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靠近

  東海,帷幔鋪張的女君寢宮。

  千鈞一髮之際,明霏突然頓住,她伸出長指,將男人那張溫潤似玉的面龐抬起來。

  「南柚的事,我會幫忙。」她的聲音很好聽,明明帶著情動的意味,卻沒有再近一步。

  旖旎的氣氛頓散,流鈺一直垂著的睫毛動了動,他抬眸,見她攏了攏身上的薄紗,曲著膝蓋,長長的頭髮披在肩骨和後背,像披著一件純黑的羽衣。

  她生得漂亮,不擺出女君架勢的時候,也就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姑娘。

  「女君。」流鈺伸手摁了摁喉嚨,聲音有些沉,帶著些微的疑惑意味。

  從一開始,他便知道,明霏看上了他這張臉,以及這具身子。

  高高在上,王權富貴都有了的女子,勾一勾手,什麼樣的男子都有,可往往得不到的,才叫人念念不忘。

  在這方面,男人與女人,大抵心態都是共通的。

  明霏挽了挽耳邊的發,唇角翕動:「我不喜勉強,你坐著陪我說說話吧。」

  她說得輕巧,但流鈺知道,對一界下戰令這樣的決定,必定面臨著阻力,不是玩笑一樣說做就能做的事。他前來尋求幫助,她索要報酬,其實算下來,還是他占了便宜。

  流鈺輕聲,道了聲好。

  「回東海後,有人同我說過你的事。」明霏直言,她長了一雙十分有氣勢的鳳目,配著一副冰冷淡漠的神情,能將所有人都震懾住。

  流鈺垂眸。

  有關他的,又特意說給明霏聽,自然不是什麼好話。

  「下回有機會,我總要會會妖族那群老東西的。」明霏聲音冷了些。

  流鈺有些詫異,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一句想替他出氣的話。

  流鈺系好衣帶,坐在床沿邊,這樣的動作,讓一向清正律己的男子有些不自在。

  「右右之事,多謝女君出手相助。」流鈺鄭重其事地:「日後有用得著流鈺的地方,鈺必盡全力,不推脫。」

  明霏玉足落在緋色的被面上,白得膩人,她笑了一聲,聲音清清冷冷的:「我性子不好,沒人敢惹到我跟前來,你性子軟,心也軟,若是再遇到什麼為難的事,還來東海找我就是。」

  她挪過來,靠他近了些,將那塊玉佩系回他的腰間。

  「流鈺。」明霏喊了他一聲,一本正經地道:「東海女君可沒有這麼好說話,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只有明霏才做。」

