得很重,他笑眯眯地解釋:「烏蘇不能死,現在發生這樣的事,總得死一個人,這小子就算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條,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別。」

  「如此一來,我交差了,也替你出了氣,豈不一舉兩得?」

  金烏是凶獸,骨子裡流淌著濃重的殺戮之意,雖然是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小老頭,但實際性情喜怒不定,全憑喜好做事。

  南柚急得不行。

  朱厭牽制住發瘋的烏蘇,還得扭過頭來衝著金烏吼:「放開!」

  「這麼多人求情吶?」金烏頓時來了興致,他道:「那我偏要殺了他。」話音落下的一瞬,他斂了笑,凶相畢露。

  「金烏你他媽找死別拉上我。」朱厭氣瘋了,他左右兼顧,分身乏術,「烏蘇等下發瘋跟你拼命死在這,神主的責罰下來,算你的算我的?!」

  殺意上頭的金烏動作頓時停住了。

  孚祗看準時機出手,清鳳刀鞘敲在了他虎口的位置,力道不輕不重,但也算是一個台階,讓金烏佯裝不注意的將烏魚放了下來。

  「烏魚哥哥。」南柚跑過去,半蹲在地上,塞糖豆一樣的將手心裡的幾顆丹藥塞到他的嘴裡,半晌,見他漸漸恢復過來,沒有大礙,才轉過頭,既驚又怒地對金烏道:「前輩,你再這樣,就別待在我身邊了,直接回王都找我父君要報酬就是。」

  這頭金烏,根本不將人命當命。

  「你這丫頭,氣性還挺大。」金烏瞥了眼方才被孚祗用清鳳敲出來的一小塊淤青,眼裡又放出了久違的心動的光:「小娃娃的修為又精進了,如此悟性,簡直叫人艷羨。」

  孚祗沒有搭理他,他眉眼淡淡,走到南柚身邊,聲音溫潤,帶著某種不易讓人察覺的擔憂:「姑娘可有受傷?」

  南柚搖頭,眉心蹙著。

  烏魚嘴唇煞白,強撐著一口氣站起來,走到那桌石桌旁,首先看的,不是糾纏在一起的烏蘇和朱厭,而是那一疊像是審判枷鎖的紙張,他一張張地翻,在第二張的時候,手指已經開始發抖,臉上的血色像是流水一樣被抽乾,最後,他與烏蘇對視。

  「為什麼?」

  他崩潰極了:「你是想要將我們都逼死嗎?你非要將我們逼入絕境才甘心嗎?!」

  烏蘇原本還在跟朱厭對招,現在聽到烏魚這樣的質問,節奏有些亂了。

  朱厭又是一巴掌抽了上去。

  啪的一聲,尤其清脆。

  「烏蘇,你中招了你知不知道?!」他胸膛上下起伏几下,「你自己好好想想,這些事,哪一件,是你清醒時能做出來的?」

  「愚不可及。」金烏的目光也落到烏蘇的身上:「越活越回去,簡直給我輩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