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形容

  聽完事情始末,南柚有些疲累地闔了眼,她手腕上戴著一個精緻的鐲子,鳳身龍尾,栩栩如生,處處細節逼真,靈力波動不俗,可見下了功夫和心思。

  煉製手鐲的原料為仙界獨有,還有上面鑲嵌的晶瑩碎珠,都是隨她的喜好和心意來的。

  這是烏魚送她的生辰禮。

  她一閉眼,就能回想起那日雪光里,少年翻牆入昭芙院,將手鐲交到她手中,得了她一句歡喜,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犬牙,遮掩不住的意氣風發。

  他是真心疼她的。

  「烏家,確實該退一退了。」南柚摁著隱隱作痛的眉心,停頓片刻,聲音輕得出口就散在空中:「只是,對不起烏魚哥哥了。」

  「此事完全是烏家咎由自取,右右不必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朱厭現在一提起烏這個字,語氣尤為惡劣。

  南柚並未在這個事上多說,她美眸微抬,道:「我想去礦場瞧一瞧。」

  朱厭起身:「伯伯陪你去,烏蘇那個老東西還不知道你來了,若是知道了,會做出什麼事來根本無法想像,他原本就對你有意見。」

  南柚想了會,搖頭,道:「我身上有屏蔽氣息的靈物,用易容術法換張面孔即可,朱厭伯伯與我同行,反而更引人注目了。」

  朱厭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囑咐完一些事宜之後,揚聲朝外喊了一個人的名字。

  很快,一個面貌出眾,看起來略有些靦腆的少女走進來,她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見了禮之後便安安靜靜地站著,繃著身體,看起來有些膽小。

  察覺到南柚疑惑的眼神,朱厭側身,為她解釋:「她無姓,單名一個樺,是這次發現靈髓,立刻上報王君之人的女兒。」

  南柚像是意識到什麼,嘴唇動了兩下,便見朱厭點了下頭,聲音里隱約沉著唏噓的不明意味:「我到赤雲邊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死了,暴斃街頭,死狀悽慘。」

  話說到這個份上,南柚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閉了下眼,胸膛里吸進一口冷氣,頭一次怒意外顯,「到底是因為什麼,父君對烏蘇一忍再忍,他明明已有恃無恐,於明面上挑釁王權。」

  這個問題,朱厭回答不了她。

  神主的封口令,無人敢違背,他們的修為越高深,便越知那位的通天手段,也就越忌諱。

  「等右右入書院了,自有人答疑解惑。」朱厭沒有多提。

  他望了眼那名內向話少的女子,又說:「樺自幼長在赤雲邊,不論城內或是礦場,她都十分熟悉,是個不錯的嚮導。」

  南柚頷首,瞭然道:「接下來幾日,就麻煩樺姑娘了。」

  樺有些侷促地盯著自己的鞋底,應了一聲之後,就不再說話了。

  朱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難得帶著沉重意味:「聽人說,這孩子之前不是這個性子,但親眼見父親慘死眼前,就成了這樣,不言不語的,也是可憐。」

  「她父親為王室而死,我必善待她,伯伯放心。」南柚認真聽完,而後應下。

  朱厭將自己的腰牌解下交給南柚,因事纏身,連午膳都沒用就風風火火離開了。

  南柚朝樺招手,而後見她行至跟前,二話不說就跪,倒是愣了一下,手卻像是有意識的扶住了她,手下,是少女瘦弱的肩胛骨,有些硌人的突出。

  「起來。」她察覺到手下陡然僵硬的身子,很快鬆了手,也開了口。

  樺全身抖了抖,聽話地站起來,竭力鎮定。

  「樺的性子,跟茉七很像呢。」南柚手指撫了撫荼鼠水銀絲線一樣的皮毛,怕嚇到她,聲音刻意放低。

  小荼鼠抱著一塊餅乾,啃起來速度很快,咔嚓咔嚓的,嘴角一點碎屑都不留,等啃完了,它跳到南柚的肩上,細長的尾巴捲起來,看了看膽小的樺,又想了想昭芙院裡經常給它準備好吃東西的茉七,歪了下腦袋。

  「茉七才進昭芙院的時候,也不喜說話嗎?」

  南柚不由得笑了一下,她笑起來的時候,明艷灼人的五官像是被春風拂過,嘴角弧度上揚,溫柔又好看,「她才到我身邊伺候的時候,見著人就跪,一跪就是半天,叫起來了下次又跪,那段時日,我都不敢蹙眉。」