  她垂著眸,目光落在他玉佩上的流蘇穗子上,又道:「也只有明霏,才會替人系玉佩。」

  流鈺失笑,半晌,摁了摁眉心,道:「明霏姑娘。」

  明霏眼睛彎了彎,沒忍住,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喉結。

  過後,又是一副清冷而無辜的神情,對上男子有些驚訝的神情,她撫上自己的唇,蹙眉,道:「我自制力不行,總是這樣。」

  總是這樣,看著他就歡喜。

  想靠近,想親近。

  不然當初,也不會放下東海女君的威嚴,圍著他團團轉。

  流鈺近乎落荒而逃。

  女君寢宮又恢復了安靜。

  明霏的心情不錯,女官在擬好的戰令送上來的時候,倒是憂心忡忡,有些擔心地道:「我們東海與六界各族都保持著距離,突然站出來與星界親近,怕是會卷進紛爭中。」

  「不過狻猊獸君在星界,倒也說得過去。」

  明霏素手輕揚,女君的大印重重地落在戰令上,她身子往後一靠,嘴角往上提了提,道:「跟那頭蠢獸有什麼關係。」

  「這張戰令,不過為了取悅昭芙院的二公子罷了。」

  就在花界拒交人的同日,星界發布戰令,緊隨其後,半日不到的時間,深淵,天族,龍族,乃至東海都跟著發布了對花界施壓的戰令。

  整個六界的局勢,因為這幾道戰令而變得緊張起來。

  戰令並不是稀疏平常的東西,沒有今日我看你不慣了,就發一道,來日你得罪我了,我再發一道的兒戲說法。

  那是必須得一國之君,一族之長親自蓋上印章,經過長老團過目首肯,才能夠頒發出去,是代表次界最高警戒的標誌。

  發了戰令,就有可能真正開戰。

  各界的酒樓,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這件事。

  當日夜裡,妖主和流襄裹著一身水霧,匆匆趕到星界。

  星主自行退位之後,就一直將自己關在房裡,不再管朝堂之事,清漾之事給了他極大的打擊,不過幾日的時間,他整個人消瘦清減不少。

  南柚跟狻猊等人行至處政殿邊上的大書房時,妖主,星主,流襄,流枘,還有流芫和流焜,都已經在椅子上坐下了。

  「今日真熱鬧。」南柚聲線淡淡,一身純黑的長袍,將她一張小臉襯得極白,一點血色也沒有,但口脂的顏色是那種很深的紅,和往日嬌嬌俏俏一身粉嫩愛裝扮的姑娘,判若兩人。

  「右右,你受苦了。」妖主的眼神多少有些疼惜。

  南柚終於笑了一下,略有些譏諷的意味,她道:「外祖父此次來,應當不是想做和事佬勸我就此收手吧?」

  妖主搖了搖頭,從袖子裡拿出一份寫好的戰令,鋪在案桌上,同時,將自己的妖主大印放在一邊。

  南柚靜靜地望著他,沒說什麼,腳下也沒動。

  在這個時候,在場所有人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她的變化,她自小就是個從骨子裡散發出善意和溫柔的小姑娘,朋友的事,親人的事,都無比上心,喜歡笑,總是開開心心的,而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眼神寒涼,神情淡漠,看他們與看外人無異。

  南咲遍體生寒,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像是虬龍,他眼睜睜看著她真的連一聲父君都不再喊,仿佛眼睜睜看到了他們支離破碎的家。

  他呼吸重了一些,五臟六腑都在翻湧。

  「外祖父何意?」南柚目光從那份戰令上收回,唇角翕動。

  「外祖父知道,你從小就是個好孩子,沒讓人怎麼操過心。」妖主說起這件事,也只有嘆氣的份:「你父君萬錯千錯,你來接手星界,外祖父舉雙手贊成,但現下這樣的時段,外敵未平,我們六界之內,不能再生內亂了。」

  「因你一人之念,這世間,得多多少像孚祗一樣無故喪生的人。」

  妖主拍了拍她的肩頭,道:「外祖將做決定的權利交給你,你若覺得非打這一仗不可,便將印蓋上。」

  他接著道:「外祖父和你父母親,在外頭等你。」

  「不用等。」南柚抿緊了唇,「外祖父不必拿六界做幌子扯大旗,我發戰令,正是為了盪掃世間陰謀算計,邪惡之風,只要花界放人,這場戰,便打不起來。」

  「留影珠已經傳出去,孰是孰非,大家心中有數,花界若是執意包庇算計他人,罪不可恕之人,就證明他們沒將天下蒼生的性命放在眼裡,而不是我。」

  她嗤的笑了一聲:「天族,龍族,以及東海都已下了戰令,外祖父的這份令,來得太遲。」

  說罷,她轉頭,吩咐道:「狐柒,替貴客安排好住處,再送夫人回宮。」

  從頭到尾,看都未曾看面色頹然的南咲一眼。

  狐柒經過私獄徹底的調查,確保跟清漾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繫,現在已在昭芙院的外院做事,也在朝堂中謀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