  樺急忙抬頭,低聲囁嚅著道:「不是的,姑娘不必顧忌我,我、我性子木訥,不會說話。」

  她確實很緊張。

  如此近距離接觸,這個坐在雕花長凳上,長得分外惹眼的少女身上的威壓並不如她的容貌那樣令人舒心,血脈的壓制,再加上她原本心裡就存著十二分的緊張和謹慎,一說話,她的手心就開始出汗。

  南柚沒有逼迫她,而是給她時間自己適應。

  朱厭給她準備的院子面積不大,但在赤雲邊這樣的條件下,已算難得,而且布置精細講究,院子裡伺候的女使顯然被訓練過,眼觀眼心觀心,多的一句話不說,一句話也不問,知情識趣,又能做好分內之事,南柚十分滿意。

  她不準備在赤雲邊待很久,有些事情,也需儘早解決。

  因此,第二日一早,她便從空間戒里拿出了一罐白色的軟膏。裡面的白色膏體黏黏糊糊,味道刺鼻,荼鼠和狻猊同時轉過了頭,嫌棄之意不言而喻。

  「直接施法變個面貌就行的事,怎麼還要往臉上抹這種東西。」狻猊人性化地捏著鼻子屏氣,有些受不住這種窒息的味道。

  「我們的修為又抵不過烏蘇,施法變的容貌,他一眼就看穿了。」南柚好笑地抬頭,瞥了狻猊一眼,道:「你若是要跟我出去,就變個樣貌,不然準頭一個露餡。」它那一身金甲和黃金瞳,想要低調都不能夠。

  狻猊頓時露出了糾結的神情。

  還沒等它表態,荼鼠就跳到了南柚的手心裡,小小的一隻,恰到好處地賣乖:「它不去我去,右右,聽說赤雲邊還住著人族,他們做的美食,非常好吃呢。」

  狻猊用爪子將它揪起來,丟到自己背上,神情倨傲,帶著點忍辱負重的意味:「變就變,我要去。」

  它搖身一變,成了一隻小山大小的山貓,喉嚨里發出的咕嚕聲像是炸響的天雷,樺忍不住往後縮了幾步,南柚嘴角抽了一下,轉身就走。

  「你還是留在院子裡看門吧。」

  狻猊又磨磨蹭蹭的變成了一隻長著翅膀的小獸,南柚才算點頭。

  這樣吵吵鬧鬧的氛圍溫馨而平凡,莫名讓樺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之感。她是知道南柚身份的,貴不可言,是她根本都不能夠想像的出身,這樣的人,該高坐在王座上,俯視眾生,她身邊的大妖會替她處理好一切的事,臣服她,畏懼她,而不是現在這樣,敢跳到她的肩頭,被她撫摸時發出咕嚕咕嚕的舒服聲響,露出柔軟的白肚皮。

  一陣風過,蒲公英白絮被吹散在空中,隨意飄向四方,南柚的發頂沾上了一叢,她伸手去夠,卻被一隻好看的手搶了先。

  少年逆光而來,身子頎長,氣息淺淡好聞,他將那團絨絮捻於指間,手一松,那團絨絮又像是充了氣一樣,飛到了半空中。

  孚祗從來勤奮,修煉刻苦,哪怕到了赤雲邊,也不曾懈怠半分,如此情形,應是才從密室出來。

  他的這具身體出世千年就已踏入大妖行列,如今越發精進,雖然不及朱厭烏蘇這樣成名萬年的頂尖戰力,但卻是同年齡段中,南柚知道的唯一一個能與穆祀正面對抗而不入下風的人。

  他本體是根殘柳,這也意味著,他的修為,他的記憶,會隨著這具身體的逐步成長而全部復甦。南柚曾私下問過星主,得知這樣類似斷肢再生的手段是樹族的獨門秘法,但此術逆天,條件苛刻,當今世上,就連樹族的族長,也沒修到那樣的程度。

  星主也一直十分看重孚祗,希望他能留在南柚身邊輔佐她,因為明白,只要日後他成功覺醒所有修為,再加上成長起來的狻猊,星界相當於有三位君主級別的人坐鎮,這是一股令人無法小覷的勢力。

  每當想到這個,饒是以星主的定力,也不免咂舌感嘆,說自家姑娘得人心,這個運勢也沒話說。

  南柚眯著眼,習慣性地在那溫熱的掌心中蹭了兩下,神情眷戀自然,絲毫沒有覺得不對。

  似清風淺月一樣的少年收回手,他如今氣質越發清冷,如山巔雲嵐,捉摸不透,高不可攀。

  近段時間,他接連突破,一種莫名的危險力量時隱時現,辰狩和荼鼠等靈獸最快感應到,出於本能的不敢再和從前一樣在他面前放肆了。至於狻猊,自從它棋差一招敗給,孚祗之後,就已經決定養精蓄銳,靜待時機超越了,除了給他找不痛快之外,其餘時候,根本不帶理他的。