  夜半,狻猊和荼鼠蹲在昭芙院的院子裡,看圓圓的月亮,看著看著,目光便會不由自主地落到那兩棵枯了的大樹上。

  看著看著,眼裡就像是飄進了雪花,癢得發酸,荼鼠吸了吸鼻子,伸出爪子,戳了戳身邊高大的異獸,道:「袞袞,我好擔心右右啊。」

  「她見到我們,都不笑了。」它頭低了下去,聲音也跟著低落:「也不摸我了。」

  狻猊吐了一口氣,惡狠狠地安慰它:「沒事,等我把那個清漾的頭擰下來,右右就不難過了。」

  狐柒站在他們身邊,眼睛動了動,她站起來,道:「來修煉吧。」

  等他們都強大起來了,這樣無能為力的難過事情,就再也不會發生在她身上了。

  於此同時,星界王宮的另一邊,星主閉關的密室中。

  南咲抬手,掃落了一地的瓶瓶罐罐,琉璃瓷瓦與地面碰撞的聲音久久不絕,他用力摁著眉骨,太陽穴上暴怒般的現出一條條青筋。

  朱厭實在看不下去,出聲干預:「橫鍍,你過分了。」

  南咲喘著氣,頭腦里的另一邊,終於不再吵鬧,他精疲力竭,得以喘息。

  良久,一縷幽幽的靈魂體飄蕩出來,玉冠束髮,風度翩翩,與朱厭看過的畫像中的人沒有差別。

  他也不好受,在南咲的神魂中溫養近萬年,這次使用了些天賦之力,原本已經能凝出半數實體的靈魂,現在就像是一張薄弱的紙,一戳就破。

  若不是依靠南咲強大的神識和修為,他早該徹底消亡了。

  「我說,王君對得起你了,當年你犧牲自己,救了右右,王君不怕折損壽元,將只剩一縷殘魂的你留在神識中溫養,對清漾比對右右還好。反倒是你那女兒,走到哪害到哪,小小年紀心術不正,你不說羞愧,居然還想著反撲,爭奪王君的身體?」

  「保她一命。」橫鍍一直躲在星主的神識中沉睡,已經有太久太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以至於聲音野獸一樣的嘶啞。

  「你臉真是夠大的。」朱厭實在是看不慣這對噁心人的父女,開口就沒什麼好語氣,他道:「就因為你那個女兒,王君與夫人感情破裂,與右右心生嫌隙,就這樣,還一直兜著你的存在,不想對你用狠手段。你倒好,一點羞愧心都沒有,都這樣了還想保你的女兒,你先保住自己再說吧。」

  「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這話,橫鍍是對著靠在牆壁上,滿目疲倦的南咲說的。

  南咲常年修煉,手掌有些粗糲,他伸手罩住自己的眼,濃濃的無力之感從指縫裡流淌出的聲音里傾瀉出來,「我對她夠好了。」

  他重複:「橫鍍,我對她夠好了。」

  「右右有的,我何曾少過她。」

  「我待她,比待自己親生女兒還好。」

  看著橫鍍的臉,南咲突然覺得累了,他疲憊地擺了擺手,一句話都不想再多說:「朱厭,將他的神識封起來。」

  「不必顧忌我。」南咲用命令的語氣,四平八穩地道:「動手。」

  朱厭也是果決之人,南咲說動手,他就動手。

  橫鍍沒了肉身,神魂尚弱,根本不是朱厭的對手,但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南咲會十分痛苦。

  切割靈魂的痛,無異於抽筋拔骨。

  一刻後,南咲汗水沾濕了後背的衣裳,朱厭扶他起來,順便將裝著橫鍍神魂的水晶球噔的一聲,隨手砸到了桌面的果盤中。

  「王君還替他聚什麼靈陣溫養,照我說,直接一掌,讓他徹底消散才好。」朱厭是這個直脾氣,憤怒起來,什麼話都能說出來。

  「這件事,你需守口如瓶,任何人都不准透露。」強行抽離神魂,南咲也遭到了反噬,現在五臟六腑翻湧著,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朱厭不解。

  「王君,夫人和右右都因為這件事,心存不滿,他們不知當日隱情,您若是說出來,關係也能緩和些。」

  只此一句,南咲像是被戳到了心臟一樣,頭上掛著汗,不堪重負般地彎下腰。

  朱厭眼皮跳了跳,扶著他在密室的椅子上坐下了。

  「朱厭,你可知道橫鍍的天賦秘術,是什麼嗎?」南咲問。

  朱厭露出了嫌惡的神情:「大概類似狐族的蠱惑吧,總歸不是什麼上得台面的天賦。」

  南咲搖了搖頭,啞著嗓子苦笑一聲:「是引導與干擾。」

  「他的神魂之力並不強,當日殿上,我若是相信右右,他就算拼盡全力,我也不至於下那樣的殺心。」

  就像當日,烏蘇心中偏向的若是南柚,清漾就是在他身上掛一百個香囊,他也不可能去給她偷靈髓。

  「右右說得對,我從未信她。」

  「不配她喚一聲父君。」