  外人面前,這樣的親昵,確實不合適。

  孚祗說過多次,小姑娘每次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忘了。

  「姑娘。」他摁了下眉心,語氣稍嚴肅了些。

  南柚回首,扯了下他的衣袖,見他沉著眸沒反應,又再扯了兩下。

  不得不說,這一招被她從小使到大,用得得心應手,甚至還摸出了經驗。

  在第三下的時候,孚祗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在做什麼?」孚祗蹙眉,看著變得不倫不類的狻猊,眉頭微抬。

  南柚笑吟吟地將桌上裝著軟膏的小圓盒放在他手中,又將自己的臉送到他的眼前,解釋道:「我們等下要出去,不能太過招搖,打算換個身份換張臉。」

  她目光從盒中的軟膏上落到他的臉上,催促的意思不言而喻。

  孚祗蹙眉,看了眼杵在旁邊的樺,僅一個眼神,他都還未開口,她就被看得後背僵直,額心冒冷汗。

  顯然指望不上。

  這個時候,孚祗再一次在心裡默念,下一回,再有這樣的情況,必得帶個貼身女侍出來。

  小姑娘的臉若白瓷,眼瞼微垂,睫毛很長,安靜著不說話的時候,那種勾人的媚意便肆無忌憚的從她的眼角眉梢中躥出,孚祗自認定力過人,也還是微微低了眸,有片刻的失神。

  幼崽樣貌和身段變了,但時不時巴著他撒嬌求誇獎的習慣卻沒變,隔三差五捉弄人的愛好也沒變。

  比如此時。

  他才將沾了軟膏的棉紗貼在她左側臉頰上,就聽她故作嚴肅實則含著軟乎乎笑意的聲音響起:「孚小祗。」

  孚祗的動作微不可見的頓了一下,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應還是不應。

  沉默半晌,他道:「臣在。」

  南柚嗯了一聲,順理成章地問:「我好看嗎?」

  「好看。」自從幼崽渡過蛻變期,開始在意容貌之後,好看這兩個字,從他嘴裡,不知吐露過多少次了。

  說完好看,還得應付她接下來各式各樣角度刁鑽的問題。

  「好多人都誇我好看,你說,我哪兒好看?」

  果不其然。

  孚祗沉默著將另一塊棉紗貼到她的額心上。

  這是不打算理會她了。

  南柚太知道如何讓清冷自持的少年無奈搭話了。

  「孚小祗。」她拖長了聲音。

  自從幼崽長大,就開始重新計算年齡問題,孚小祗這個稱呼也正式問世。

  這些小事上,孚祗一直是縱著她的,也因此,為自己惹來了一場又一場的麻煩。

  孚祗有些頭疼,他耐心地應:「臣在。」

  南柚又將方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哪兒都好看。」

  大抵天下女子,都是愛美的,這樣的話,由平素清冷得仿佛沒有人氣的少年口中說出,又格外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可惜孚祗面對的,是南柚。

  「那你用幾個詞形容一下。」南柚怕他沒有聽明白,指了指自己的臉,刻意強調:「我的美貌。」

  狻猊笑瘋了,在空中露出了原形,荼鼠捧著一塊點心,也在等著看熱鬧。

  孚祗看著小姑娘上下顫動的睫毛,一根兩根纖細分明,一排垂落下來,像是一把小扇子,在眼瞼下方投出陰影。

  靜默半晌,南柚又開始似撒嬌似催促地拉他的衣袖。

  孚祗垂眸,小姑娘的手指白嫩,蔥一樣細,搭在他的衣袖上,將那些連貫的花紋紋理打斷,還帶出了細微的幾道褶皺。

  他開口:「姑娘仙姿玉貌……」

  南柚忍不住,肩膀聳動了一下,又很快地止住了。

  狻猊爪子拍在桌子上,和荼鼠一高一低偷笑。

  孚祗慣著南柚,卻不會慣著它們,他面無表情瞥了兩隻靈獸一眼,神情淡漠,眼底似暈開了濃墨。

  南柚手指就沒從他衣袖上拿開過,他聲音一停,她便又輕輕的,力道很低地扯了一下。

  孚祗眉心驀的跳動一下。

  他轉過身,看了滿臉白乎乎沾著軟膏的小姑娘兩眼,垂眸,聲音里到底帶上了幾分無奈之意。

  「姑娘。」

  「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